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出來了。」
從這天開始,一切都變了。
醫生的話如雷貫耳,彷彿一直在她的耳邊迴盪。
這時開始,她一無所有,只留軀殼在過活。
這天過後,她一無所剩,只剩恥辱在心頭。
而現實也如同她的猜測,一切都在走出醫院後徹底變調。
長輩的期望,瞬間破碎,變成憐憫。
同儕的笑容,立刻變質,轉為嘲諷。
現在的她,能從外面聽到的,可能也只剩下滿滿的惡意了。
「別哭了,這都是命啊。」
而他們所能給的,也只剩下有限的安慰,以及盡力去陪伴。
她有時想想,可能在出生之前,這副肉體注定就得失溫。
她隨後又想,可惜從今天開始,這身心靈也要跟著凋零。
也因為這齣彷彿是註定好的悲劇,原本就夠遙遠的他們,也變得更加遙遠了。
一開始,她偶爾會失足,知覺偶爾麻木。
過不久,她時常會跌倒,肢體甚至停擺。
在當下,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上了發條的玩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
想哀嘆,卻是有氣無聲。
也許只是充實地無話可說,更是疲倦了。
*****
「滴答。」
是雨水墜落,也是消逝前的倒數,更是淚水。
「啪搭!」
是鳥兒拍翅,更是跌落中的自我,更是掙扎。
人們投以同情目光,雖將她壓得殘破不堪,卻也保護自己不被炸開。
人們替她卸下責任,雖讓她過得怡然自得,卻也逼得自己不能哭泣。
什麼都做不了,卻是什麼都能得到,所以什麼都不能說。
是無趣至極,卻也無怨可嘆,更是無恨可說。
於是,受不了這副軀體的自己,獨自一人來到懸崖前。
隨後,她露出鄙視世間的哭臉,毫不猶豫地跳進海裡。
「噗通!」
反正無法活了,所以去跳了。
反正也想死了,所以去求了。
就讓軀殼順勢墜落,讓自己沉默,並沉沒。
就讓魚群順勢讓道,讓自己隨波,也逐流。
直到再也見不到,直到再也呼吸不了,都得坐視本能的反抗。
直到再也聽不見,直到再也抽動不了,都要坐視軀殼的掙扎。
讓自己與這副軀體永別,以及那令人厭惡的一切。
「我,死了......嗎?」
只是過沒多久,她還是睜開了雙眼。
可惜從夢中一醒,卻發現自己還逗留在這世上。
隨後她划手擺腳,卻察覺自己竟然身處海水裡。
對奇景,她是不敢置信,但也接受了。
「也罷,反正不會更慘了。」
*****
仰望世間,她只能跟世人一同被明日焚燒。
低頭喃喃,她卻能與魚群及月亮相互對視。
冰冷的身軀落入冰冷的海底,這時的自己本該顫抖,卻處得怡然自得。
在接受生命的結束時,頹廢的身體卻感到一絲溫暖,隨後又活了回來。
於是她心中又浮現出久違的好奇心。
低頭看去,是深不可測的未知深藍。
仰望回來,是一覽無遺的憂鬱湛藍。
看是冰冷,卻也涼快。
看似空虛,卻也廣大。
進也不是,回也不是,就像自己的處境般,只能隨著世界的潮流而漂浮。
「也罷,那就在這漂流吧。」
所以她再次划開一片海水,深入俯視腳下的魚群。
有鮮豔的魚,也有黯淡的魚,如同雲朵在天邊般飄移。
有孤寂的魚,也有結隊的魚,好比人們在海裡的倒影。
從貧乏至豐滿,從渺小到龐大,種類多到只怕自己認不出。
紅橙黃綠,是突兀的四色,卻也為這黯淡的深海獻上驚豔。
藍紫黑白,是冷漠的四色,卻也能在沉默的海底自在生活。
在這片月下海,彷彿是什麼都能有,就只缺了一句不可能。
就跟人類一樣,什麼種族都能出現,就只怕自己能否看完。
有吞食同伴的魚,也有犧牲自己的魚。
有出賣朋友的魚,也有團結無比的魚。
在牠們從自己眼前游過的瞬間,她也就此開懷了。
即便自由是無時無刻的殘酷旅程,但魚群也因它們而自在生活。
即便水流是包容一切的骯髒波流,但魚群也因它們而任意遨遊。
至少又至少,比開了門的牢籠還好過不少。
*****
不久,她發現自己的呼吸變得微弱,心跳也逐漸減少了。
力歇氣盡,只剩一人在海中漂泊,即將漂向西方極樂。
走到盡頭,只剩魚群在身邊陪伴,直到走盡這片坎坷。
只有在這時,她才不再凝視著殘酷的現實,轉身仰望美好的來世。
最後一刻,滿足的她才緩緩閉上雙眼,接受自己的命運。
想得不多,只求自己來生能盡情遨遊,享受嶄新的旅程。
「既然這次在這片大海裡悔悟,那麼下次也在這片大海裡逝去吧。」
海面吹起涼爽的夏風,送走一條孤魂。
海底捲起巨大的浪濤,帶走了苦命人。
在夏夜,在深海,月依舊美麗,人卻已經離開。
*******
命運淒涼,卻也讓人悲憫。
身軀漸凍,卻也逐漸惱火。
為何該死的是不想死的自己?
為何該活的是不想活的白目?
只有海水,能洗淨她的悲劇。
只有夏夜,能平靜她的怨憤。
聽海,認命,體悟,順命。
不需要多久,只要一轉念。
沉澱,在這夏夜中,在這美月下。
改變,在這魚群旁,在這深海下。
(完)
作者言:
這篇文,是我朋友的悲苦為原稿。
這篇文,是我自己的觀點做改變。
所表達的,也只是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如此而已。
不只是活著的月子,還有已經離世的伯偉,你們都要好好活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