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旁人來看,肯定會說成是特權作祟。不過,弗洛斯特並不會否認他的家族帶來的影響力,因此即便單純是葛蕾夏的狀況被判斷需在單人房好好休息,他也早就做好會被他人胡說八道的準備。
事實上那對弗洛斯特來說就和呼吸一樣簡單,況且眼下他在意的也並不是這件事。
看著躺在病床上沉沉睡著的葛蕾夏,流竄在弗洛斯特身子裡頭的並非是擔憂。
他確實不清楚葛蕾夏確切的魔能為何,畢竟是他讓她不需要強迫自己掀開底牌。那並非代表雙方互相防備,對弗洛斯特來說,她擁有保留最終手段的意識讓他更為放心,而且就只告訴他其實她天生有魔能這點就足夠確認他們之間的信任了。
儘管他們沒有交手過,從對魔能粒子的掌控和反應來看,弗洛斯特並不是不相信葛蕾夏的實力。只是,當時他還是下意識的將寒氣傳遞給了在場上的她。
「放手去做」——他的確是抱持著會陪著她共進退的心情做出這個舉動。然而,當他回過神來已坐在葛蕾夏的床前,他並沒有因為她的得勝感到喜悅,也沒有因為她好端端的在眼前睡著而放心,此刻他的心裡頭充斥著一句話。
他覺得自己好像又要失去她了——回想起當時釋放魔能的契機,弗洛斯特在等待葛蕾夏甦醒的期間捋出了當時的動機。
一想起這件事,弗洛斯特突然又憶起兒時他那不受控的暴躁。如今,他終於理解過去的自己為何產生了這樣的情緒。
彼時與此時連接了起來,他終於得以將這份感受定義為恐懼和抗拒。
但這是為什麼?
弗洛斯特明明曉得競技場禁止殺人,更清楚伊格納修斯並非是胡作非為之人,那又何來失去葛蕾夏一說?
在驚覺異樣感之時,弗洛斯特瞧見了熟睡的葛蕾夏的臉龐。
只見她睡的十分安穩,恬靜的彷彿方才發生了什麼好事似的,那嘴角甚至還微微勾起,一點也不像是不久前才渾身是血的人。
從在場上直至現在,葛蕾夏這副好似釋放過自我那樣的舒坦模樣,讓端詳著她的弗洛斯特心頭的懼怕逐漸被嚮往給取代。
打從知曉她來自平民區,弗洛斯特便對她產生了濃厚的好奇。真正見上一面後,他為那超出常理而欣喜。當他聽聞那份非凡被禮教給磨平而感到興致缺缺,又於再見上一面之時意識到她的初心未改,就像今日,就像此時。
失去初衷的人,其實是他。但是,他的自我又是什麼?
垂下眼簾,弗洛斯特的眸子不再透出溫煦。
不是什麼無可挑剔的家族繼承人,也不是什麼溫文儒雅的貴族子弟,更不可能是笑容滿面的文人雅士,那些全都不是他。
面色陰沉的他眸子裡冷峻滿溢,就連平時那被視為與生俱來的微笑唇角此刻也淡漠的幾近不屑。
那並非是感受極差的意思。弗洛斯特的心情好到隨後便雙唇微張,分明是淺淺一笑卻絲毫不見往常的溫和,在他臉上展露的剎那間只剩下和他魔能屬性相襯的溫度。
他很懷念,懷念曾經那個他能夠隨意暴躁的時候。
那時他還不需要整天戴著不是他的表情活著。
「什麼啊,原來你在。」忽地,一道聲音自門口傳來。
「前輩的意思,就像是在說我應該是個會拋下葛蕾夏不管的人呢。」在感受到氣息之時,轉過頭來的弗洛斯特眨眼間披上了溫和的笑容。
「哈,我就是沒見過親力親為的大貴族。」伊格納修斯一面走了進來,一面轉著臂膀舒緩方才躺床的僵硬感,「還挺稱職的啊,你這做哥哥的。」
「喔?你是這麼認為啊......」在他挑起眉之時,弗洛斯特瞇起了銀藍的眼扯開了話題,「前輩來這裡有什麼事嗎?如果是來找葛蕾夏的,依現在的情況,不如直接和我說吧。」
那份笑意很明顯的不歡迎他,伊格納修斯撇了撇嘴冷哼一聲,「你以為我是來鬧事的嗎?」探頭瞧見葛蕾夏還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的躺在那兒、一副搞不好一時半會醒不過來的模樣,他退回了原本的位子,隻手按在脖子上後淡淡的開口,「......我來道歉的。」
眼睛瞇成月彎的弗洛斯特挑了挑眉,「我不知道你原來會對攻擊後輩有點歉意。」
「我才不知道大貴族都用什麼眼神在看後輩。」眼神盡是狐疑與不屑,伊格納修斯癟著嘴說道。
「我記得這麼一段故事——講求硬實力的康納利家主當年為了追尋領域頂點的榮譽,即便是自平民區出身、具有科研天賦的令堂也不惜納入......」
「要吵架就吵架,提我媽幹嘛——?」
忽地提高了音量,伊格納修斯繃著一張微微發熱的臉,隨即在慢慢眨眼之際緩了過來,他蹙著眉頭看向他處,「呿......」他又用手指梳了梳方才因一陣激動而從額上飄落的髮絲,「她不是女僕,我要說的只有這個。」
「請也對醜丫頭這個說法道歉吧。」
「你們一個個都只在乎這個稱號是吧?關心一下那個上等米蟲吧!」
「抱歉,我並不清楚自己弟弟的食量大小,之後會注意的。」
「要不是你們長的一點都不像,我會以為你們的幽默感是一起出生的!」
簡直像是再次與葛蕾夏對峙那樣,伊格納修斯心頭的莫名其妙已經到達了臨界值,彷彿只要再和弗洛斯特待上一會兒,他就要把這間房給炸了。
一家人......嗎?
伊格納修斯盯著弗洛斯特,又瞅了一眼他彷彿護在身後的葛蕾夏,和方才同樣的異樣感襲上他的神經使得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確實看見了什麼。
說真的,這種「家務事」他不想去探討。
「反正我......」
「嗚嗯......」
「妳醒了嗎,葛蕾夏?」
「你們兩個不聽人說話的毛病真的很讓人火大——!」
見弗洛斯特轉過身去輕聲的關懷著葛蕾夏,絲毫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伊格納修斯覺得今天的容忍度已經透支了。
他果然討厭貴族,尤其是上位貴族。
冷哼一聲後轉身離去,他滿臉寫著沒耐心,但踏出的步伐卻由急躁逐漸平穩,而後甚至可說是輕盈了起來。
腦海裡全是回想的片段,伊格納修斯的眉頭也沒蹙的那麼緊了。
也許歐格家並沒有他想的那樣令人作嘔。
至少,他從寒冰裡頭見識到了一點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