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撐著頭下床的我看見了顏宜紀離開前所留下紙條,還有一封明顯不合調性的厚實信封。
八成是許房東昨日所指的那件事吧,從鼻腔內吐出一道嘆息,我心中百般交雜的撕開了信封。
內容物很簡單,簡單到甚至讓我覺得有些失望,幾疊千元鈔票,另外還有一張名片和手寫的日期和火車站的名稱,大概是要我在這個時間到站和這個人碰頭。
「李明鴻……做家具的嗎。」
名片沒有過度包裝的花紋,純白色的紙張除了這個姓名之外,相當簡潔地寫了「手工家具」四個大大的字在上頭。
拿出手機以手上現有的關鍵字搜尋了一番,但結果就和巷弄裡的小吃店一樣,除了地理位置之外,有助於我理解這個人的資訊幾乎趨近於零。
看了一眼時間,打開手機裡頭的時刻表,確認最近的一班車次後,我帶著忐忑的心情出發前往桃園。
早上的十一點,南下的列車沒有人,這讓從窗戶照映在墨綠色地板的陽光格外刺眼。
回想起來自己大概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搭電車了,自從上了大學之後基本上機車和高鐵成了我往返的主要交通工具,而在我印象裡各站停靠的區間車,車廂內的座椅則還停留在還是冷冰冰的綠色塑膠皮套的時候,這種絨毛的坐墊讓我感到相當的不適應。
走走停停約莫一個小時,列車終於來到了目的地,「內壢──到了!」炙熱的溫度從打開的車門灌進了車廂,坐在角落的我這才緩緩地起身走出車廂。
對我來說,台北意外的縣市似乎有自己的規則,不管是天氣還是空氣裡散發出的味道,就是硬比台北境內好上許多。但怪的是,人們似乎都不願意離開這樣的台北。
我想,如過真有一個理由,那八成是因為一但在這個城市的染上了它的顏色,到哪裡都會覺得自己奇怪吧。
走出已經完全自動化,看不見站務員的車站,迎接我的是一台停在紅線上的銀色本田轎車,就當我還在納悶對方的身分時,緩緩搖下來的車窗探出了一名男子。
「是林津言嗎?我是李明鴻師傅的徒弟。」
我點了點頭回應他
男子的皮膚相當白,明顯平常沒什麼在曬太陽,綁著頭巾的他模樣相當清秀,但看得出肩膀意外的相當結實。
「師傅他還在忙,所以就叫我來接您,相當不好意思。」
「不,你太客氣了。」
「哪裡,在怎麼說都是師傅重要的客人,要是無禮我大概又要留守工作室了。」
說完話後他轉過身打開了後車門,示意要我上車。
抱著忐忑的心情,我彎下腰坐進了後座。
「方便問您找師傅有什麼事情嗎?應該是朋友吧。」男子在駛離車站後,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因為你看起來並不像來談工作的樣子。」
「算不上是朋友……總之我盡量不會打擾你們太久。」
「這樣呀……」
一邊將方向盤向右打了幾圈後,男子簡短的回道。
老實說我有些訝異他把話在這裡打住,本來以為至少會過問我的名字,現在又在做些什麼……甚至是更多客套的話,不過這樣也罷,此行的目的本來就沒必要節外生枝,能早點離開一刻算一刻。
但大概過了三兩個紅綠燈的時間,本以為如此的他卻突然開口閒聊,「方便問你現在幾歲了麼?」
「剛滿二十二。」
「比我年長呢,還在讀書吧。」
「對,快要畢業了。」
他笑了笑,隨後用左手的食指搓了搓鼻子,「真好。我叫阿螢,螢火蟲的螢。今年二十,高中畢業之後經過了一些事,最後才看破了過去的自己,決定回頭向李師傅拜師求藝。」
聽完他的話,我先是沉默了半晌才有些好奇的回話:「……你看破了甚麼?」
「那些往事說起來有點沉重,您確定要聽嗎?」
「我也好不到哪去。」
我不屑的嗤鼻一笑的聲音帶了點鄙視,因為逕自心想自己的遭遇,而完全沒心理去料想他人的過去。
不過阿螢卻意外的沒有因此感到不悅,反而是豁然的笑了笑小生地接了一句:「大家都一樣啦。」
「……」
「高中畢業的時候,要不是有人阻止我,我還真的要因為那些無聊地義氣,差那麼一點就要失手殺了一個人。想當然地,之後我得到了這個社會該給予地逞罰。在裡頭我很後悔自己的所做地事,但在多的後悔也沒用,假釋出來後,已經是一年後的時間,而我也被貼上了與社會隔絕的標籤……」
車子在阿螢侃侃而談的過程中,開進了單向通行地向弄之中,隨後轉進了一處矮房裡。
在熄火的時候他則補完了他沒說完的話。
「……李師傅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願意收留我,除了要感謝他,還得感謝那個改變他的人。」
率先打開車門下車的阿螢,很順勢地朝著一旁雜亂的木堆走去。
跟在他後下車地我,被眼前的這副景象給嚇到了。
頭矮房的地板滿是木屑,而天花板上掛著各式各樣家具的半成品,不過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木頭的清香,這讓視覺上雜亂地空間有了一絲恬怡。
「師傅,今天和你約的人來了。」
角落有一名紮著馬尾,臉帶圓框眼鏡的男子聽到阿螢的話,立刻停下了線鋸機,拍了拍身上的木屑抬頭朝我走來。
「辛苦你了,你去完成今天該做的事情就可以下班了,我想和林先生單獨聊聊。」
阿螢點了點頭,很乾脆離開了雜亂的空間。
「你就是李明鴻嗎,許房東安排我來找你,為什麼。」
我也沒想到自己劈頭的第一句話會這麼直接。
「因為你失去的味覺是我造成的。」
他像是一個到案自首的犯人,臉上清澈的模樣看不出絲毫欺瞞的氣息。他拉了一張矮凳子給我,而他則是往後依靠在滿是塵埃的工作桌旁。
但縱然如此,和那個女人相關的一切我仍無法輕易相信。
「是謝希燐告訴你要這麼說的吧。」
聽到我這麼說的他淺淺的笑了一聲,「對,我確實答應她要和你坦白這件事,但那並不代表我在說謊。」
「……憑什麼。」
他從口袋裡拿出了皮夾,從夾層裡拿出了一張泛黃的拍立得遞給了我。上頭顯影著最前頭兩名男孩洋洋灑灑的模樣。
「阿良聽說他前陣子被判刑了,就是照片上另一個沒戴眼鏡的人,總之他被關了,而且是無期徒刑。」
「……我不認識這個人。」
忽然間我的喉頭有一種噁心的感覺難以排解,甚至開始後來開始感到眩目。
「我知道用這樣的開頭可能有點自私,但比起你此行的目的,我更想和你說清楚那天發生的經過,」他撐起身,打開了面對巷弄的窗戶,中午的烈陽在窄巷中似乎退去了一絲溫度,「……他是八年前的夏天,和我一起傷害你的幫兇之一,因為一場無聊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