「弗洛，你是怎麼想尤......」
「什麼啊，已經醒了啊。」
葛蕾夏才正要一鼓作氣把滿腔的疑問給說出來，忽地一個叼著一根菸、紮著一搓小馬尾的褐髮男子一面搔著頭一面走了進來。
「醒了就說啊，我可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從和臉一點也不相稱、根本沒有穿好的白袍口袋裡頭掏出了像是手冊的東西，男人翻到特定頁數後心不在焉的以機械的語調開口道，「因女神所降之魔能粒子具回溯力，所以根據......唉......學員得以行使基本權利，唉——！」煩躁寫滿了臉，他隨即闔上手冊，胡亂塞進口袋同時突然點名葛蕾夏，「妳！」
「嗯嗯——？」
「聽好，我不說第二次！」
男人又抽了口菸，接著像是心靈稍微獲得慰藉似的這才又說起話來，「簡單來說就是——不換髮型就算了，要換的話記得去重新登記。」
葛蕾夏酒紅的大眼眨巴眨巴的，就只差沒直接說出「哈啊？」，男人只是瞇起眼來跟她對望，活像是在說「他的工作只到這裡」的樣子，若不是弗洛斯特追加解釋，這人大概會丟下這句話就不管葛蕾夏了。
在戰鬥中破壞衣飾和髮型是常有的事，也因此在踏入場上的那一刻，負責籠罩與阻斷的屏障便用來記錄當事人的狀態，事後的醫療也包含運用光魔能粒子來恢復衣著與外貌。
在規定上學員有權要求恢復程度的效果，譬如頭髮與衣著的長短都是可選擇的範圍，不少人會藉此機會修剪頭髮。
「嗚嗯......這裡是醫務室還是髮廊？」
「誰管啊，那又不是我的工作。」
「一開始就直說髮型要不要換不就好了？」
「我沒照程序打開手冊，到時候妳投訴我，調錄像的時候我直接死無對證。」
所剩無幾的耐心快用完了，男人轉過身去一面操作著一旁的裝置，一面喚出了載有葛蕾夏模樣的資料，「還有其他問題就滾去問別人，我不幹。」
這時，弗洛斯特忍不住出聲，「請對她溫柔一點，庫斯卡先生。」
「哈，想得美。」被稱作庫斯卡的男人叼著煙含糊地說道，「付錢我就幹。」
「您對我也很和善，我不記得我付過錢？」
「少耍嘴皮子了臭小子，就因為是你家的我才姑且說了頭髮的事。」
兩人意外熟識的你一言我一語，讓葛蕾夏一下子愣在那兒。
她注意到螢幕上頭不光只有自己的樣子，一旁似乎寫著負責人的名字，作為醫務長的「庫斯卡•奇年」正是方才替她治療的人員。
領導者是這樣，其他醫療人員的態度是不是也很差啊——葛蕾夏在心裡偷偷感嘆著。
「好了，給這麼多時間了想好沒啊？」
「啊......」
還在思考職場文化的可怕，被庫斯卡冷不防地打斷，葛蕾夏的反應很直白的給出了「她還沒想好」的訊號，這讓庫斯卡像是要把胸腔裝滿菸似的大口的吸了後再吐了出來。
「你是上哪去找了這麼一個慢吞吞的丫頭當老婆啊。」他又吸了最後一口菸，隨後他若有所思的別過眼神、把菸掐在滿佈燙痕的袍子上熄滅，「遺傳嗎，你這小子怎麼也喜歡麻煩的女人......」
沒聽見他後面的嘀咕，弗洛斯特和葛蕾夏聽聞關鍵字，兩人不約而同的瞪大了眼睛發出驚嘆。
把目光移了回來，庫斯卡蹙起眉來，「幹嘛，難道不是童養媳嗎？」
「欸——？」
「不是，庫斯卡先生沒聽說過她嗎？」
「妹妹不是表面上拿來庇護她到成年的名義而已嗎？」庫斯卡挑起眉來，「不然你已經強到被指名為下一任繼承人了，有什麼理由需要像那些弱小家族一樣，招一個強大但卻是外人的血脈進家裡養？」
就像外界對葛蕾夏的身份有諸多猜測，但他這一番話卻像是突然提點了弗洛斯特什麼似的。
在葛蕾夏仍有些不好意思的時候，弗洛斯特因此而脫離了害臊，開始認真的思考庫斯卡所說的話。
他明明知道，葛蕾夏被作為「家人」送來的理由，從來就不是和尋常家族經常做的那樣，是由於後代實力不佳而必須找到強者來鞏固自身地位。據當時雙親所言，他們就只是在破獲非法集團時拯救了葛蕾夏，並給孤苦無依的她一個家而已。
這藉口時至今日他也不大相信了。
作為最為保守的貴族之首，甚至不屑其他貴族經常從平民中挑選訓練有素的奴僕的行為，家中的僕從和護衛清一色皆為過去歐格吸納的小貴族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他的雙親並沒有理由去關注違法的培育機構，甚至還到出手的地步。
無論是藉此行尋求人才還是攫取名利，歐格根本都不缺。
弗洛斯特也聽過葛蕾夏是為了道格拉斯而存在的說法。但有他這個早早被稱作天才的人在，歐格家也還沒有到需要找外人守護家族顏面的地步，就算道格拉斯落敗，也只要他來收拾即可，沒有非要葛蕾夏不可。更別提庫斯卡的妻子一說，因為他已經得知父親要讓他與尤妮絲結為連理，那葛蕾夏的身份就愈發模糊了。
真的只是想要一個「女兒」而已嗎？
憶起那場詭異的晚餐氣氛，弗洛斯特愈想只會愈發懷疑。
他的雙親根本投注了所有在他的身上。
即便他並不想要。
「這麼做的原因我只想到一個。」庫斯卡瞇起了眼睛，「讓你早早結婚，這樣才能在你離開之前留下後代......」
「庫斯卡先生。」他的這番話叫弗洛斯特即刻回神，他當即打斷了他的話不讓他說下去。
弗洛斯特從以前就有注意到了，很多事情葛蕾夏似乎並不清楚，像是獲選者的事，就好像沒有任何人教導過這方面的知識那樣。如果說他是自由身的話，他肯定會將所有事當作故事一樣生動的說給她聽。
問題就是他不是，所以他不願。
在葛蕾夏面露疑惑時，也察覺到他意思的庫斯卡索性隨便發牢騷了一會兒，胡亂兇了葛蕾夏一頓後，又讓她趕緊想想頭髮的問題。
等葛蕾夏專注於要給他答覆後，側著身子的庫斯卡操作螢幕時陷入沉思。片刻後，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瞥了她幾眼。
「......哈，有可能啊，瑪莉夏這瘋子......」他喃喃自語的嘀咕。
那雙眼是盯著螢幕，卻好似望見了遠方。不同於葛蕾夏，無事可做的弗洛斯特聽見了他的低語，心裡頭頓時閃過了一絲不安的預感。
稍微梳理了一下剛更換好的髮型，葛蕾夏將長度僅能觸及胸口的髮絲好好的整理了一番，期望下回要是跟人打了起來，就不用擔心和之前一樣蓬鬆又大面積的頭髮被弄得亂七八糟。
庫斯卡並不打算等待她打理自己，他只是在完成變更流程以後便關閉了螢幕，隨後轉過身去對弗洛斯特開口。
「幫我跟瑪莉夏問好。」
「我會的。」
又瞥了葛蕾夏一眼後，庫斯卡這才一面離去一面慢慢的重新點起了一根煙。
累積的疑問並不隨他的身影消失而一塊化為烏有。葛蕾夏是有很多問題，不過方才不斷提起的名字讓她很是好奇。
「弗洛。」
「嗯？」
「瑪莉夏是誰？」
「欸......」
被問的一愣，弗洛斯特睜著有些呆然的眼睛看著她，「就是母親......」他的目光忽地像是看去了其他地方似的，「為什麼......」
弗洛斯特沉默以後，葛蕾夏並沒有說話，又或者說，她也沒那個心思說話。
到剛才以前，她從未想過這些年來她稱呼的「母親」究竟叫什麼名字。
未曾有過雙親的葛蕾夏並不知道正常的親子互動是什麼樣子。至少，從剛才弗洛斯特的表情上她看出了不對勁。
就好像在說，母親的名字孩子不可能不知道一樣。
對弗洛斯特而言，葛蕾夏不認得「瑪莉夏」這名字是讓他很吃驚沒錯，但她這個反應讓他忽地注意到了一件以往稀鬆感覺平常但其實怎麼想都很奇怪的事情。
「母親」和「夫人」，已經是她於歐格家存在的全部。弗洛斯特未曾在家中見過任何寫下「瑪莉夏」三個字的紀錄。
就像是被抹去了似的。
瞪大了眼，弗洛斯特在沉默一會兒後終於開口，「葛蕾夏。」
「......欸？」
「妳知道父親的名字嗎？」
「唔嗯......不知道......？」
「弗洛，那個啊......」葛蕾夏歪著頭，既忐忑又不解的問，「這種事情，對作為子女的我來說是應該要知道的，是嗎？」
無父無母的葛蕾夏來自平民區，並且長年在缺乏教育環境的競技場生活，脫離非法地帶後，她在進入聖御前所以前也未曾踏出歐格家一步。
這些資訊弗洛斯特都清楚，可正是因為如此，她至今仍缺乏這方面的常識的事實，讓他覺得情況越來越詭異。
他低下頭來、任放在雙腿上的手隔著褲子掐紅了肌膚，那對蹙起的眉更像是在懊悔自己怎麼從來不去懷疑這些明顯不協調之處。
其實，弗洛斯特也並非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自幼起，母親一聲聲溫柔的叮嚀與父親慈愛的督促在他的腦中不斷旋繞著。
不斷的，重複著告訴他「必須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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