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臂膀,如胸膛,如擁抱,如輕喃......一絲細微的沁涼自遠處傳遞而來、包裹了葛蕾夏的肌膚,一下子透入心底,將悶熱難耐的心窩冷卻。
她記得這個感覺,她記得這恰到好處的冰涼。
這是在對她說「已經沒事了」,只要他在的話。
連發熱的腦袋也因此恢復至得以好好思考的程度,葛蕾夏腦中的脈絡很快的清晰了起來。
她並不是不理解自己的不安出自何處,甚至可以說是身體本能而有計劃的在排斥這種形式的打鬥,正因如此,她才會刻意不攜帶刀具,甚至在道格拉斯打算將刀讓給她時,她也說了漂亮話搪塞過去。
「只要你贏了,我就不需要這把刀了對吧?」這樣的話,說的讓道格拉斯感動的都獲得了信心,但葛蕾夏的本意卻不是純粹的認為他有能力擊敗伊格納修斯才選擇鼓勵他,根本原因出自她在這種情況下連握刀都感到抗拒。
她很清楚道格拉斯是個只要被寄予希望便會努力表現的好孩子,可是她不是。
沒有刀在身邊的話,她就能理所當然的落敗——葛蕾夏打從理解規則後其實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和後續事態的發展所牽動的一切情緒無關,她不過是不想憶起一些糟糕的經驗。
不想再被強迫著以漫無目的的殺意獲得毫無意義的滿堂彩。
仔細回想,她其實也很自由的任性了一段時間。無論是故意忘記帶刀,或是逞口舌之快,又或是使性子不願好好戰鬥等,全部都是出自不受他人干擾的、靠著自己的意志選出的行動。
感覺真好——雖然對道格拉斯感到抱歉,不過她其實並不後悔自己的作為,並準備接受如此任性的代價。然而,弗洛斯特給予她的寒氣如頭一次包覆她時那樣,帶來的心安感是所謂的「即便不那麼做也可以」的意思。
於是,葛蕾夏打算收斂了。
想讓人感受到「沒事了」的,變得不僅僅只有弗洛斯特而已。
睜開眼,葛蕾夏再度迎接炙熱的白光。
她現在已經能夠這麼相信了,相信這回就算沒有什麼殺個片甲不留的喝采,也不會再被怪罪了。
炸裂之聲如期而至,燃燒之音卻不如預期。
索然無味的眸子忽地又有了神,伊格納修斯猛地睜大眼睛,他停下腳步並立即回過頭,咳嗽的聲音同時自陣陣濃煙中傳出。
只見葛蕾夏頻頻揮著手搧去纏繞在她周身的煙霧,灰頭土臉的緩緩從中走了出來。
「妳......」
「咳咳......」
又咳了幾聲以後,完全從煙中走出的葛蕾夏看他還沒走遠,連忙喚了他,「前輩——刀——借我一下好不好?」
總是在奇怪的時機點極其誠懇的模樣,伊格納修斯也算是慢慢習慣她這種詭異的天分了。
「妳不會要說剛才完全不出手是因為忘了帶武——」
「忘了帶了。」
「妳怎麼不去死啊。」
忍著額上快速增加的青筋、往回走時將腰間配戴的刀抽了出來,伊格納修斯一把將之扔給了她,「這樣就沒有藉口了吧?」
「謝謝。」在拋過來的瞬間確認過沒有使詐,葛蕾夏隻手抓住了他的刀,「前輩。」
「到底還有什麼問題?」
「打成那樣真的在允許範圍內嗎?」
指尖一扣,那刀身迅速而完美的在半空中轉動幾圈,葛蕾夏這才一把握穩刀柄,「那樣的傷口真的會很痛啊。」
「妳倒是給我打了再煩惱這種問題。」伊格納修斯隻手搓弄著的手指所泛出的微弱光芒正頻頻燃出些微火光,「這裡是戰場,那種事躺進了醫護室再——」
「啊對了前輩。」
「妳這沒教養的臭丫頭要打斷我幾次?」
「可能因為我沒有很喜歡你,抱歉?」
「我也沒有要原諒妳,問完最後一個問題以後就給我去死吧。」
亮晃晃的刀身映照著葛蕾夏的臉,酒紅的眸子在白光閃過之際瞇成一線,「不覺得太陽之子這個稱號很荒謬嗎?」
意識到此話一出時她的氣場改變了,擰起眉頭的伊格納修斯馬上擺出了戰鬥架勢。
他也不是沒遇過喜歡挑釁或大放厥詞的對手,將語言作為戰術一部分運用的也大有人在。不滿歸不滿,但他是不會輕易為了這種小把戲怒火攻心的。
見伊格納修斯沒有回應,又只是謹慎的盯著她的一屏一息,葛蕾夏眼底乃至心底皆是毫無波瀾。
因為,她這句話本質上只是在自言自語而已。
壓低了頭、手腕一旋、腳一使力......多數眼睛看不清的只聽見嗖的一聲,部分看清了的卻也只見如流星一般飛逝的一道刀光穿越了伊格納修斯,最後穩穩落在後頭的,正是葛蕾夏。
伊格納修斯被稱作太陽之子可不是隨便起的。
他肯定她出手的速度確實很快,但在他眼中並不是什麼看不見的攻擊。在手中施放起火點以引爆作為接下攻擊的緩衝,伊格納修斯感覺自己迎來了一記紮實的揮砍,那好似要一擊致勝的軌跡令他終於扯開了單邊嘴角。
有意思——葛蕾夏的攻擊引發的並不單單只是他的笑意。那也不過僅僅只是讓他感覺終於不再是可笑的扮家家酒的程度。伊格納修斯就要遊刃有餘的收掌準備反擊,但就在那一剎那,他漆黑的眸子被一閃而過的白光給照亮。
那不僅僅只是「一記」斬擊而已。
如剛才那般的威力再一次重重在伊格納修斯意料之外的猛地劈了上來,以相反的方向砸在他就要收回的掌心上。
當機立斷的將姿勢調整回來,伊格納修斯被那份突如其來的追加斬擊衝撞的手臂都不由自主向內折,連掌心與臂膀都在對抗之中頻頻被割傷。雖說她的魔能出乎他的預料,但眼下的情況還在他的能耐範圍,那手抵在胸前之時便已將衝擊力減至最輕。然而,他很快的修正了評價。
依照手感,他認為自己確確實實抵禦住了才對——如果只是在指那兩下攻擊的話。
該死......這丫頭......
第三次的斬擊立即呈第一下之姿襲來,劈開了伊格納修斯雙手的防護,劃下了觸目驚心的傷痕,割裂了他的認知。於此同時,絲毫不給予喘息空間的第四次斬擊接著如同要將他一分為二那般、無情以第二次斬擊的方向斬去。
隨著天花板迅速映入眼簾,那瞪大的黑眸裝載的不知是錯愕、茫然還是滿足。
想閉上眼也難,身子疼的近乎要讓眼眸撐破,很快的又痛得麻痺了全身,令他像是失了魂似的僅能倒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只感受到熱燙燙的腥味在周身流竄著,喉頭不斷涌上的熱意害他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的在嘴裡折騰著,在他如窒息一般張著嘴、咿咿呀呀的咳著時才滾落出來。
腦海閃過的盡是剛才發生的一切,伊格納修斯就是在此刻也只想找出導致自己落敗的失誤。不過,腦內逐漸化為一片空白的他只想起了一件方才他忽略的事。
她原本打算說什麼?
「......太陽可不會說話。」背對著倒下的伊格納修斯,早清楚結果為何的葛蕾夏不慌不忙的將刀子扔在原地、緩緩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場外走。
也許他聽見了,也許他沒有,反正她也不在意。
什麼嘛,原來這麼做就可以了。
不過是想走出競技場,葛蕾夏卻感覺每多走一步路,她的身體便異常的疲倦。興許是耗費太多力氣才想通,又久違的使用了魔能,她整個人的心神都在那一瞬耗盡。
自從踏入歐格家以後,她就再也沒有使用過魔能了。
真要說的話,她也並沒有施展什麼特別的技能。純粹,就是利用她的魔能——「不絕調」的特性,普通的朝敵人揮砍而已,和在死鬥遊戲裡頭時並無差異,她至今依然只能做到在斬下一刀時反彈出額外三次威力不減的斬擊。
即便如此,她也已經意識到要是一開始就帶著將人打個半死的心態的話,伊格納修斯的話絕對說不了那麼多句。
或許,是一句都不會讓他說。
對於自己能夠手下留情這件事感到新奇,同時也對此感到心裡十分舒坦,葛蕾夏很快的在這番放鬆的舒適感之中覺得睏了。
此刻的她決定說什麼也要好好睡一覺,要是有人反對,她就睡上半天。
血色染上了她的衣服,濕漉漉的,令她想起沖澡時的舒適感。在睡覺前舒服的洗個熱水澡應該會是個好主意——葛蕾夏是這麼想的。
「勝利者——藍恆二等——葛蕾夏・歐格——!」播報系統毫不遲疑的響起,在觀眾錯愕而靜默之時按照程序解開了屏障的限制。
牢籠一般的界線化作光芒而消散的那一刻,葛蕾夏穿過了點點螢光,隨後,在踏出場外的那一瞬闔上眼皮、砰的一聲帶著破碎的髮絲倒了下去。
也許她有聽見觀眾席傳來的驚呼,也許她沒有,不過他們的情緒她管不著,也不重要了。
葛蕾夏正盡情享受著自己的主動選擇所帶來的安穩睡眠。
享受著,誰也攔不住她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