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牢內,狹隘潮濕,血涸味肆溢,燭火早已被欄外強風吹熄。
牢內最底處,關著一十七八歲的少年。躺在稻草堆上,右手兀自舉在空中揮了揮,月光自牆上最高處的鐵欄中照拂在少年光潔的臉龐,使精巧的輪廓更增風采,這名少年正是昨日面對金地主仍泰然自若的李弘彬。
隨著八華夜火的落幕,李弘彬靜待分曉。
原來那場大火,便是當初方蘇李三人的計謀引起。
可誰又知三人皆是為了明裡掩人耳目,暗裡各自密謀著計劃?
鐵欄杆外的幾名衛兵,待得一輪明月從東而升,便鼾聲作起。
半晌,李弘彬從懷裡拿出從衛兵腰間偷來的鑰匙,解了鎖給逃了出來。
他四周逡巡,最後盯著一面平凡無奇的石牆敲了敲,聲響清明迴盪,竟是空心作成。於是便取下束髮用的簪子,在牆上尋找孔洞,插了進去。
石牆頓時左右分離,露出了往底的石階。
「多年未變,依然如初‧‧‧。」李弘彬喃喃道,隨後將簪子取出,進入內室。
待得石牆又緩緩合起,偏牢又歸於闃靜,與方才無變。
湖水靜如死海,濕氣遍佈在空中。月光灑至湖面,旖旎如柔絲,金元植不覺獨自喃喃道:「南山烈烈,飄風發發。 民莫不穀,我獨何害! 南山律律,飄風弗弗。 民莫不穀,我獨不卒! 」蓼莪詩,道出喪母的悲慟,子欲養而親不待。
待在這湖邊已有時日,除了鐵銬敲擊之聲,便靜的恐怖。導致金元植的雙耳極為靈敏,遠方動靜也能聽得分明。而吟詠甫終,卻聽見不遠處傳來石牆碰撞之聲,他心想:「許是三弟來了罷,沒曾想竟如此之快。」
不多時,右方的石牆傳來動靜,卻讓金元植頓時緊戒。先前金元函是由前方而進,如今卻換得右方,不得不產生些許防備。
而石牆全開之時,李弘彬走了出來,環顧四周,便將目光聚集在湖中高處,那名衣衫襤褸的男子。
過了片刻,李弘彬才將視線從金元植身上移開,隨地坐了起來,向他問道:「金元植,是你,對麼?」飄然如浮雲的曼聲,似自言自語。
右手往那湖水伸去,只差幾許就觸及湖面,又倏然停止不動,「秦氏舊案,魯莽掩蓋,憤懣不平,是麼?」
金元植聞他提及母親之事,心生防備之意,內心自忖:「這人來此有何居心?當年舊案早被蓋的無跡可尋,知曉此事的唯有三弟是我親自告知,剩下的就是那賊父金沉與賊婆娘林氏了,難不成此人與他二人有關?」當下便提神三分,上下打量著李弘彬。
「梔子‧‧‧花開,遍野‧‧‧白花,此景只應天上有,美的不可方物‧‧‧。」抬起頭,止若明鏡的湖水彷似李弘彬的內心,最後望向金元植,輕啟出聲:「你可還記得我?」
金元植驀然地激靈,蹙起眉頭,眼眸瞇成一條縫。憶起幼時的一景一物,舊案發生前的天真稚趣。
幼年的李弘彬,是江南有名皇商的獨子,因著貿易往來的關係,與地主金沉一家結識,時日一長,便和金元植成了童年玩伴。閒暇之餘,總到人煙荒蕪的山坡上賞著滿地梔子。
金元植內心悲喜交集,張了張口,卻又說不出話兒來。
李弘彬背過身來,躺了下去,又開始揮舞右手,並時而動了動手指,似在回憶著什麼,「這湖裡有東西麼?」他詢問道。
應了聲「有」便隨即問道:「弘彬,那日‧‧‧,我親眼看見你被活活燒死‧‧‧。」憋在心底已久的話語總算出了口。
眼眸漸漸黯淡,右手放了下來。
「你也認為我該死對麼?」一改方才的語氣,變的冷淡無比,「你也相信我殺了全家是麼?」驀地坐起身來瞪視著金元植,冷笑的說:「哈,你是不是一直以來都還相信你那賊父?」
金元植突然罵道:「別說了!你當我不懷疑麼?給我說說,那天你到底發生了甚麼?」
七年了,七年未見,即便相遇,也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再也無法回到幼時的美好光景。
李弘彬默然,長嘆了一聲才道:「火刑前些天,我自知小命不保,說是同遊相約於山,實是為了告別,誰知你卻沒出現。」
穹天與地接軌,雲霧柔拂,白花芒海一片, 與他約好,今早天明便同來此地玩懸絲傀儡,現下天未曉,於是便先隨處走玩。
我在那逗弄著花瓣,面上卻全無一絲笑意。不久拿起一隻衣冠楚楚,風采俊人的傀儡,對著梔子花喃喃自語。
白花白花,知悉我心
幸何如之,今生相識
嘆世道無常,即早赴黃泉
過往終將破碎
不復存在
好幾個時辰過去了,直至落日餘暉,暮靄籠罩四方,他一直沒出現。
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得了麼?
在那前些日子,拜訪他府上,尋他來我家看看新開採的周朝古董,偶然間聽見了他父親金沉的怒吼聲。
我驚愕在那一動不動,他父親從來都是和藹可親之人,不論發生何事總能淡然有序的解決。常說好奇心過盛,會招來覆滅危難,今日總算見識到。我悄悄躲在窗櫺下,卻聽見令人驚心動魄的大事。
原來當朝宰相金澤起了奪權篡位之心,聯合義弟金沉暗地裡密謀籌劃,不惜一切代價,連宰相的掌上明珠金玥瑤也算計在內,蒙騙兒女,為的就是那江山版圖,權傾朝野,坐上那遙不可及的位子。
而金沉的正室秦夫人覺著不妥,向夫君金沉建議,卻被以兒子金元植的性命來要脅。
不曾想秦夫人的心思早被林姨娘所悉,為了躋身夫人一位,當下仿著秦夫人的筆跡,寫了一封遞給朝廷重臣的告密信,放在了秦夫人閣內,準備以逸待勞。
過不多時,林姨娘引來金沉於秦夫人閣內,金沉便發現了此封信,招來了秦夫人訓誡一番,並減去了秦夫人在府內管轄之事。
躲在窗外的我一聽,心生畏懼,想趁機立即逃走,不料卻被管事撞見。
「李公子!原來您在這兒阿,方才大少爺跑出門找您了。」
我內心大喊不妙,隨即便聽見身後一聲閛的開門聲,「慢著!」金沉喊道,我只得轉身道:「金叔,什麼事?」背脊直冒冷汗。
「弘彬,你進來吧,金叔近日有位老友想向你爹購入瓷器,但苦於公事繁忙,沒能向你爹提及,這不,你來的正好,我這就寫封信讓你轉交予你爹。」平日裡時常微笑待人的金沉,現下在李弘彬眼裡卻顯得悚然。
於是我只得戰戰兢兢的入了那虎穴。
一關門,金叔便如同變了個人般,拿出匕首抵在了我脖頸中央,不停地罵著,一臉青面獠牙,實在害怕至極,腦中一片空白,全沒聽見他說了些什麼。
此時不經意的一瞥,只見秦姨縮至牆角,哭喪著臉對著我拚命的用嘴型說著:「答應他」不用細想,便知定是讓我守口如瓶,所以我便應了金叔。
事後,我多次想藉著出遊與元植哥哥坦白此事,但身後總跟著金叔的貼身侍衛,實是尋不到良機。
終於,許是老天開眼,趁著同搭轎子的那刻,在他手裡寫了個「小心你爹」寫完便立馬向他比了個別問的手勢。
但就是此手勢,引來至親盡失,逆天大罪的冤名。外頭的風大著了些,吹起轎的布簾,露出了小小缺口,令陪同在外的隨從看見。
至今我從未忘卻,那名隨從細長的眼眸,驀地放大的瞬間。
2018/5/20發文
2019/7/20修正排版22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