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店門，涼爽的冷空氣迎面而來，清脆悅耳的鈴聲彷彿在說著「歡迎光臨」似的，替我們喚來在出餐口擦拭杯子的服務生。
大概還是高中生吧？清秀的臉龐仍有些青澀感，不過帶位到上水的動作非常俐落，介紹餐點時也很有自信，可能是暑假期間幫忙家裡。從其他桌位的阿姨投以的守望眼神，看得出他很得人緣。
「我們決定好再麻煩你。」
坐在我對面的他說完，服務生微笑答好便離開。
我舒了口氣就倒進椅背。雖然剛才服務生沒有給我們壓力，但有個人站在旁邊，多少還是會有點壓迫感的。
也是到了現在，我才有心情欣賞店內裝潢。
明亮不刺眼的空間散發和諧的氣息，原木色系的桌椅鍍上柔和的燈光，配合流徜空氣間的清音樂，心境不可思議地沉澱下來。
「我還以為日式餐廳沒有咖啡欸。」
他才說完，就把菜單轉向我。使用木質質感的深褐色紙張，字體的排列看起來很舒服。如果不是假他人之手，這位店長應該也很有作設計師的才能。
「有關係嗎？你這綠茶派男子。」
「因為我在問妳啊，咖啡女子。」
刻意模仿我對他的稱呼，還向我眨了眨眼。我故意吐了吐舌頭：
「哎，你很不適合拋媚眼。」
「剛才我眼睛進沙子。」
「別亂說話啦。」
我們可是在人家店裡耶。我忍不住偷瞄服務生的方向，他似乎誤會我們要點餐，不疾不徐地走了過來。
但因為人高腿長，很快就來到我們桌旁。
「請問兩位要點什麼呢？」
「啊、不……」
我偷偷瞪了對面的他一眼，但他沒看到，而且擅自向服務生說：
「麻煩兩份商業午餐，雞腿排和十和田燒牛。飲料就餐後上，熱綠茶和熱美式，牛奶是另外給嗎？」
「是的。請問需要單點小菜嗎？我個人推薦炸牡蠣，而且是今天早上剛送到的，保證新鮮。」
「那就來一份吧。啊，有單點蘿蔔泥的嗎？」
「可以免費提供一碟。」
「那就麻煩了。」
目瞪口呆。沒錯，我就這麼傻看著他顧自點完我們的午餐，把菜單交還給服務生。
「等等，你怎麼知道我想吃什麼啊？」
「妳早上不就說中午想吃雞腿排嗎？」
我嚇，我好像真的這麼說過。
「誰、誰會記得啦？」
「我啊、痛！」
看這貨一臉賊笑，本小姐桌下的腳底板就不小心滑到他小腿肚去了。
「知道痛就好。」
「哪有人這樣就出腳啊……」
「我呀。」
看這笨蛋張口結舌，沒想到我會用他的話回他吧？不過要是他敢踢我，回家就有他受的了。
「好男不跟女鬥，這次就算了。」
男人是不是都有不放話就不舒服的病？
「話說回來，這家店還不錯吧？」
「哎？嗯……」
雖然這話題轉得很突然，我還是下意識環視室內一圈。
一看就是間家庭餐廳。這是我的第一印象。不過不像某咖哩屋或義式餐廳，這裡的裝潢和格局完全是以「暖色調」為主，唯一較為冰冷的顏色就是上半部牆壁的米白色澤，天花板甚至是鏤空的，從交錯木條垂下散發昏暮色燈光的燈泡。
桌椅當然是以原木色調為主，搭配黑色鐵條增加質感也強化穩固性，地板則是更深沉的木頭顏色，雖然我知道是因為髒了不容易被看出來，但仍不能抹滅這沉穩色彩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最後是流淌在整個空間的柔和音樂。單從選曲就可以感受到，經營者想營造出的是希望客人放心吃飯的空間，而不像那些限制用餐時間瘋狂拚翻桌的連鎖餐廳。
而且最重要的是，從我們家只要走五分鐘就到。搬到這附近快兩年都沒發現這家店，只能說為了將來打拼，平日就是住家公司一日生活圈，沒機會走走看看。
所以對於他的問題，我當然是點頭肯定：
「嗯，感覺很棒。」
「對吧。」
意料外的燦爛笑容。
我明明只是隨口回答而已，沒想到他卻笑得就像心愛的玩具被稱讚的孩子，叫我一時不知怎麼反應。
「怎麼啦？耳朵有點紅喔。」
「什、看哪裡啦！」
「好痛！」
啊，這次踢太大力，他整個人都從椅子彈起來了。
「妳喔……稍微控制下啦。」
「哎……嗯，抱歉，我在反省了。」
但也不全是我錯吧？可是回嘴一定會被追問，還是老實道歉得好。
「這麼乾脆，該不會心虛了吧？」
我嚇，怎麼這時這麼敏銳？
「而且總覺得不是因為踢我的關係……」
瞇細的眼縫投來的視線異常銳利，好像就要看穿我的心思。
我不由得期望有外來因素打斷這一切。停電？這樣會妨礙店家營業；客人鬧事？這也會給店家帶來困擾；馬路三寶剎車誤當油門撞進店裡？這更不行！
「那個──」
「別想太多了。」
我和他的聲音重疊，這讓我們不約而同地楞了一愣。
「你先說。」
「妳先吧。」
又一次。我們對看好一會，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先說啦。」
「喔、嗯……」
怎麼又猶豫了？別開臉又搔著鼻頭，眼睛有一次沒一次地往我看。
看他這態度，讓我忍不住想逗一逗呢。我想像昨天在電視看到的夢遊仙境的柴郡貓，模仿牠的笑容：
「哎～不是才答應嗎？怎麼又不說了呢～」
「呃……這、好啦。」
他深吸一口氣，正眼看著我。怎麼說呢？突然嚴肅起來了。
「就是、之前和我媽見面的時候啦……」
「哎？」
我不住發出驚呼。他似乎沒聽到，繼續說著：
「我也跟妳說過，我爸在我國中時去世，我媽一個女人把我養大，也很關心我的交友狀況……然後呃，妳又是第一個我帶回家見她的……」
當時的情形，老實說很難用愉快形容。
一般來說，是男方見女方家長才會被刁難吧？可是那天我不只被他媽從頭到腳審視──或該說是掃描──至少六次，交談時的語氣讓我想起剛出社會面試時的機車主考官，就連離開時她似乎也對我說的「很高興能見到妳」很有意見。
「我媽絕對不是討厭妳，這我可以肯定。」
他很拼命地說著。認識他快兩年了，我知道這是他最認真的眼神。
「她只是……很有主見。」
「噗！」
「欸？」
「哪有人用『很有主見』來形容啦！根本對不上吧？」
不行，這我不笑對不起自己。看他還愣頭愣腦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好笑的話。
「啊～總之，你可以放心。」
我伸手拍他肩膀好幾下。這讓我看起來有點男人婆？哎，誰規定女性就一定要嬌滴滴羞答答？小心我找女權團體遊行喔。
「我想的不是這件事，你也不用覺得我不喜歡你媽。都是女人嘛，一定可以互相理解的。」
「是、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收起食指，輕輕彈了下他的額頭。
「你這笨蛋。」
「我又笨蛋了？」
他不甘示弱地頂我一句，但我依然笑著，回：
「就是笨蛋。」
不過是值得我託付人生的笨蛋。當然，我可不會直接說出口的哦？
雖然是題外話。
服務生因為找不到為我們上餐的時機，在出餐口要求主廚保溫餐點云云，成了這家餐廳老主顧的婆婆媽媽們的飯後話題，害我們好一陣子不好意思踏進這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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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內容
【原創極短篇】小說活動_炎夏_兩人間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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