鱸魚
晚上七點左右，鱸魚隻身坐在這城市的百貨公司七樓的咖啡廳一處座位上等人。
百貨公司的空間相當開放，所有店面都沒有設立門扉，從店內往外望便能看到同樓層的紀念品專賣店和連鎖書店。不過自從被幫派逐出、開始戰戰兢兢地獨自營運毒品事業後，這種大而無當的空間只讓鱸魚覺得不安、總會疑神疑鬼是否有人正窺視自己，相對的他更喜歡略為狹窄的小間咖啡廳或簡餐廳等等地方。
然而這個時候，這種空曠的空間反而是必要的——因為這樣才能確認到和他約好見面的人，也是隻身赴會沒有帶人隨行。
鱸魚喝了剛才點的咖啡幾口後，邀約的對象終於出現，一個頭型方方正正、從相貌看來絕非普通人的年輕小夥子，他不發一語直接坐到鱸魚對面的座位上。
「我是阿康。」
「嗯，你叫我鱸魚就好。」
「知道了。那麼鱸魚哥，你可以跟我說說你們跟那個破窗的白色轎車駕駛有什麼關係嗎？」
「沒有關係，只是剛來到這裡就被他攻擊了，你們呢？」
「我們也是啊……那傢伙真是個瘋子。」
兩人簡單交換彼此的稱呼後，便直奔主題交換情報，想釐清那個白色轎車的駕駛究竟是何許人也。
只是鱸魚當然沒打算把所有事情老實交代清楚，勢必要有所隱瞞——包含他們正做毒品生意、帶來的一箱貨又被那人搶走等等。
現在他們只是有了共同的敵人，不代表他們就真的站在同一陣線上，沒必要自曝情報給人把柄。而且，至今鱸魚依然懷疑那個人是來自於眼前這人底下。
回想稍早他們在馬路上對峙時，因為流水席棚架被撞倒引起騷動，所有人只能連忙撤退。
那時這位阿康臨走前把一支手機丟給鱸魚。
「我們剛才都在大馬路上飆車太張揚了，都先避避風頭躲起來吧，我會再打這支手機的號碼聯絡你。」
「……好。」
雖然讓這樣的年輕人對自己下指示讓鱸魚有些不愉快，但當時他只能這麼回答。
之後兩派人馬各自散開，鱸魚沿路尋找剛才去追擊的那輛車，發現那輛車竟然撞到路旁一棟民房牆上。住在附近的民眾紛紛出門探望，似乎也有人已經打電話聯絡警察跟救護車。
鱸魚見狀無法回收人員，就算帶走了也只是徒增傷兵，只能決定讓救護車的人帶走他們。
當鱸魚正狠下心決定要走時，其中一人竟然從那輛車中走出來。
「喂！去把他帶回來！其他的就讓救護車送去醫院就好！」
「好……好！」
原本還因同伴車禍而震驚的手下聽到鱸魚的指示後才紛紛下車攙扶那人，在眾目睽睽的情況下把他帶回車上，接著鱸魚的座車再度駛動離開現場。
「喂，還好嗎？有沒有撞到頭？」
「沒……事，我坐右後方離撞車的地方最遠……阿嘶！」
雖說那人外表看來沒流血、本人也如此表示，可體內大概還是有受到傷害。
「好吧，那你能說說看剛剛怎麼了嗎？」
「剛剛……我們追到那輛車。可是在和他並排叫人停下的時候，他忽然拿武器出來打副駕駛座的人的頭。他被打到後就忽然全身彈跳撞到駕駛身上，然後車子就失控撞車了。」
「全身彈跳？什麼意思？對方拿什麼武器？」
「是電擊棒！那傢伙竟然拿電擊棒電人的頭！我下車前有看到他額頭有一塊都燒焦了！八成還是改造過的電力才會這麼強！那傢伙簡直是瘋子！」
描敘被襲擊的同伴慘狀，那人忍不住激動大喊咆哮，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敵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只搶走他們的毒品還重傷鱸魚底下那麼多人馬，他勢必得跟對方做個了斷。
只是鱸魚現在擁有的線索太少，所以他只能不放過任何疑點常保懷疑。因此他無法輕易將眼前這位阿康正是幕後黑手的可能性剃除、也無法拒絕他的邀約前來交換情報。
「所以你們那邊的損失如何？」
「兩人下落不明、兩輛車被砸破窗戶，還有好幾個人被打傷……」
「我這邊一輛轎車報銷、一車的人都被送進醫院，其中一個不知道活不活得下來。」
鱸魚越說越氣憤，差點把手上的咖啡杯往桌上砸。
「本地幫會的人真是太過分了！」
「——噗哧。」
鱸魚忍不住如此低吼，沒想到眼前的阿康竟然笑了出來。
「你在笑什麼？你的人也被打傷了有什麼好笑的？」
鱸魚惡狠狠地瞪向阿康，阿康連忙搖頭。
「不，沒什麼，抱歉，真的沒事。回歸正題，鱸魚哥覺得這是本地幫派的人幹的？那個興和幫？」
「對，能在這城市這麼張揚的傢伙除了他們以外還有誰！八成也是因為他們幫裡還有很多傷兵，才只有一個人現身對付我們。」
「喔？鱸魚哥果然也知道那個傳聞？」
「當然，那件事鬧得那麼大，八成全台幾乎都曉得了吧？」
兩人談論的傳聞，自然是興和幫幾乎被一個打手擊潰之事。
這時阿康身體向前傾靠近鱸魚，好像是想說些特別的悄悄話。
「那麼鱸魚哥該不會是聽說興和幫半毀，才想來這爭奪地盤吧？」
「啊？不是，我只是想和他們談筆生意而已。對了，你們怎麼又會被他襲擊？」
「我們是想轉移地盤在這扎根啊……結果和鱸魚哥那邊一樣被興和幫的人襲擊，真嚇人啊。」
「是嗎？」
感覺什麼都沒講到，說到底鱸魚只知道阿康他們並非善類，不清楚他們是從哪來、原本又是做什麼維生的。不過一問的話也可能被反問，想隱瞞自己是在販毒的鱸魚無法詢問。
「為了避免被襲擊，我們現在都躲在廂型車休息。」
「那你們車子停哪？該不會就在這底下的停車場裡吧？」
「怎麼可能，我們車窗破掉沒辦法這麼大搖大擺地行動啦。現在車子藏在這間百貨公司附近，等等我們會移動到郊區那帶一座廢棄工廠那邊。要是鱸魚哥發現什麼線索，就去那邊找我吧。畢竟我們現在對那傢伙一無所知彼此又不熟，還是分開行動找人的好。」
「也對。」
鱸魚雖然覺得阿康說的話有道理也表示贊同，但還是覺得他太多話了，像是在找藉口避免鱸魚跟他一起行動一樣。為了能讓鱸魚接受這提案，才把自己目前的根據地說出來。
阿康想對他隱瞞些什麼嗎？
「那麼就先這樣，一天下來被折騰得那麼慘，我們的人都得要休息一下啦。先走了，掰。有事的話我會再打給鱸魚哥你的。」
「嗯，好吧。」
雖然鱸魚也想要有主動聯絡阿康的手段，但阿康給他的手機有上鎖，不知道密碼的他最多只能接聽電話。
或許兩邊都不想和對方牽扯太深，他們都沒有提出要直接交換LINE還是手機號碼。
這時鱸魚忽然注意到，他是想要隱蔽自身的事業、避免阿康事後打聽出鱸魚的經歷糾纏上來，所以才沒打算給對方號碼。
可阿康的理由又是什麼？為何他寧願把看似高價、平常也有在使用的一支手機交給自己，也沒有提出說要交換號碼拿回手機？
當鱸魚還在思索，阿康的人早已離去。在鱸魚看來，他這舉止更像是在露出馬腳前撤離。
說到底，阿康說自己底下也有人受傷到底是真是假？鱸魚可沒見到他那邊的人被出租車駕駛攻擊過。
剛才他那股嗤笑到底又代表什麼？
他究竟是否真從外地而來？或著他其實就是興和幫的人？
「嘖……真煩啊。」
鱸魚沒想到這次交換情報後還是對那個出租車駕駛一無所知，反而察覺到更多阿康身上的疑點，簡直心煩意亂。
他將剩餘的咖啡一飲而盡，直接離開百貨公司和在外頭等候的部下們會合。
「老大，談得怎麼樣？」
「還是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先回旅館再說吧。」
「是！」
鱸魚坐上轎車後座，暫時放棄所有思考好好閉目休息。回到旅館後他又得繼續絞盡腦汁想辦法了，只能趁現在悠哉一會兒。
「老大，我們到囉。」
「嗯？嗯……」
鱸魚感覺自己只是稍微假寐一下，結果竟然就已經到旅館了，看來他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累。
「哎呀客人，您那位被車撞到的同伴還好吧？」
鱸魚想從櫃檯拿鑰匙的時候，站櫃的阿伯不免寒暄關心，鱸魚很難得地因此稍微心暖了些。
「現在還躺在醫院裡呢，不過沒什麼大礙。倒是你還在上班啊？」
「我是上中班的，從下午一點開始上班，只是沒想到今天一整天狀況連連，真累啊。」
「喂喂，除了客人在旅館外發生車禍還有別的問題啊？」
鱸魚忍俊不住笑出聲，和櫃台阿伯聊天打屁起來，阿伯也跟著回應閒聊。
「是啊，有一組客人稍早吵著要退房呢，明明有一間房鑰匙搞丟了還一副有什麼了不起的嘴臉，說什麼賠錢不就好了一副不在乎的模樣，真令人討厭。」
「這樣啊，自己做錯事還裝大爺的客人真的很糟糕呢。」
儘管鱸魚自己也當過幾次這種奧客，但還是臉不紅氣不喘地點頭附和。
「對啊，他們更早之前也有引發問題呢！一批人在這大廳跑進跑出的，手上還拿那種電影裡才會出現的銀色箱子，以為自己是在拍電影——」
「他們是不是其中一人的頭型很特別方方正正的，房客全都是年輕族群的，是不是！」
鱸魚態度丕變逼問，阿伯不禁愣住微微張口顫抖。
「好、好像是有這麼一位客人沒錯，所有人都很年輕像是大學生。」
得到櫃台阿伯的回答後，鱸魚馬上又跑出旅館外。
「把其他還能動的人都叫來！去郊區那邊的廢棄工廠！下午我們追白色出租車時經過的那間！」
鱸魚叫住正要移動車子的部下並下指示，部下們迫於首領的懾人氣勢都馬上動了起來。
沒多久另一車的人馬也集合於此，所有人都到達後即刻出發。
「老大，突然怎麼了？」
「那幫開銀色廂型車的人……八成就是本地幫會的人！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們！」
對於部下的疑問，鱸魚說出自己的結論。
剛才聽櫃台老伯一言，鱸魚感覺這起事件種種怪異之處都有了答案，瞬間豁然開朗。
為什麼他們剛到這座城市抵達旅館就被人襲擊？
那是因為本地幫會早就調查到他們會來此處投宿，早早派人待在旅館裡監視外頭，再以最佳的時機發動攻擊搶走毒品。
為什麼那個敵人會特地回到撞人現場？
那是因為他要把搶來的東西交給旅館內的同伴保管，結果不巧被鱸魚的人撞見才又逃逸。
為什麼剛才鱸魚辱罵本地幫會的人時阿康會笑出聲，他還直接問鱸魚的目的是否來這擊潰本地幫會搶地盤？
那是因為，他們就是本地幫會的人。
而他正是覺得鱸魚被自己耍得團團轉，才會忍不住笑出來。
那兩輛銀色廂型車的玻璃會破掉，大概是他們早就想好要假裝同樣被那人襲擊，從而跟鱸魚他們拉近距離，之後再用設計他們一網打盡。
儘管這些推論還有不少破綻之處——像是本地幫會到底是怎麼調查得知他們會來這住、他們何必將搶來的毒品帶回來藏在旅館裡、還有如果打破自家車窗是要裝作也被襲擊，那白色出租車的車窗又怎麼會破掉等等——但剛對事情得出一套解釋的鱸魚無法顧及更多疑慮，如今的他已經完全咬定阿康他們正是敵人。
「今天，我們就要滅了興和幫！」
鱸魚再度宣言，而他這次就要付諸行動。
創作內容
不當人類之後青春依然繼續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