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妳的野心可大了！
董沖那廂都快要在戌月的冷天流出汗來，而馮梓容謹記著昨日靖王與她說過的話、不想給董沖太大的壓力，便也在心裡頭琢磨了會兒，道：「董主事，把筆墨還有這一日沒能成案的那些圖紙給帶著，咱們去酒樓吃一頓吧！」
董沖聽了一愕，又偷偷地看向靖王的臉色，卻沒法子從那張向來一直板著的臉看出什麼，只得萬分小心地說道：「馮總督，卑職與屬下們飯食都是隨意將就著的。」這言語裡的意思就是婉拒了。
馮梓容笑了笑，道：「不妨事，我這不趁巧也要吃食嗎？你將左右幾名幫襯你的人都給叫來、咱們一道吃，至於我耽擱著你的這些時間、便順道幫你看看，算是賠償你了，如何？」
董沖聽得「賠償」二字可要嚇壞，這若在一般官場上，上司口中對待下屬出現了「耽擱」、「賠償」等詞語，也就代表著這位上司十分不滿──等等，他董沖是做了什麼？
董沖的心裡可越發慌了，然則馮梓容卻不曉得這其中貓溺，還是由靖王淡淡地說了句道：「總督的意思，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馮梓容被這話提醒了，便也說道：「董主事別想多，我這總督集市一事，你們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我的責任，且放寬心。更何況人也不能只工作、不吃飯，快將替你打手的人都給叫過來、別耽擱了你們往後的時程。」
董沖深吸了一口氣、總算是應下，又遣了身旁的小吏一道過來候著，道：「將軍、總督，卑職身旁就這四個打手。」
馮梓容看了跟在董沖後頭的四名小吏、卻不見馮章理，便也不動聲色地說道：「行，那咱們走吧！」
由於董沖與其隨行下屬沒有馬匹、只有轎子，然則若是自己乘了車、乘了轎，又讓靖王與馮梓容二人乘馬開路，這就變成尊卑不分，因此董沖便是試探性地問道：「將軍與總督可要乘轎？」
「不必。」靖王倒是熟悉官場上的這些細節，又道：「溫羽，帶他們先過去。」
溫羽應了一聲，便是擺出了手勢，讓董沖等人先行一步。
馮梓容見人都走了，也就放心地看著這偌大倉場、又讓一旁侍候著的小吏一邊忙去，好一會兒才道：「也難怪董主事傷腦筋，這頭若僅憑他們、肯定難以規劃周全。」
靖王道：「想到了什麼？」
馮梓容笑了笑，道：「我瞧他只與自個兒的下屬琢磨，也不曉得是否與京城來的戶部官員說過話了？若是有，他腦子裡打著的結肯定能很快理清。」
「或許他已經讓人去問了也說不定。」
「也是，從昨日至今日也不過是一個下午、一個上午的時間，的確急了些。」馮梓容見左右沒人，又道：「也不是我自誇，能夠將這頭的事情處理好的人、腦子肯定活，放到大燁各個角落或許都不會太難。」集市的倉場就這麼一塊有限的土地，雖然也寬闊、卻不如京城那頭的戶部庫房一般能夠詳細地劃分成好幾座倉房，也因此要將所有的貨物給擠到一塊兒、可就真的勞心傷神了。
「每個地方畢竟不同，但是若腦子能轉得過來，的確如此。」靖王停了一會兒，道：「重要的是他們得學會謙虛。」
馮梓容笑了笑，道：「是啊！若是不願好好學習、接受新想法，這頭再怎麼折騰了不起也就與坤元府那頭一般繁華，但這兒畢竟是要撐起三個國家的部分收入，若僅僅只像是久安城那頭一般、還真是不夠看。」
「妳的野心可大了。」說起久安城的富庶，可是連京城都得讓三分薄面的，而凌川鎮城這頭卻還是百業待興、根本看不見來未來能蓬勃昌盛的影子。
馮梓容又是衝著靖王笑了笑，也沒說些什麼，只道：「我們在這頭也繞得差不多了，該過去酒樓那兒。」
靖王一點頭，便帶著彌澈一道策馬前去。
酒樓那方，溫羽自個兒依著主子們的習慣，作主包下了酒樓最大的包廂讓董沖與四名下屬候著。店夥計看著來的都是官員、也沒特別熱情，只是先將茶水給上了，又看著他們將主位給空了下來，便是機靈地沒再多問。
好一會兒後，靖王與馮梓容前來時，那名店夥計才招待著他們進了包廂、開始替眾人點菜。
今個兒也算是馮梓容做東，因此她瞧了瞧在場包含彌澈與溫羽也有九個人，便是點了十二道菜、兩道湯，又囑咐了最後還得上上玄州最有名的藥草茶──那是來自於沙玉與汴方的香料，揉合著大燁出產的中藥草烹煮而成的百草茶，她一口氣便點了四壺、還說道要「各色的」，還讓原本神色不夠熱切的店夥計暗暗地對她另眼看待。
大燁替中央朝廷辦差的官員通常自視甚高，因此千里迢迢來到他鄉也淨點著京城那頭或者家鄉的菜餚、對於邊疆的物事根本看不上眼。
若是僅有幾回以紓解思鄉之情倒也是合乎情理，但總是如此、又是對他們玄州甚至是凌川鎮當地的菜色抱以明顯的質疑神色，可就讓他們凌川鎮人感到受污辱了。
馮梓容對於當地的特產早在靖王府裡頭都看過一回，加上從前馮敘輝沒少帶給她各地的風土書、在沙玉那頭時也沒少翻譯過大燁這頭的書籍，因此對這方面可是熟悉得很。
她本來也苦思冥想究竟如何攏絡這頭的百姓，雖然目前還沒有明確的方法，但瑣碎的事情總是能做一點是一點、總歸沒有壞處，就是圖個日久見人心！因此單看方才自己點的菜色多是玄州當地名菜、乃至凌川鎮的名菜，一道大燁內地菜餚也沒有，便讓那店夥計微微地動了顏色。
她賭對了！
凌川鎮的人果然骨子裡是驕傲的，否則也不會死守著自個兒的土地不斷地對抗邊境的劫匪、甚至對於朝廷那頭派來的官員們依然不假辭色！
只是馮梓容這樣做的時候也就讓董沖等幾名慣於吃食內地菜餚的下屬們苦了臉。
凌川鎮這頭的菜除了有當地的時蔬以外，多還混合了沙玉與汴方那頭的果菜，再加上調味也是三國各自特產的香料混合，因此味道與大燁各地的名菜大異其趣、若是頭一回吃食的人肯定不習慣。
更讓董沖等幾名官吏們暗暗叫苦的是：他們壓根兒就不想吃乾酪那樣的玩意！
吃在嘴裡吧喳吧喳的，配上熱呼呼的菜吃起來奶味特濃、還黏糊糊的，讓他們吃了簡直要脹壞肚子！
還有那道牛奶燉菜是怎麼回事？就像是把菜葉都浸在白漆裡頭，好不可怕！
但看著靖王動了筷子、馮梓容動了筷子，甚至他們身旁的彌澈與溫羽也都動了筷子、還吃得十分自然，因此這五名小吏只能硬著頭皮舀起菜來，一面還得避免自己的眉頭鬱結地過於明顯、十分不適。
馮梓容自然將他們的神情放在眼裡，中途還特意擱下了筷子說了句：「這些攙和著奶的菜餚營養著身子，只是有些人吃多了會鬧肚子、所以也得均衡著吃；還有你們平日若不習慣葷腥，沙玉與汴方特產的香料倒也能夠緩解那腥味兒，習慣著點便好。」她這話說完，又特地依照口味多介紹了幾道菜餚的先後順序、避免混合著吃食影響了口感，這廂說得頭頭是道、甚至讓靖王也在心中暗暗地記了下來。
董沖等人看著馮梓容說得認真、又有幾分關心的意思，便是硬著頭皮繼續吃食。而他們依著馮梓容的講解重新拿起筷子用餐以後，還當真發現換個順序也真有別有一番風味，因此後半頓飯倒不像開頭一般那麼痛苦。
一餐既畢，桌上的菜餚已一掃而空。待到幾名跑堂的夥計過來將桌子給整理過後，又是上了四壺風味各異的凌川鎮特調百草茶。眾人休息了一會兒後，馮梓容才讓彌澈與溫羽前去守在外頭，她則讓董沖身旁的四名小吏將桌子給清出了位置，又讓他們將攜帶而來的廢棄圖紙都給細細地看過一回，這才說道：「董主事，能否將這過去沒能用上的圖紙都替我解釋一回？」
董沖一愣，旋即明白了意思。
「總督，卑職過去這些都是依照戶部那頭過去建造的倉場規劃，頭幾張都是依樣畫葫蘆，但凌川鎮這頭倉場甚大、裡頭的彎彎繞繞畢竟不同，所以這才……至今這才還沒個定論。」董沖這話的最後一句幾乎是咬著牙說的，他一個大男人自然不怕馮梓容這才及笄不久的丫頭片子，但坐在馮梓容身旁的可是那惡名昭彰……不對，是大名鼎鼎的靖王啊！
馮梓容問道：「可找戶部的官員們問過了？」
「問過，他們只說朝廷要往這頭運上哪些物事。」董沖停了一會兒，又是小心翼翼地說道：「但這貨量畢竟難以估算、加上戶部那頭又想租倉，所以……」
馮梓容抿了抿嘴，道：「董主事不明白啊。」
董沖心裡頭暗暗著急，又是問道：「總督的意思是？」
「你若只有一間房子住，可還會將其租給別人、自己以天為衾？」
「自是不會。」董沖停了一會兒，又問：「總督的意思是以朝廷的商貨為主？」
馮梓容瞇了會兒眼，只覺得這董沖的腦子究竟是不是被門板夾過的，似乎壞得七七八八？「董主事以為呢？」
「自然該以朝廷那頭為主。」董沖試探性地說了一句，見馮梓容沒有反對，又道：「朝廷打算往這頭賣米糧、酒與布匹，其餘些雜項的物事也是有許多，卑職方才還琢磨著索性將這頭的倉場給劃成四塊，三塊給朝廷用、一塊租用，總督以為如何？」
馮梓容不置可否：「現在既然已經有了大概出來，那麼細部呢？這四塊總不好是等分的，米糧能堆、布匹能堆，但那些值錢的玩意兒與器具可就堆疊不了，尤其是官窯出來的陶瓷更是磕碰不成，董主事可有想法？」
董沖又被問住了，一時間細細思索不成，又道：「還請總督讓卑職想想。」
馮梓容又看了另外四名董沖的下屬，見其中一人心思活絡，便問：「你有什麼想法？」
被點到名的年輕人立刻抖擻了精神起身拱手道：「總督，倉場後頭還有塊預計要蓋穀倉的地，不如就重新劃出穀倉的位置、也好單純地隔離；至於布匹、器具等物事便能一架子、一架子地安排。」
由於自個兒的下屬正在跟馮梓容說話，董沖也不好插嘴，倒是在他說完以後瞧著馮梓容又看向自己，這才輕斥自己的下屬道：「胡鬧，這工部給的倉場大小就是如此，更何況那穀倉是要養凌川鎮這頭官員的、用地小，絕對不夠。」
馮梓容也沒表現出什麼，又問了一名沉思著的年輕人道：「你認為呢？」
「回總督的話，這事現在再怎麼琢磨都沒個準，不如問問戶部那頭每季度預計要往這頭運多少、囤多少物事才好。」如果能曉得戶部那頭的計畫、再多預留一些空間，這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馮梓容聽了牽起了嘴角：「就是這個理。」
董沖一愕，這才一拍自己的頭道：「怎麼就沒想到呢！」
馮梓容蓄意沒搭理董沖，又看了那名提出問題點的年輕人一眼，這才說道：「有這等起頭很好，想來接下來你們還有得忙。董主事，要記得凌川鎮這頭不但與集市那頭環環相扣、更是與整個大燁內地的產業相互連結，這頭作為大燁對沙玉與汴方的交易要衝、肯定是無比精緻詳密的，若遇上了什麼問題一、兩日解決不了的，多問問不打緊。」
董沖這時也起身拱手道：「多謝總督提點。」
馮梓容這時給靖王與自己添了杯茶後，又一一地替眼前的五名官吏給添過一回茶、惹得他們個個膽顫心驚，又道：「倉場這頭的事情還勞諸位費心，還有一事我得提點。」
董沖這時也服氣了，因此面上謙恭的表情尤甚：「請總督明示。」
馮梓容道：「我方才瞧著倉場雖大、但周遭預留的空地挺少，如此一來運貨、卸貨多有不便，屆時車隊來往頻繁了便容易惹麻煩，更何況倉場還要出租，這裡頭的動線安排──包含往倉場裡頭的動線安排都要順順利利，這話可懂得？」
董沖琢磨了一會兒，這才說道：「多謝總督提點，卑職記住了。」
「這樣便行。」馮梓容壓著桌子站了起來，又道：「你們將沒喝完的茶都喝喝吧！玄州的百草茶與凌川鎮的百草茶其實還是有些不同的，多和了不少沙玉和汴方來的香料，多是可以驅寒、強身健體的，你們辦差辛苦、自然也不能忘記身子，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吃飽睡足了才有精神辦差、效率才高……」
靖王這時也站起身來，不著痕跡地扯了下與他自然捱得近的馮梓容的衣袖，惹得馮梓容回過神來，這才道：「我與將軍也還有差事得辦，便先行一步。」待到兩人讓彌澈清了銀子離去以後，董沖與四名下屬才面面相覷，心裡頭都想著這總督還真的跟他們的娘一樣嘮叨……
馮梓容跟著靖王離去後便上了馬繼續巡視尚未走過的凌川鎮路段，而後又出了凌川鎮城牆外頭左右看了很久、還沿著城牆繞了一大圈，這才回到縣衙裡頭取了筆墨來塗塗寫寫。
靖王看著她改了好一會兒、直到擱下了筆，這才說道：「妳在安排道路？」
「是啊，這馳道從外頭直接撞進來倒是不妥。」馮梓容微微地蹙起眉，道：「你看，工部那頭修築的馳道筆直，但在這凌川鎮城外頭停了下來，旁邊有驛站、有朝廷的哨亭，但最後卻是與原本的道路合在一起的，便連素來往返凌川鎮城的人都得與那些商賈們的車輛擠在一起，屆時且不說門吏忙吧！耽擱了人家的生意可是不好。」先前她便調查過了，這種舊式設計有把守的優點，卻是與她想讓這頭「貨暢其流」的想法與主旨背道而馳。
靖王果然點出了這當中的用意：「然則入城得檢查是常理，更何況他們也得往城裡頭申請到集市那頭的路引。」
馮梓容用手指敲著下巴，一面問道：「你覺得再開道門好、還是在外頭再蓋棟樓房辦路引好？」
靖王看著圖紙好一會兒，道：「路引不宜在外頭辦，事情容易見多。」
馮梓容一點頭，道：「再重新開道門的工程也不小、恐怕要給人恨上了。」
靖王指著圖紙的邊角道：「還行，這城牆也沒完全蓋全，四個角落都還未接上。」
馮梓容想了想，又拿起筆來在那張圖紙上多撇了幾筆，道：「恰巧我們說起得重新規劃凌川鎮布局的事，我們能讓這頭的路轉個彎、直接讓商賈們的車隊從邊處走，若是一路想往集市那頭又不願停歇的那歇商賈們，恰巧能直接進行檢查通關、辦理路引；至於辦理路引的衙門便是左右兩道開口，一者給城內的人辦理、一者則給這條『快速道路』的商賈們辦，也就一棟房子便能成；這條路開在這鎮上西面城牆邊兒，如此一來不但能將往集市那頭商賈的車道與一般百姓的用路給分開、還能加快不少速度。」
眼看著腦海中已經浮出了畫面，馮梓容又是趕緊扯了張白紙過來將自己腦中的藍圖給細細地描繪過一遍……
創作內容
※小說作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