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來囉!」
在一座城市郊區的廢棄工廠裡頭,三個倒在地上的男人被這有些慵懶的聲音呼喚,紛紛甦醒過來。
三人原本都是躺在地上,醒過來的他們紛紛以隻手撐地、扭腰起身、直挺身子等方式起身。然而三人都還有些暈眩,無法站起身子。
他們分別是鱸魚、阿康和安藤潤也,正是在這城市混亂一天中的各個主角們。
原本互相猜忌、攻擊彼此、糾纏許久的他們,全都在一瞬之間被人擊敗。
在這三人眼前的,是名他們沒見過的白髮青年。
這名青年的臉蛋相當年輕,似乎剛擺脫青澀蛻變成人。然而那自然地散發鋒利的目光,卻叫人不敢小覷。
不過他的眼簾些許垂下、剛才那帶點疲憊的語聲似乎也是出自他口中。難道他是累了嗎?
「你們好像還站不起來啊?那繼續坐著就好。」
那名青年說著蹲在三人面前,表現出屈尊降貴的態度。然而這時這麼做只顯得殷勤無禮,三人都有些不快。
「你這小子是哪來的啊?這麼囂張?」
鱸魚率先發難,畢竟他本來就很不爽年輕人,三人被青年這麼對待他最為火光。
「——說話小心點啊你,好好跟你講話是在跩什麼跩?」
後方傳來一股冷澈不悅的嗓音,三人頓時轉過頭去,發現說話的竟然就是剛才大殺四方——或著說三方的那名藍色運動服少年。
「看什麼看?頭轉回去!」
少年像是在課堂上斥責頑皮學生的老師一般吼道,三人都立刻轉為面向青年。
他們不是聽從少年的指示,而是不敢再多看他。
這時三人不約而同地發現,他們都沒有被用器具束縛,除了腿還有些麻以外身體完全能自由活動。
然而,即使如此他們又能做什麼?
在那名實力強大到簡直不是人的少年面前,任何行為都毫無意義。
——沒有被做束縛的措施,是因為沒有必要。
他們同時領悟了這點。
「我呢,是洪叔公關的小林,今天算是作為這座城市的代表找各位。」
眼前這名自稱小林的青年無視三人的內心掙扎,而是接續話題繼續說道。
聽到小林如此自我介紹,鱸魚跟阿康都起了反應身子僵直,安藤則是靜觀其變。
「你們叫什麼?」
「……叫我鱸魚吧。」
「我是阿康……」
「安藤潤也。」
三人紛紛報出名號,前兩人聽到第三人報出個日本姓名都有些訝異、小林不為所動,反倒是後方那名少年似乎「咦」了一聲。
「鱸魚、阿康跟安藤是嗎……我是不知道你們這些人來這做什麼啦,不過才一天而已,各位也鬧得太兇了吧?你們知道這樣大鬧給我這邊添多少麻煩嗎?」
小林的笑容變得深沉,整個空間充斥宣告死刑一般的氣氛。
「——說真的,你們造成我很大的困擾,我現在急著亡羊補牢,沒空處理你們這些傢伙。所以,所有事情都在這裡解決吧。」
小林說得像是要把這三人『解決』一樣,但他只是從身後拿出兩只銀箱。
鱸魚一臉疑惑、阿康渾身僵硬,安藤則是滿面執著。
「這兩個箱子裡頭到底有什麼東西我不過問,但還是在這物歸原主,避免你們引起更多糾紛。所以,這些東西到底是誰的?」
「那個有上鎖的箱子,是我的。」
安藤最先說道,鱸魚向他瞪過去,但他依然不為所動。
「是嗎?你確認一下。」
小林乾脆地將上鎖的銀箱遞給安藤,安藤瞥了眼怒視他的鱸魚後,當場解鎖完全打開箱子,雖是確認但擺明就是要把裡面的東西秀給所有人看。
鱸魚一見箱子裡頭只是滿滿的文件資料,也是一臉懵懂。
「沒錯,這個是我的箱子。」
安藤蓋上箱子重新上鎖,堂堂正正地如此宣言。
「那麼另一個箱子又是誰的?」
「……我的。」
鱸魚有些不確定地說,但小林還是將箱子交給他。
鱸魚接過箱子後打開箱扣,只開了些許縫隙窺視裡頭的東西後又隨即蓋上,偷偷摸摸的簡直像是個賊。
「……對,這箱子是我的。」
「那麼,你應該沒有丟掉東西吧?我可沒找到更多箱子了。」
「……我沒有什麼箱子。」
小林詢問最後一人阿康,他只是搖頭否定。
「那麼東西都物歸原主了,讓我們繼續談吧。」
解決完一件事後,小林繼續說道。
「反正你們已經都被阿翰教訓一頓,就當作此事有個交代了吧,可是你們都得給我立刻離開這城市。啊,我不是叫你們永遠別來,只是要你們放下現在想做的事,都先出去罷了。」
小林露出營業用的笑容繼續說道。
「要是以後你們再來這城市觀光的話,我很歡迎喔——只是觀光的話。這樣你們能接受嗎?」
對於小林的提案,三人都沒有出口答應————只是一個勁的猛點頭。
於是這場撼動整座城市的騷動,至此總算落幕。
鱸魚
「你們的車跟人都在外面,自己離開吧。」
那位小林下了驅逐令後,三人都動了起來。儘管那名待在後方的少年不為所動地瞪視他們,三人也只能低頭咬牙地一一穿過。
當鱸魚在工廠內醒來,那名態度從容到讓人不爽的小林拿出兩只銀箱時,他整個人可說是矇了。
鱸魚只想拿回自己的毒品而已,而毒品就放在一只銀色箱子裡,他從未想過竟然還有另一只銀箱的存在。
結果當他還在疑惑時,那名報出日本姓名的敵人馬上挑出屬於他的箱子,而鱸魚挑了剩下那個後也如願拿回自己的東西。
這時的鱸魚已經放棄思考,不想再追究其中的緣由。
他現在只想帶著自己的東西盡快離開這座城市。
最先走出工廠的正是抱持這念頭的鱸魚,他發現停在工廠外頭的兩輛黑色轎車裡頭躺滿了人。他確認完兩車裡的人都是自己的部下沒錯後,便把那名稍微聰明的部下叫醒。
「嗯……嗯?咦?老大?欸……我們怎麼都在車上?」
「大夥兒都被撂倒啦……我們不小心惹到洪叔的人。幸好對方肯放我們走,但是也得撤了。你去開另一輛車。」
「喔好……可是送醫的那些人……」
「只能讓他們繼續住院或等傷好自己出來跟我們會合了……我們不能逗留在這裡,不然下次就不知道會怎樣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不小心招惹到洪叔的勢力,鱸魚不禁打了個寒顫,比起面對那個少年時還要驚恐。
鱸魚這一輩的黑道都是洪叔那些傳說經歷的見證人,無人不知他的名號,誰也不敢對他的人動手動腳。
儘管直屬於他底下的人數量並不算多、他本人似乎也金盆洗手正在漂白,然而他面子極廣;要是誰敢動他,黑白兩道許多大人物都會出面,到時就別想再混了。
更別說他本人底下,竟然還保有那種怪物當作部下。
「話說大家都是由老大扛上車的嗎?早點叫醒我搬不就好了?」
「怎麼可能是我把你們一個個搬上車的啊?把你叫醒前就這樣啦。」
「咦?所以是打倒我們的人搬的?」
「除了他們以外還有誰?你怎麼廢話這麼多?」
部下追根究柢地問,讓鱸魚口氣都不耐起來。要不是剛才被人狠削銳氣,他早就發火甚至動手打人了。
「我是說……他們分得出我們兩派的人馬是誰?能夠完全分辨出來搬上車?」
「啊?」
鱸魚剛開始不懂部下的意思,但稍微思考了一會兒立刻發現詭異之處。
「剛才為了對付那個少年仔我們所有人都湧上去揍他了……啊我們兩派的人穿著都很隨便年紀又差不多,他們是怎麼分辨出來的?」
部下再度詢問,這次鱸魚說不出話來。
難道洪叔那邊是先完全掌握好兩派人馬的情報甚至於所有在場人員的長相,才出面介入此事?在短短一天、不,應該說是半天的時間內就做到這種事?
他們兩邊早就被洪叔的人盯上,卻完全沒有察覺,直到所有人聚到一塊兒才被一網打盡?
「……別再想了,反正我們快走吧。」
鱸魚向依然疑惑的部下這麼說後進到其中一輛轎車裡頭,但他這句話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鱸魚踩住油門,直直往市外的方向駛去。
——『要是以後你們再來這城市觀光的話,我很歡迎喔——』
鱸魚回想起那位年輕公關所說的話不住搖頭。
他可不敢再來這座城市了。
阿康
在鱸魚一伙的車子駛遠之後,阿康才默默地走出工廠。
他透過破裂的車窗望進車內,確認裡面的人都是自己的部下沒錯後,才把其中一人搖醒。
「咦——噫噫,老大!你平安無事啊!太好了,我們為了掩護老大一擁而上,結果我一下子就被那個怪物撂倒——」
「噓,他人就在後面。」
阿康打斷部下的無禮言語,部下甚至沒有嘗試確認就摀住自己嘴巴不說話。他眼睛瞪得老大,深怕剛才說的話已經傳進自己口中那個怪物耳裡。
「人家願意放我們一馬,但得離開這裡……我們快走吧,一輛車給你開。」
部下依然摀住嘴猛點頭後移動至駕駛座,阿康則是去開另一輛車。兩輛破窗的銀色廂型車再度駛於街上,本來還昏迷的部下們紛紛被冷風和外頭的噪音弄醒。
「老……老大?我們怎麼會在車上?現在要去哪裡?」
「我們鬧太兇惹到洪叔那邊的人啦,剛才那個把所有人幹掉的傢伙就是他那邊的人派來的。現在他們放我們走,只是得要趕快閃。你們自己拿衣服還是車上的腳踏墊擋住窗戶破洞吧,我們可沒空閒留在這修車。」
受寒的部下們紛紛動作,阿康則是開著車回想起一段往事。
那是他在打聽各種有關興和幫的傳聞時,拜訪據說是興和幫死對頭的幫派時的聊天經過。
「我們原本是要去攻擊他們的……結果還沒出手就被另一幫人打敗。」
阿康還在斟酌言詞,不知道是否該坦承自己有攻擊興和幫的意圖時,對方率先如此起頭。
「另一幫人?是哪邊的?」
「那是洪叔的人……正確來說是他底下更底下的人。」
阿康聽得有點糊塗,於是默不作聲。
「我剛才說我們被一幫人打倒,可正確地說是被一個人擊敗……我至今依然清楚記得,那晚我和部下們聚在馬路巷口,忽然其他人都被什麼東西打飛出去,這時一個人已經站在我身後向我搭話。」
對方撫摸著掛在他脖子上的玻璃瓶吊飾,用作夢一般的口吻說道。
「洪叔公關小林,你去那座城市可千萬別惹到這個人。在他底下有個可怕的人物,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任何人撂倒。比起那個獨自半毀興和幫的打手死神,我更怕這傢伙。」
——如今回想起來,這真是比任何情報都還要有用的忠告。然而阿康只覺得對方怪怪的,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草草結束談話。
「……可我們到底為什麼會招惹到他們啊?」
回想完畢,阿康不禁低語自問。
就算有把那席話放在心上好了,阿康調整心態再度審視這一天的行動,一樣從整件事情裡找不出一點惹怒洪叔的線索。
當阿康停紅燈時,他的手機響起。於是他拿出手機,赫然看到一個差點被他完全遺忘、但現在看都不想看到的名字。
阿康默默地接起電話,聽聽對方怎麼說。
「喂喂!阿康哥!我們兩個早上的時候在KTV包廂被人襲擊綁起來啦!剛剛我們才被店員發現,阿泰的手機跟錢包還不見了!你們是不是還在旅館那邊?能不能來接我們?」
阿康靜靜地聽著讓他們所有人深陷泥潭的罪魁禍首說話,儘管嘗試冷靜,他依然怒火中燒、青筋暴起。
「喂喂?阿康哥?你有聽到我說話嗎?」
聽到對事態完全一無所知、搞不清楚狀況的他如此疑問,阿康一樣沒有回應,而是深吸一口氣。
「管你們兩個去死!」
接著他朝著話筒奮力怒吼,便掛掉電話猛踩油門闖紅燈。
安藤潤也
最後則是孤身一人的安藤。等到那兩派人馬都完全離去後,他才走出工廠。
「——欸,問你一件事。」
「咦?」
安藤沒想到自己會被那個可怕的少年叫住,但身體還是乖乖地停下回頭面對少年。
「你這傢伙——是不是會用什麼超能力?」
「啊?」
少年竟然如此詢問,安藤完全摸不著頭緒。
「你不會嗎?或著該說是還不會?那你的家人呢?或是哪邊的親戚有沒有會用超能力的?」
「呃……」
安藤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少年這些莫名其妙的疑問,完全僵住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你走吧。」
眼見安藤這種反應,少年又一臉無趣地趕他離開,既害怕又尷尬的安藤不禁拔腿就跑。
安藤借來的出租車不在這裡,不過那輛車大概也不能開了吧?這時他反而平靜地走路像是散步,向著記憶中鬧區的方向行走。
獨自走在這夜路上,可說是有許多思考的空閒。但總算拿回箱子的安藤只想放下這瘋狂的一天暫且不管;或著說永遠都別再管了。
這條郊區小路沒什麼光線,但安藤走著走著,總算發現前方有座路燈。安藤看著被光線吸引繚繞在發亮燈罩周遭的飛蚊,忽然想起今早聽過的話。
—— 『蟲子簡直就是最完美的生物了啊。』
—— 『要是人類也能夠這麼完美就好了,你不這麼覺得嗎?』
那個曾經幫助過安藤雇主本家的台灣家庭後代男子,是這麼對安藤說的。
仔細想想,他其實並不對本家的研究嗤之以鼻,反倒非常認同、甚至能說是著迷。
——『我說的這番話也和你們本家的研究項目有關啊,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而且他似乎也知曉、理解本家的研究內容為何。
——本家過去在台進行的研究,跟人體改造做出強化士兵有關。
一個理解這研究的內容又有極為濃厚的興趣、還住在大房子裡明顯握有一大筆資產的人,要說他有深入至於遂行這種研究,似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安藤回想起那名少年剛登場時如蟲一般的面貌,再結合那非人的武力及不知如何追蹤並捉到安藤的手段,和他那不怒自威、讓人深刻感受到其存在感的異樣氛圍。
難不成那名少年,正是研究的成果?
——『你這傢伙——是不是會用什麼超能力?』
少年剛才如此詢問,是否以為來自日本本家在前線奔波的安藤,也是研究的受驗者?
——『你不會嗎?或著該說是還不會?那你的家人呢?或是哪邊的親戚有沒有會用超能力的?』
這麼一想的話,少年的這席話難不成代表那男人的研究,已經有了以家族為單位的大規模人體試驗?
另外,從剛才那位青年小林言語中的脈絡及另外兩人的反應來看,小林他似乎是某位名叫洪叔的知名權貴公關,而他對待怪物少年的態度簡直像是當作部下來看。
難道這研究在台灣已經有拉到人贊助,還能夠將研究成果回饋給贊助者?這表示他們進行的研究甚至達到實用階段了嗎?
——『反正那東西已經沒用處了。』
那名男人是這麼說的,他說的是「已經」沒有用處。
意思是他早就跨越文件上那些半世紀前的基礎階段,得出了莫大的成果?
——嗡嗡……
這時安藤的手機嗡嗡作響,這聲音來自手機內日本網路媒體的新聞APP,當有關注標籤的相關新聞一發布就會有提示。
安藤拿出手機一看,發現新聞標題寫著雇用他的本家被挖出更多嚴重的罪證、家族成員都潛逃到不知何方的消息。
安藤過去以本家的手下身份在日行動時,也做過不少骯髒事、多少用過幾次如今天這樣強硬的手段。失去了靠山的他回日的話,不知什麼時候會被警察注意或是被仇家找到。
而且他是用目前這個日本身份在這租車活動的,還不出車子的他自然無法拿回護照。
安藤從錢包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台灣身分證端倪好一會兒後,才認命地仰天長嘆。
看來他只能留在台灣過活了。
長年來逃離本家在海外生活的夢想終於實現;但他實在無法坦然地說,這是件值得可喜可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