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地獄」──這是娜菈卡隨興取的名字。
Day 1。
「七點三十分,開往台北的自強號即將進站,請各位旅客……」
「……咦?」
等我回過神,我已經站在滿是通勤人潮的港都火車站前,車站上的電子鐘顯示著早上七點半。
我,是我,Blex。
我拿回了主導權,因為口袋裡的烈鋒帚不知為什麼變得像小狗一樣乖巧。
眼前是一如往常的秋天早晨、一如往常的城市、一如往常的喧囂,機車、轎車、公車、計程車一輛接著一輛從站前駛進駛出,學生、旅客、上班族、拄著拐杖的老人不斷擦撞我的肩膀從我身邊走過,卻完全沒有人回頭瞪我或者說一聲抱歉。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日之始,卻讓我感到無比的違和感。
所有的人事物都太過鮮明、太過生動,真實到很不自然,彷彿大夢初醒、彷彿昨天的世界都是虛假的一樣。
我快步走進車站裡的超商抓起報紙,上面的日期印著2006年10月13日。
也就是說,我失去意識只是不到五小時前的事。
我當然記得凌晨發生什麼事,我準備和阿波絲決戰時被埋伏的芙迪偷襲,回過神後就站在了這裡。
所以……阿波絲姐呢?那群自以為是的委員呢?那個自以為正義的審判呢?現在的我到底是處在怎樣的狀態?這一連串的計畫到底是阿波絲為了讓我上當的謊言,還是也是計畫的其中一環?
「……」
我越想越不對勁,丟下報紙跑出車站,在人行道一躍飛上半空,掏出烈鋒帚瞄準車站對面的某棟大樓。
看來得確認一下了,最有效率的確認方法,就是──
「『烈鋒暴走』!」
烈鋒帚閃出紅光,朝我揮擊的方向爆出斬擊。
大樓牆上的補習班廣告浮出一條光滑的細痕,緊接著補教名師的臉和大樓的結構一起錯動滑了下來,砸向尖峰時刻的馬路。
老套路的劇情再次上演,馬路上充斥著尖叫聲和混亂,警車來了、救護車來了、消防車來了、大批記者來了,而我哪裡都沒去,就坐在車站的屋簷上吃起速食店的早餐。
對,我是故意的。
因為我已經沒有再逃跑的理由了,從反擊的那刻開始,就等同於和聖譽界宣戰,而且話說回來,聖譽界根本不會放我自由,這十之八九又是他們陰謀,與其在這裡煩惱,還不如主動引他們出來講清楚說明白。
我雖然是這樣決定,但……
「……幹,現在是怎樣?」
就這樣過了好幾個小時,我等到連午餐都吃飽了閒到用便當盒上的橡皮筋去彈鴿子,卻連一個安全委員。
……這他媽是在耍我嗎?還是在小看我嗎?
不理我是嗎?好啊。
我有點不爽了,起身往北方飛去。
碰轟──!!!
三個小時後,我開著裝滿柴油的油罐車衝進立法院,把正在議場裡打架的立委全部炸去異世界當主角,現場畫面放送到了全國各地,立刻讓總統下令國安等級的警戒。
全副武裝的憲兵和維安特勤馬上包圍了立法院,我刻意等到各家媒體架好攝影機,才大搖大擺的走出正門將武裝部隊一個個打飛,再把他們開來的裝甲車丟到隔壁的監察院和行政院,做足了電影等級的誇張特效。
但安全委員還是們沒有出現。
於是我殺去空軍作戰指揮部,當著所有高官和隨扈把躲在碉堡裡的總統拖了出來,提著他一路飛到101大樓把他掛最頂端的尖塔,向全世界宣告我已經拿下了整個國家。
「你、你有什麼訴求偶都答應你!是要錢嗎!?偶有七億你全部拿去!拜託別再擴大傷亡了!」
在風中搖擺的總統像是枝頭上的枯葉,隨時都會從五百零八公尺的高度自由落體,但即便他已經嚇到血壓飆高滿臉通紅還是將國民擺在第一,不愧是國家元首的氣度。
「我要的不是錢……」
我隨手轟下嘗試來救援的直升機,平淡的搖了搖頭。
「還有,你那七億是哪來的?」
「……」
被我這麼一問,總統頓時沉默下來,臉上掛滿尷尬的汗水。
算了……他有多少錢都跟我沒關係。
之後,我打下多少直升機和戰機已經沒有去記了,我一心等著的安全委員始終沒有出現,而且別說安全委員了,就連一個見義勇為的異能者都沒出來阻止我,彷彿異能者變成了不存在一樣。
「……媽的……」
我疲憊的望著再次冉冉升起的朝陽,漸漸的闔上眼睛。
……
「七點三十分,開往台北的自強號即將進站,請各位旅客……」
「!?」
我被耳熟的機械廣播聲給嚇醒。
焦距還沒調整回來的視線中,學生、旅客、上班族、拄著拐杖的老人不斷從我面前經過,卻完全沒有人停下來問我為什麼會睡在這裡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正抱著烈鋒帚,躺在港都火車站裡的老舊塑膠長椅上,
「……幹,見鬼了……」
Day 2。
「幹你娘臭卒仔給我死出來──!!!!!」
我抓狂似的殺去新加坡夷平了所有能看見的建築物,把整個國家打回石器時代。
然而,原本應該要在那裡的聖譽界支部已經變成了一棟空樓。
「幹──!!!」
我只能空虛的站在廢墟上仰天怒吼。
我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確認今天的日期。
今天,依舊是2006年10月13日。
昨天的我就像白癡一樣自嗨,睡了一覺整個世界就回到了原點,跟白日夢沒啥兩樣。
這除了是聖譽界搞的鬼還會有誰。
但聖譽界消失了、異能者消失了,去新加坡之前我還殺去格薩爾麾下的舞廳,那裡的經理也變成了普通人,我根本無從去確認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我是中了什麼招式嗎?我變成無法認知到異能者的存在?還是我被困在虛假的世界裡?
……
Day 3-72。
我花了一點時間調查這個「世界」。
首先,無庸置疑,異能者消失了、聖譽界的所有機構都消失了、艾絲特莉也消失了,我成了這個世界唯一的異能者,在這裡,無論我做什麼或什麼都不做,時間一經過二十四小時就會回溯到2006年10月13日。
不過,這個說法有點不太正確。
正確來說,時間回溯只會在我睡著後觸發,只要我不睡著時間就能夠延續下去,我目前的極限是十四天,最終我因為身體支撐不住引發免疫崩潰昏倒,醒來後時間又再次回到原點。
而我死掉也是相同的結果,如果我是在原點開始算的二十四小時內死亡,我能用我的能力復活,如果我是在二十四小時之後死亡,時間會回到原點,睡覺也是套用這個規則。
再來,是空間。
就結果來說,這個空間並沒什麼問題──至少我是這麼覺得。
但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地球能去的角落我幾乎都去遍了,南極、北極、世界最高點、世界最低點,甚至是國際太空站我都上去了,完全沒有找到證據能證明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也因為這樣的結果,我猜測現在的「我」不是真實的我。
能夠控制時間又能投影出現實世界,唯一的可能,就是這裡是虛擬世界,有可能是夢境、有可能是電腦,也有可能是幻術。
而破解方法,就是從內部找出「漏洞」。
……
Day 183。
噠噠噠噠噠……
一隻虎斑色的流浪狗晃過清晨的新堀江商圈,爪子在空蕩蕩的街道踩出清脆的響聲。
牠在路邊的垃圾堆停下腳步,嗅了嗅後抬起後腳準備宣示地盤。
就在這時。
「該唉唉唉唉唉唉──!!!」
垃圾堆中突然伸出一隻手往牠的小米克斯用力彈下去,讓牠邊哀號邊夾著尾巴逃走。
「……」
我從垃圾堆中緩緩坐了起來,全身掛滿餿水和廚餘,身上的味道像是一年沒清理的油水分離槽,連蟑螂都不敢靠近。
……我……逃不出去……
……我放棄了……
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再傷風敗俗、再喪盡天良,任何能想到再扯再誇張的事情都試過了,卻完全拿這裡沒辦法。
一日復一日,醒來、重置、醒來、重置,沒有人可以說話、沒有人可以發洩、沒有人會理我變成怎樣、沒有人會記得我,一再的在最熟悉的陌生世界徘徊,死不了,卻也沒有活著的意義。
我總算明白了。
這裡,哪裡都不是。
正是聖譽界給我的制裁。
……
Day 360。
「喲。」
……喲?
我的頭頂傳來陌生的女性聲音,接著身體被戳了兩下。
「……」
我像灘爛泥一動也不動的趴在某棟百貨公司的頂樓,任由自己被日曬雨淋和鳥啄。
「……喂,該不會死掉了吧?」
她又戳了兩下。
大概又是哪個太閒的路人或員工吧……
「……滾啦……」
我連抬頭的動力都沒有,舉起軟綿綿的拳頭用一半的怪力往聲音的方向揮去。
啪。
「這不是還有力氣嗎?」
「……!?」
沒想到拳頭不但沒有擊中的觸感,反而還傳來被手掌包覆的溫暖。
我瞬間彈了起來,積滿眼屎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瞪到不能再大。
眼前,是一位打扮很潮的女子,從頭到腳都是現今最流行的品牌和款式,她用著輕鬆的姿勢蹲坐在我旁邊,臉上的笑容就像是見到老朋友一樣。
她,好像「她」。
與其說好像,倒不如說根本是同一個人,精緻的五官、健康的小麥色膚色、一對琥珀般的雙眼和烏黑亮麗的長髮。
而她與「她」最大的不同點,是這裡的她略微消瘦一點,頭髮則是留得很長很長,長到拖地好幾公尺。
我仰望著女子,嘴唇不禁顫抖起來,直覺的脫口出「她」的名字。
「……芙…芙迪……姐……?」
「哇……你是第幾個說我是芙迪的人啊?我才不是她咧。」
女子嗤之以鼻,翻了一大圈白眼。
「我叫娜菈卡‧阿惟祈,我不是芙迪,不過我和她確實也有關係啦……我是釋迦摩尼的堂兄提婆達多的弟子,是你的『鄰居』喔。」
「弟…弟子……?鄰…鄰…鄰居……?妳…妳…妳……」
我激動到語無倫次,都快要哭了出來。
……這是幻覺?……是奇蹟嗎?
是我回到正常的世界了?還是我總算死掉了?
……無論怎樣都無所謂了。
因為終於…終於……過了這麼久……
終於有人可以正常對話了。
「有話等一下再講吧,你臭死了。」
娜菈卡皺起眉頭,像提起垃圾那樣的把我拎了起來。
她手指一彈,我的身後隨即展開一道和空間術式相同的空間之門,然後就被她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