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上回)
儘管對久居高位者沒什麼好感，但坎維這個人相處起來意外地不讓人討厭。話雖如此，該糾正她的事，彌亞可不會跟她客氣。
「恕我直言，但正常交流醍醐味就是爭論，坎維女士。」
「哦！就是真理越辯越明的意思嗎？」坎維的雙瞳亮了起來。
聽到爭論就這麼興奮嗎？這性格還真是奇葩……不對，大概是因為平常能拌嘴的對象太少了，所以她才會有這樣的反應吧？畢竟高處不勝寒就某方面來說，其實是邊緣人的另一種態樣。
這樣想想，她也是挺可憐的。
話說回來……坎維的這種境遇，基本上跟師尊如出一轍嘛！
「真理能不能越辯越明我是不曉得，但我知道雙方各執己見爭論起來就會吵個沒完沒了，領教過一次之後妳大概就會敬而遠之了。」
「個人意見都是主觀的產物，但我認為世間存在一種能令人們都接受的普世價值，或許那種價值就是真理。」
「妳所說的普世價值是什麼？」彌亞不認為那種東西存在。只除非……
「樂曲。」不意外地，坎維給出了這個答案。「我知道超過一定水準的樂曲，多數人就聽不出差異，所以這邊說的樂曲不是吹毛求疵的些微差異，而是構成天籟的『和弦』。特定和聲的組成如果聽在耳裡覺得舒坦，那就是真理了。」
「雖然我覺得妳這樣的說法把問題簡化了很多，但考量到妳的專業領域與身分，會給出這樣的答案倒是不令人感到意外。」彌亞勉為其難地輕輕點頭，不過他並不完全贊同這個想法。「在我看來，這個答案對妳這種長時間浸淫於樂曲之中的人來說才算得上是真理，對其他人而言未必如此。」
「我說的可是普世價值，彌亞先生。」對於彌亞的回應，坎維有些不以為然地抬起她原先抱在胸前的右手，那副模樣就像專業評審在看見選手做了什麼她不予苟同的行動時會擺出的點評手勢。「你會那樣認為純粹是沒有意識到罷了。人們總在自己未能覺察的情況下被周遭的環境潛移默化，並於不知不覺中對其他事物抱持隱而未顯的好感，比如情愫未明的人相處起來那樣。一開始只認為是『不討厭』，而隨著接觸時間變長，這份情感也會在不知不覺中變成當事人所未察覺的『喜愛』。」
該怎麼說……聽到這位近乎不食人間煙火的公會高階幹部兼人際關係邊緣人提起「情愫」兩字，令彌亞挺震驚的。
「但也可能轉變為『厭惡』。」彌亞提出了反例。
「和弦跟情感的最大差異在於和弦不會欺騙人，彌亞先生。」坎維煞有介事地說道。「除非是把和弦與自己所討厭的人事物聯想在一起，否則人們基本上不會對和弦產生厭惡或哀傷之類的情緒，因為和弦本身不帶善惡之分，在價值上屬於中立的存在，因此人們無從厭惡起。」
嗚啊……居然扯到價值了嗎……從事評審這行的傢伙果然很難搞……
「照妳這個說法，中立既然意味著無從厭惡起，那同樣也就無從喜悅起了吧？」嘛，反正距離演奏會還有一段時間，而相互之間展開辯論、信口開河、操著滿嘴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東西的言論，既然都是商賈生涯的其中一環，那就繼續跟她辯吧！
畢竟，彌亞這個人向來最討厭輸掉別人了。
「彌亞先生，你的論述相當有道理。」出乎意料地，坎維同意了彌亞的觀點。「然而這個說法只是因為你把和弦視為一個單體；事實上，和弦是複數的存在，卻也同時是一個無法分割的整體，也就是『一為全、全即一』的體現，換言之正是真理。」
「……」老實說，彌亞完全不知道她後面那段話到底在說什麼東西。
有本事跟祕沼澤危險動物或甚至跟植物熱情溝通的師尊與師姑兩人，在彌亞的價值觀中已經是異類中的異類、大概已經跨越人類與非人類的界線，然而坎維這席話讓他反省了一下自己對人類的分類是不是有哪裡需要調整的地方。
比如在「正常人」與「神經病」之間再多加一個分類，並命名為「評審」或「類神經病」之類的，正好與「信仰狂熱者」比鄰。
「失禮了。」見彌亞沒有回話的坎維自顧自地說道，態度與剛才顯得有些狂熱的眼神相比，看起來冷靜了許多。「我的語言無法完整表達我對和弦屬於真理的這份感受與感動，唯有聆聽樂曲才能讓人領悟這點。待會進行的學子交流賽，你會旁聽嗎？如果有出席，你就會知道我在說什麼了。」
「妳要親自跟我講解？」沒可能的吧？畢竟坎維可是評審之一呢！
「感受樂曲與弦律不需要講解。」坎維的發言風格開始變得有些像是傳教士。「無法領略的原因就是樂曲聽得不夠多，僅此而已。在真理的面前，任何講解都是多餘的。」
更正，不是傳教士。這根本就是信仰狂熱者嘛！
「話雖這麼說，其實只是我放棄去跟其他人講解這件事而已。」就在彌亞以為坎維即將一發不可收拾地繼續講下去時，她卻說收就收地終止了適才的言論主張。「對多數有信仰的人或不太能接受新思想的人而言，我的觀點通常都會被認定是異端邪說或什麼異世界怪談；彌亞先生雖然沒有明講，但我也或多或找能從你的態度中感受到這點。所以請把我剛才所說的言論給忘了吧！」
彌亞的分類從一開始就錯了。
坎維在他的性格分類裡，靠近的並不是「神經病」那頭，而是靠近「師尊」的那頭。
「我確實沒辦法那麼快就理解妳在說些什麼，但剛才我也說過了，正常交流的醍醐味就是『爭論』，坎維女士。」彌亞指出這一點。「別人不懂的才酷啊！異端學說可比各城邦主流信仰有趣多了。」
「我會記得你所說的。」坎維露出一抹微笑，而後倏地轉身離去。「時候不早啦！我得去準備接下來的評審工作了，記得來學子交流賽聽聽啊！保證不會讓你後悔的。」
「嗯，正有此打算。」彌亞簡單應了一聲，便即往反方向離去。
在樂曲交流賽開始之前，他還有些事情需要調查一下。
(第二十九章完)
(待續-預計下週五更新)
創作內容
繪羽紀事錄(每週連載中)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