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尚未正式即位,但斐迪南已姿態慵懶卻優雅地坐於館邸大廳的王座之上,面對一觸即發的氣氛,表面上雖穩坐泰山,實則心裡卻如坐針氈。
兩名未事前告知、無禮唐突而至的,是前不久才兄弟共同即位的第二氏族之王──希里爾與艾瑞克。
「姑且不論二位造訪並未事前來使告知該是何等魯莽且失禮了,好歹進我第一氏族的領地,稍收斂起你們身上的跋扈之氣如何?氣焰甚囂地闖了進來,可嚇壞我宅子裡的下人了,自詡為不亞於第一氏族的優秀氏族,這作派簡直比第三氏族那對雙子兄弟還要無禮。」
對於斐迪南這番酸言酸語,希里爾與艾瑞克的臉上不見絲毫不快,反倒意氣風發地勾起唇角,身為兄長的希里爾便率先開口:「我們兄弟是否失儀,似乎沒必要由一個連血之戒律都遵守不了的吸血鬼來評斷吧?斐迪南。」
早料得他們來意的斐迪南勾起唇角道:「噢──看樣子是聽了什麼風言風語才讓你們迫不及待想乘風而上,我還以為是我近日繁忙,還沒來得及送去給二位的即位賀禮,這才跑來興師問罪呢。」
「呵,您為何事繁忙,我們也就不說破了,但是這份賀禮……我想我們兄弟二人再不久就能收到了吧──名為血族之首的貴重禮物,是嗎?」
艾瑞克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優雅地向斐迪南一記躬身,但嘴裡吐出的話語卻是同樣尖銳,斐迪南斂起眸開口:「痴人說夢的話還是少說吧,顯得多沒格調。」
「紙可包不住火,早在一個多月以前就有傳聞你在第一氏族作為禁地的北方尖塔養了個人類女子,兩週前的滿月之夜,聽說你早早就從人界返回了……在那種日子,怎麼可能不吸血安然度過,更何況人類的氣味之重,怕是你房裡早染上那味道、濃得散不去了吧。」
斐迪南慵懶地抬起下顎道:「二位好歹也是第二氏族之王,居然同底下人聞風起舞,不會天真到光憑這種謠言就妄圖血族之首的位置吧?更何況,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口味偏好,將人類作為食物圈養享用,這種事在不少貴族種之間也是不願說破的秘密,我還有份名單,你們要真這麼熱心,要不我把名單提供給你們,好一一上門求證?」
對於斐迪南的調侃,希里爾不為所動地勾起唇角、一聲嗤哼:「哼,要逞嘴皮子也只有現在了,我們兄弟二人今日原來是打算提前向暗影部隊打聲招呼的,但仔細想來似乎也不急於這一時,以後多的是機會。」
「……何意?」
「你天生優越的血統讓你至今順遂得太過理所當然了,理所當然到看不清實際狀況,也罷,兩週後的登基大典……便見分曉,回去了,艾瑞克。」
「是,兄長。那麼,我們告辭了,第一氏族之王。」
在目送兩人離去、且確認了馬車已行至遠方,斐迪南這便不安地緊握成拳……他是否真如他們所言,遺漏了什麼、又或者誤會了什麼?
但是在此之前──他卻仍未能決定自己想要前行的方向。
甘醇的香氣瀰漫於室,在擱於他桌前的瓷杯內注入了足以暖人心脾的熱紅茶──這是她認為自己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在那夜過後,斐迪南在不知不覺中對她的情感變得坦然,甚至毫無忌諱,或許言語真是擁有不可小覷的力量吧,一句不該說出口的告白在意識薄弱而脫口而出後,沒想到所有壓抑於胸懷的情感瞬間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對此,她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為這份少女情懷得以與心愛之人心意相通,她總算體會到了平凡女孩所嚮往的那一份簡單幸福,只要看著他的笑顏、與他說說話,感受來自他掌心的溫度,彷彿所有的空缺與遺憾都被填滿了。
憂則來自於兩人之間因種族與身分懸殊,她明白這一切的幸福不過是場虛幻而短暫的美夢,明白總有一天夢終會醒來,然而……沉溺於這場美夢的她,是否會給他帶來禍端。
今日,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凝重,她優雅地入了座,望著那緊鎖的眉間,正思考著該如何讓他稍放鬆一些時,那厚實溫暖的掌心卻已覆上了她的手背,從中感到絲許不安似的加重了力道……看樣子,與其轉移他的注意力,倒不如仔細聆聽他的煩惱才好。
「……可以和我說說嗎?」
她前傾著身子、伸手撫過他的眉間:「讓你眉頭緊鎖的理由。」
拉過她的手,在手背上烙下輕吻,他總算淡然地笑了,收回了手,她略顯羞澀地別過頭、掩飾似的執起杯耳酌了口紅茶入喉,斐迪南也樂於欣賞她這副羞怯的模樣。
「詳細情形我不好說,總之狀況就是,無論作出何種選擇,總會有人受到傷害……換作是妳,讓妳作出選擇的基準與取捨是什麼?」
斐迪南極力讓自己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動搖與蛛絲馬跡,在那夜過後,他認為自己此生即便漫長,他一顆心怕是一輩子都只交付予她一人了,惟願與她白頭偕老、雙宿雙飛,兩心相伴、只此一人。
再多時間恐怕也不足以傾訴這份愛意、繾綣纏綿。
再尊貴崇高的地位也不值他犧牲這份情感,覓得有情人對他而言該是如何難能可貴。
無奈吸血鬼與人類時間流動不同,所以壽限差距甚遠,他們不可能相偕白首。
無奈他出生便注定作為萬人之上的血族之首,背負著這個身分等同背負了同等的責任,並不允許他任性妄為。
但是……他的前半生都奉獻給了這個身分,在這件事上,為自己作一次主,真是天理難容嗎?
即便兩人共渡時光宛如曇花一現,他也願意以對自己而言宛若一夜短暫的時光,與她相惜相守,放棄那些得天獨厚的優渥生活條件與身分地位,只作為一個平凡男人,與心愛的女子過著簡樸的日子。
就算他嘴上不說,她也多少猜得出他是為了何事煩擾,多半是因為她的關係吧,不說破是他的體貼,但體察他的難處是她的溫柔。
所以,她也選擇順從了他的體貼,佯裝成絲毫不知情的模樣答道:「陷入兩難,怎麼選都不能圓滿的時候……或許有些輕率愚蠢,但是我習慣選擇較少人會因此感到悲傷的那一方,其實作為王女,這樣的選擇方式或許不應該,該以多數人的得利為著眼才是,但是……我想,既身為王女,若是不能盡可能減少悲傷,還算什麼帶給人民幸福呢?」
她很清楚,若依循著這個答案所作出的抉擇,她即是不被選擇的那一方──這也是她所願所求。
不想讓他為難、不想為他帶來困擾、不想要他為了自己而捨棄太多不該捨下的情感與責任。
「是嗎。」
聽了她的答案,斐迪南仍舊佯裝成不為所動的模樣,隨口應了聲便瞇起眼酌飲著香氣撲鼻的熱紅茶──他又何嘗不明白,這是她為了自己著想而給出的答案呢。
喀噠一聲擱下瓷杯,斐迪南站起身:「今日事多,我先回去了。」
不待她有所回應,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或許是有些負氣的,雖然明白這是她的溫柔,但是人一碰上愛情總是有幾分自私的,所以他更渴望聽見的是──她也和自己一般,貪戀渴求著在一起的時光、不願分離。
──看來,自己在感情的事上,還是太過孩子氣吧。
一路若有所思地回到書房,旋開門把踏入其中,斐迪南感覺有股說不上的異樣,通常他都是這個時間出現在書房開始辦公,而他的二弟迪歐應該早在這裡坐在沙發上看書候著他才是。
下人擱在辦公桌上的那杯花草茶與往日一同騰著白煙,但是現下卻空無一人。
──或許臨時有事耽擱了吧。
他暫且不作他想,走至桌前入了座後接連批閱了幾份文件,低著頭凝視著這份關於第三氏族的報告書,斐迪南執起報告舉至右側、雙眼直盯著下一份文書開口:「迪歐,這份報告你……」
言及此,他才想起了迪歐不在書房,又看了鐘,已經半個小時過去卻仍不見人影,在思忖片刻,斐迪南取出執事鈴晃動出清脆的鈴聲,守在外頭的下人敲了門後入內,恭敬地低著頭候命。
「迪歐呢?怎麼這時間還不見他的人?」
「不清楚,我們並沒有接到任何迪歐少爺不克前來的消息。」
「莫非病了不成?這孩子確實容易逞強……立刻派個人過去看看,另外,也把托蘭一併帶來吧,這時間他也該醒了。」
「是。」
下人一帶上門,總覺得書房比之平日都要更靜了,斐迪南微鎖眉宇、坐回了辦公桌前,才方重新執筆,卻發現自己一顆心卻無來由地亂如麻,周遭太過寂靜,自己反而靜不下來了嗎……
為什麼只是兄弟不在自己身邊,就會如此心煩意亂呢……?
總有一股說不上來的焦躁揮之不去。
如果,他選擇了拋棄血族之首的身分、與她離開了血界,也就意味著自己必須承受著與兩個弟弟永不復見的悲傷嗎?這樣的覺悟……
她的父王忌日恰巧與兩週後的登基大典在同一日,眼看時日將近,他卻仍無法下定決心,是該留在這裡履行他的職責,還是該不顧一切與她廝守?
……該如何是好?
這時,敲響的門板顯得急促,門板被推開之際,兩名女傭神色慌張地低下頭,其中一人顫著嗓音開口:「斐迪南大人,我們、我們找遍館邸上下了,完全找不著迪歐少爺和托蘭小少爺……!」
「怎麼回事?!」
他趕忙站起身,瞪圓了眼快步走至兩人眼前,她們急得雙膝一軟、跪了下來,連忙搖首:「不、不清楚……迪歐少爺起床一向不讓人服侍,也不喜歡人吵擾,所以若非今日斐迪南大人有令,我們也並未留意,而小少爺……連同負責照料的女傭都沒了蹤影……」
「趕緊加派人手重新巡視館邸,再到附近找去,快去!」
「是、是!」
兩人倉皇離開書房,室內又僅餘下他一人時,那股失去兄弟的恐懼感逐漸變得越發真實,因為恐懼而使他腿腳有些無力、向後退了兩步,倚上了辦公桌後,斐迪南雙眼失神地望著前方、摀著嘴喃喃自語:「你們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早已決定的,他願犧牲一切來換取兄弟平安成長,為了守護他們,他可以什麼也不要……就連自己一條性命亦然。
「……你們千萬要等著我,等著哥哥。」
作了兩次深呼吸,斐迪南讓自己重拾冷靜,挺直了腰桿、快步離開了書房。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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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安,這裡是晴//
不好意思前兩天真的是忘了要更新,雖然我現在存稿可能僅有千字左右(躺平)
努力爭取下一章就讓斐迪南的部分完結,在進斐迪南的部分以前,立志一萬內解決,結果到現在字數比誰都多…(抹臉)
後面還剩艾克瑞的部分,這次一定要盡可能在一萬內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