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時就像在漂浮是一件恐怖至極的事——你很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正在走路,你很清楚明白地知道那兩條不算纖長但也不是過份短小的雙腿正在朝不久前才定下的目的地動作著,你很清楚明白地知道你的腳板正貼著織料不怎麼舒服的短襪、布鞋鋪了層軟墊的底以及道路上不平的柏油間接踩踏著大地;你對這一切都了解得太過透徹,但每一個向前的步伐都充滿著令人不安的不確定性。這只是趟小小的旅行。你緊張地勾起了嘴角,在心底這樣告訴了自己,試圖將注意力自不穩狀態中轉移到他處。這只是趟小小的旅行,我們快到家了。
是的,我們。即使在這陽光稀少的午後裡一向熱鬧的街上只有幾個路人匆匆自你身邊走過,揹著隨身小包獨身一人漫步的你還是用了「我們」這個複數詞彙;或許是不想讓自己顯得那麼寂寞、也或許是為了假裝有誰在鼓勵好讓自己儘快振作,但可笑的是這習慣已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心血來潮對自己的不善交際而開出的惡意玩笑。幾隻鳥兒低掠過空,發出了一串尖銳的嘰喳聲,就像在嘲弄你的無能一般。
你就著方才的笑容皺起眉頭,凝視著隨風輕緩飄落的羽翼擺出了副奇怪的表情,在號誌燈色改變的幾秒後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淺淺吸了口氣又再次邁開步伐。你依舊無法肯定自己是否真正地踩踏在什麼平面上,又或者不是。頭重腳輕的漂浮感很是詭譎——就像要向己身證明自己的存在般,你突然用力咬了口下唇。野火蔓延開來,好似春季的繁饒在全身上下開出鮮豔無比的奪目花朵,從色彩慘淡的唇瓣一直到被粗糙織品包裹住的足尖。你突然鼻頭發酸,心臟糾扭著鼓跳了起來;胸口處所傳來的悶疼讓你幾乎要在大街上尖叫出聲。但你沒有。
是的,你幾乎要在大街上尖叫出聲;但你沒有。你快速地眨了眨眼,透過睫羽之間的縫隙看見了使人眩暈的模糊街道。你在重心不穩得幾乎要向後傾倒時低低地笑了起來。腕邊泛上烈焰色彩的姣好月牙就像傳說故事中在危急時刻拯救亞特蘭提斯倖免於難的水晶能量一般,驅使這副空殼轉動那漆黑得不像自己的眼珠、屈展那些扭曲得不像自己的指頭、以暖熱得不像自己的手掌拍拍被吹得冰涼的臉頰。你再次看向對一切緘默不語,只是盡著本分避免交通紛亂的號誌燈。盛大的火舌慢慢燃燒殆盡,又在春風吹息之下萌生了新綠。你彷彿要將自己撕裂般的力道扯開嘴角,邁開了雙腿繼續完成這趟小小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