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的日光斜照在村門的籬笆落下斜影,帶著涼意的風吹過林間。
村中的人們正忙於工作,女人正在換草洗刷牲畜,男人則在田中挑水灌溉。
然而這時,一個無聲的身影,自村門口緩步走入。
少年披著披肩,穿著冒險者的布衣,扛著長劍,慢步走至村中道路的接口。
「……這裡是村子的所有人嗎?」
工作著的男人們回頭望了望他,事不關己的又回頭走自己的路。
「如果不是的話,去告訴所有人,在今天之內全部給我滾。」
靠在牆邊無所事事的大漢,動了動眼角,立刻走到他的跟前:「喂,小鬼,這裡可不是給你玩冒險遊戲的地方。」
一旁的太太知道這村裡的無賴又要惹事,趕緊過來拉了拉冒險者,低聲道:「好了,別在這招惹,快去那邊玩去。」
的確,看似十七八歲的孩子,只揹著劍也沒有穿著像樣的鎧甲,就這樣在無人認識的村中亂喊,應該誰也不會去搭理他所說的話吧。
壯漢拉了拉他的衣領,笑著喝道:「跟我到那邊去,把值錢的東西跟劍都給我交出來……」
「好了好了,不要嚇著人家。就是個孩子……」
一瞬間,少年以劍鞘勾起壯漢的領子,將他舉至兩公尺高。
隨手一揮,就將他扔往村口的草堆。
然後一舉手,落下了數十道雷。
村中的破屋,畜牧的小屋,瞬間化為焦土與瓦礫。
「我再說一次,所有人都給我滾。」
整個村中,只聽得到馬群恐慌的叫聲與狗吠。
女子露出了驚恐的表情,男人們也停下手裡的工作。
一下子所有人都立刻離開現場而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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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冒險者,不,勇者大人,這是我們歷代生活的小鎮,雖然窮但是能不能請您給點……」
老人村長來到現場,好說歹說勸說了一陣。
然而得到的是重覆的答案。
「全部人都給我滾。」少年望也沒有望向他,繼續說:「還有動物,把那些吵死人的牲畜都一起拉走。」
這麼一來,村長也無計可施。
只得揮揮手讓所有人去準備行囊。
少年立著劍靠在村子中央的大石。
眼也沒眨的望著地面,耳旁不停傳來忙著四處奔走的村人腳步聲與竊語。
斜照的陽光逐漸弱下,緩緩轉黃。
夕陽的紅光落下時,村人們的行列,穿過大門,緩緩往隔壁的村子行去。
一個不知緣由的孩子,來到身旁往少年的臉頰吐了口水。
母親立刻將他抱走,但少年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就這樣毫不理會的繼續坐在那裡。
那模樣,簡直就……不像是人類,抱著孩子的婦人如此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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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夕陽也暗了下來,只餘下天空的一點餘光。
少年從懷中取出了乾糧,一點一點的塞入口中咬著。
「哎呀哎呀……」杵著拐杖,披著斗篷,一個彎著腰的老婆婆緩慢的從一旁的路間走了過來。
「一覺醒來,怎麼世界都變了。」老婆婆望著天空自言自語的說著。
「……滾開。」少年停下了手裡進食的動作:「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待在這。」
「哎呀哎呀……」老婆婆四處望了一會,笑道:「可是你卻待在這,你不是人嗎?」
「呼……」少年閉起眼:「馬上給我滾,別逼我動手。」
「啊啦啦……」老婆婆又笑了起來:「你要動手,對付誰呢?空著的村子?財物和家畜都帶走的村民?還是沒幾年好活的老太婆?」
「可惡……」少年低聲嘀咕,但是無可反駁,的確沒有動手的方向。
「哎呀哎呀,讓老人走這種夜路可是很危險的。這麼偏遠的地方,可不像大都市有街燈那麼方便呢。」
「妳剛才不是說不怕死嗎?」
「那又不一樣了。」老婆婆喃喃地笑道:「被年輕的勇者殺死,跟夜路走著走著跌進水溝死掉,後者可是會被笑上幾年的。」
「……隨便妳吧。」
少年收起了乾糧,取出薄袍轉過身靠著石頭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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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層屋子的頂樓,穿著襯衫式制服的少年正站在圍欄上。
放眼望去,周遭同高的住宅並沒有掩蓋能視野的地方,就這樣一望無際的山林與天空,能讓人忘卻很多煩惱。
但是下一瞬間,少年便毫無猶豫的躍下。
回想起來,那真是個傑作。
雖然大概是高度不夠,沒辦法順利的一口氣折斷頸椎,但是至少也成功的讓頭部著地而當場死亡了。
這樣終於能夠安靜的死了。
「……」
死後的世界,並不是想像的一片純白。
那是個微風吹過草原的山丘,不遠處有個小小的木屋。
只穿著白布似的連身裙的女性,理所當然似的出現在身前。
現在已經想不起來她的臉了。
但是還記得當時的嘶吼。
「你好啊,來自異世界的勇者,也許很突然,但是我想拜託您一件事,請你為了我們的世界打倒魔王,作為女神的祝福,在打倒魔王之前……」
「……為什麼?」
「咦?因為,魔王和手下的魔物肆虐,讓人們生活得非常痛苦……」
「為什麼我還活著!」
少年喊了出來拉住女神的衣領:「為什麼?我不死在那個時候不行啊!」
「請……請您冷靜下來聽我說好嗎?」
「我如果不在那個時候死掉……不死在那個世界……」
「所以說……」
「請別做多餘的事!我現在就要死!拜託妳讓我死掉吧!」
「但是……我……」
「我已經沒辦法再活下去了!」
一瞬間世界發出紅光。
再次醒來時眼前的不是天空,而是木造屋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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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從饑餓中醒來時,聞到的是柴火燃燒的味道與淡淡的香氣。
「你醒了嗎?」
村子中央點燃的篝火旁,老婆婆正熬煮著鍋中的濃湯。
她取起小碗試了試味道,又再度加了些調味料。
少年坐起身子,四周暗得如同緊閉房門的小屋,唯有眼前唯一的火帶來光亮。
確實感到有些後悔,要是讓這樣的老婆婆走在這種暗路,那是肯定很危險的。
「要吃一點嗎?」
少年沒有答話,受別人的恩惠是不對的,曾受過這種教育。
但是身體卻對「吃」這個字,表示了抗議,空腹的胃響起了饑餓的疼痛。
「但是我還沒煮好。」老婆婆似乎暗自笑了一笑。
少年捂起臉,將蓋著眼的瀏海向後推:「……妳不怕我嗎?」
「怕?為什麼?」
「我只要跨出一步就能殺掉妳。」少年威脅似的以姆指將長劍從鞘中推出。
「啊啦啊拉……對了……」也沒回過頭,老婆婆就這樣攪拌著大杓繼續說道:「牧羊的阿三之前好像說了,在南邊的草原牧羊時丟過兩隻羊。」
「……」少年沉默不語。
「大概是哥布林搞的鬼,膽子大到敢偷羊,應該是相當大的群落吧。向公會報告了之後,到現在都沒有應對啊……」老婆婆露出了淺淺的笑意。
「你正是從南邊的出口進村的對吧。」眼見少年不答話,老婆婆緊接著說出了答案:「還把村人都從北邊的出口趕走,真是個善良的勇者啊。」
「向這裡來的大約有150頭,武器和裝備都很充足,大概天亮前就會到達吧。」少年撇過頭低語:「但是有一點妳弄錯了,我並不是來討伐哥布林的,而是來──」
老婆婆打斷了他的話,捧著盛滿的碗抵在他的跟前:「要吃嗎?」
「……呼。」少年放棄似的接過碗,死在魔物手上無所謂,但是不想死在饑餓。那種痛苦挨過一次就夠了。
「為什麼那麼急著尋死呢?」老婆婆接著也幫自己的木碗盛滿。
少年冷漠的不予回應,輕啜了一口熱湯。
溫暖的熱氣一下子暖和了內臟。
「……因為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有人期望你打倒魔物,這樣的理由充份嗎?」
「我指的不是這裡的事。」
「喔?」
老婆婆好奇的反問了一聲,少年也被引導似的,一下子開了口。
曾經在那邊的世界,校園中充滿了敵人。
書包只要一下子不注意就會被扔出窗外,三餐只要離開視線就不能再吃了。
警戒背後是家常便飯,雖然只要在有老師的地方還算安全,但是最後連自己的桌椅都在上課前憑空從教室中消失。
最後離開世間的那天,是在一早上裝作離開家,連學校也沒有去,在附近的車站打發時間到傍晚,才回到自家的頂樓結束生命。
「回過神來,我的左手上全是傷痕……那樣的狀況實在不太好讓人看見。」
「至少,還有疼愛著你的家人吧。」
家人嗎?自出生從未見過,只留下債務的父母,和一同依靠撫養金過活的妹妹。要說充實確實也是,但是那樣的日子,最後也……
「……沒有發生過好事嗎?」
這的確是聽起來不會令人感到快樂的話題。
「所以才選擇了死亡。」
非得要死,一定要死。
而且絕不能得救,就算能再次活過來也無法再出現在那邊的世界。
儘管如此,明明死得如此徹底,為什麼那個傢伙要出現在面前。
由於她多管閒事的舉動,才會讓選擇死亡之後的人生變成煉獄。
沒錯,無限迴圈的死,連消失都無法選擇的地獄。
「『在這裡』的人生,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想起來,重新成為嬰兒的那瞬間開始,就一心尋找死的方法。
本以為脆弱的身體很容易死掉,只要從床上掉下,或是用棉被蓋著口鼻就好。
總之只要能在這個世界死掉,在原本的世界就能成為失蹤的屍體吧。
結果比預想的還困難。
精心制作的嬰兒床,仔細的把床沿加高。
二十幾個小時都守在床邊露出笑容的那對夫妻,也根本沒有可趁之機。
回想起來,當確定被送去當勇者時,她們是不是也哭了呢。
「總之……我只能拜託魔物了。」少年懷著望向遠方的眼神喃喃自語。
成為冒險者之後,無時無刻在尋找能死亡的方法。
被砍掉頭,中毒,被腰斬,被史萊姆融化,甚至是掉進融岩中瞬間消失。
「女神的祝福」都有辦法讓人在教會中清醒。
困在陷阱裡饑餓而死的那一次,痛苦的嘔出胃裡的苦水,連了結自己都沒有力氣的時候,真的覺得應該能離開這個世界了。
但是沒有。
至今仍在尋找能死掉的方法。
「呵呵呵……」老婆婆不自覺笑了出來。
「抱歉,很無聊的話吧。」
「不必在意,作為打發長夜的故事還算是有趣的。」老婆婆接著說:「只是我突然想到了……女神大人是這麼說的吧:在打倒魔王之前……」
「呼……」少年搔了搔自己的頭:「也許打倒女神更快。」
老婆婆又笑了起來,接過少年的空碗。
「大概,妳也曾見過她吧。」少年突然的一語,讓老婆婆停下了手。
「啊啦啊啦……」老婆婆繼續收拾的動作:「那是什麼意思呢?」
「妳也是『穿越者』吧?」少年坐起身低語:「否則的話無法解釋……妳聽了其他世界的事和兩個人生之類的事能夠立刻接受的理由。」
「喔……呵呵呵。」老婆婆笑了笑:「那只是活了許久,聽說過很多旅行人的故事和詩人的傻話而已。」
「是嗎。」少年沒有放下疑心,但是仍放鬆戒心的靠在大石:「如果妳要害我的話,有很多的機會,在湯裡下毒或是在我睡著時隨意的刺我。」
「我沒有那個意思。」
「就是因為妳沒有那個意思……」少年嘆了嘆息:「如果能的話,真希望妳能確實的殺了我。」
「你就那麼一心想尋死嗎?不想尋找能快樂的活下去的事物嗎?」
「……經歷了二十多種死法之後就不了。」
少年摸了摸自己的鼻頭:
「所以在天亮前請妳能走得越遠越好,我很清楚哥布林殺人的方法,他們不分抓到的是男是女,全都用液體灌滿全身的洞,接著像殺青蛙一樣擠破肚子,最後用木樁從後頭直直穿出口部……那樣曝曬五、六天的話,說不定能夠看到生和死的間隙吧。」
────
天方亮白的時候,少年坐起了身子。
他盤起腿讓長劍平躺在雙膝,雙眼微睜。
「……精神敏銳。」
緊接著默念了幾個音節。
「力量強化、速度強化、痛覺鈍化、魂體互換……」
突然的,睜起眼來。
「探查──」
拔出長劍的同時,身子躍起,雙腳踏開了大步。
圓月般的軌跡,一瞬間劃斷了斜後方那頭哥布林的腦袋。
沒有停下劍也沒有收回動作,長劍就這樣緊接著刺入了另一頭哥布林的喉頭。
「……還真是早啊。」
少年甩劍灑去血跡,毫無猶豫的直往仍半暗著的村門口走去。
「13、14……」
所謂的哥布林,事實上和小學生的力量差不多。
更正,是帶著凶器的小學生。
正因為力量與體型無法和人類相比,他們會使用石槍、短刃、破瓶或任何他們找得到的銳器對抗人類。
「17、18……」
但是這對早已習慣戰鬥的少年來說,在這樣的平地上他們幾乎不構成威脅。
如果是在滿佈陷阱的巢穴還無話可說,正面圍上來的這些傢伙只是些小鬼。
……大約留下20到30,不會再襲擊人類村莊的程度就夠了。
如果殺掉太多,沒辦法處理掉一個不抵抗的人類也很麻煩啊。
「也就是說……125頭嗎。」
少年面不改色的繼續揮舞長劍。
直到初陽的日光落下的一瞬間。
「……」他停下了動作。
『不分抓到的是男是女,全都灌滿全身的洞。』
平坦的草原上立起了樹木般高的木樁。
木樁的上頭緊緊的綑著一個人。
穿著長袍的婦人。
『接著像殺青蛙一樣,毫不留情的踩破肚子。』
「那個……」
情緒波動的一瞬間,哥布林群中落下了數十道雷。
『最後用木樁,從下體直直穿出口部。』
「大笨蛋啊──!」
隨著雷鳴的聲響,少年以最快的速度揮舞著劍,像直線般穿過哥布林群。
切斷了繩索,將老婆婆放了下來。
抱著一個人,甚至還待在魔物群的正中央。
少年張望了四周,毫不考慮就放出落雷,從哥布林四處潰散的角落離去。
「……妳沒事吧。」
暫時放下心後,少年握起劍挺在前方,警戒著不遠處仍虎視眈眈的哥布林群。
「唔……我睡著了嗎?」
「妳的神經還真大啊。」
已經懶得再問她是怎麼被抓走的,守在前方的少年數了一下四散的哥布林數量。
「啊啦啊啦……真是抱歉,沒有幫上你的忙。」
「妳原先是想幫忙的嗎?」
少年放棄似的坐倒。
「也許老人家的智慧能派上用場之類的。」
「沒有派上麻煩真是太好了。」
「還想著說不定是和你一樣直接的人,那就可以用說的讓他們放下戒心了。」
「妳原本還打算說服的嗎?」
不對。
突然,大腦開始運轉。
哥布林群哪來的力量制作這麼粗的木樁?
回過神的一瞬間,長劍已經擋在胸前。
然而終究還是慢了,弩槍的子彈一般的木樁,僅僅被削偏路徑,但仍能將少年的左手撞飛。
「忘記了……」
『大概是哥布林搞的鬼,膽子大到敢偷羊……』
能在一瞬間帶走羊的哥布林……
怎麼會忘了這樣的可能。
在哥布林群中,鶴立雞群的壯碩身子,左手還抱著五六隻木樁,右手像拋槍一般瞄準了這裡。
少年立刻拉走老婆婆一起躲避到樹後,然而攻城車般的一擊仍然一瞬間就將樹穿倒。
「呼……呼……」少年握著左手擋在前頭,忍不住喊了出來:「快逃!我沒辦法贏得了!」
老婆婆動也不動,只是望向他,露出了笑意:「不,你做得到的。」
怎麼可能。
劍也折斷了。
只剩下一隻手。
魔力也幾乎用盡了。
「我沒有自信保護妳!」
「是嗎……」
老婆婆再次微笑出來。
她站起身子,往魔物的方向走去。
「妳在……做什麼?」
「其實你不需要保護我了。」
一瞬間,木樁刺穿過了老婆婆的胸口。
即使相當痛,她還是保持著笑容,慢慢的坐了下來。
「為什麼……」
少年扶著她的肩,看著她慢慢無力的落下。
「妳到底在……做什麼?我不是說了讓妳逃走嗎?我沒辦法打贏……但是,我根本不在乎死啊!」少年猛然大吼:「妳死了的話就什麼都沒有了,妳不明白嗎?」
「我懂的,少年喔……」老婆婆緊捉他的衣領:「已經夠了。」
「什麼……」
「我認為只有這樣你才會理解。」
老婆婆的聲音,越發軟弱,越來越小。
「妳在說什麼?」
「用我老朽的生命來交換,已經夠了……」
老婆婆含著血,露出了微笑:
「你一直都在為別人而活。」
「……」
「已經可以了,為了自己想做的事活下去吧。」
「為什麼……」
少年的頭越來越低,抱著臂中逐漸變重的身體,緩緩閉上了眼睛。
「妳為什麼一付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啊!」
斷劍劃開了飛射過來的木樁,銳利的將它切為兩斷後落地。
魔法也沒有。
身體也只剩一半能動。
對手還有半碗的豆子那麼多。
但是這次不會死。
唯有這次,絕對不想依靠女神的力量活下來。
之後的數年,冒險者中流傳了一個傳聞。
打倒魔王的是一個一心求死的勇者。
曾見過他的人都認為他仍在尋找自殺的方法。
因為在他打倒魔物前,一定會說起這樣的台詞。
「你最好能在我動手前把我弄得無法復活,否則我肯定會宰了你。」
────
時間稍微迴轉。
這是普通的發生在某個學校的事。
在開學的日子,就立刻有幾個不良少年圍著戴著眼鏡的書呆子。
「喂,你帶著學費吧?跟你老爸說丟了,懂了沒?」
「可……可是……」
「可是三小?老子要揍人了,把眼鏡脫下。」
「別在那傢伙臉上留下傷口啊,挺麻煩的。」
「啊哈哈哈。」
「住手。」
從校區角落的另一側,有個學生昂然的走上前來。
「沒必要給他們錢,你先離開吧。」
抱著書包的書呆子學生,連聲謝都沒說就跑著逃走了。
「逞英雄啊,這小鬼。」
少年一下子成為了目標。
想當然,一個人是無法敵的過好幾個人的。
不但被揍了,還從那天開始成為他們的目標。
對書桌的惡作劇。擦掉就行了,即使沒有書桌也能上課。
對書包和課本的破壞。無所謂,不帶書也能夠上課。
動手打鬥,甚至空手面對凶器也是家常便飯的事。
回過神來,手上滿滿是各式各樣的傷痕。
以升學為目標的班上同學,連同情或關注也不敢紛紛走避。
不想惹事的導師與主任,更是息事寧人的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在那樣充滿敵人的環境,然而,僅僅只有一個教師說過這樣的話。
「你沒有錯。」
在夕陽透著玻璃將整個室內染紅的職員室,他對著正在自己敷藥的少年如此說著。
「你所選擇的是正確的行為,在悶不坑聲的整個社會,唯有一個人站出來戰鬥的你,雖然也許會被判定為不正常而遭受劣評,但是無論如何,在我的心裡你是持有嘉獎的評價的。」
「這樣的你絕對是能稱為正義的一方。」雖然,終究那個老師還是調職了,但是,至今還能記得他臉上那個笑著的表情。
不對,不是那樣。
即使你稱那樣的行為是正義,但是,我僅僅只是因為無法忍耐內心的衝動而打鬥而已。
能夠無視那樣的場景,忍耐著心中的波動的那些同學,對我來說才是有著能夠不行動的勇氣。
無法忍住行動的衝動,這樣的我一定是所謂的懦弱吧。
即使問起手上的傷口,也只能告訴她這是運動受的傷。
那樣一直相依為命的妹妹,也因為被診斷出重病而住院了。
未曾見過面的父母,留下對兄妹兩人唯一有幫助的,只有一紙受益人寫著妹妹名字的保險。
為了這種時候一直咬牙繳付保險費的,但是,它卻只保障一種局面。
一定要設計成意外才行。
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是自殺,也不能消失或半身不遂。
絕對要當場死亡。
無法抑止心中的懦弱,所以選擇這個手段。
下定了決心,絕對,不能再度活過來。
────
回過神來,正待在吹拂著清風的草原。
四周望了望,打倒魔王的一瞬間,自己應該是曝照在白色的強光中。
光柱壟罩著自己的瞬間,立刻就失去了意識。
感覺,似乎經歷了相當長的飛行才來到這個地方。
「你回來了。」眼前的女神正溫柔的笑著看向疲憊的少年。
「這是……怎麼回事……」少年拋下了劍,猛然向前怒吼:「不是說好了,只要打倒魔王,就能夠收回那個祝福嗎?為什麼我現在還活著!」
「這……」女神先是訝異了一下,接著露出了愧疚與難過的表情望向地板。
「還是說,真的只要殺了妳就行了嗎?」少年緊緊揪住她的衣領。
「……對不起。」女神露出悲傷的表情。
「為什麼道歉?我只想知道解除的方法!」
一瞬間,少年從她領口的隙縫,見到了無法相信的光景。
那是個如同黑洞一般無法見到光的大洞。
是如同木樁打入泥土地,深深挖掘後的深洞。
「妳……妳是……」少年緩緩退後了兩步。「……誰?」
「對不起。」女神再次致了歉:「為了能讓你打倒魔王,我消耗了最後的力量。」
女神深深的低下頭,讓淚珠直接的落在地面。
「我願意做任何事補償──儘管我這麼想,但是,我已經沒有任何能力了。」
「把……」少年遲疑著回答:「把在我身上的祝福,收回去不就得了……」
「就是……沒有辦法收回……」女神苦笑著說道。「將能力分給他人,或是尋找異界的勇者,就已經讓我把所有的一切耗盡……」
「那麼……會如何?」
「請放心,我至少會遵守原本的約定,不讓您回到原本的世界,但是,擁有不死之身的您,只能請您繼續冒險的旅程,要娶妻生子,或是獨自冒險直到能打倒龍。一切都隨您的心意……」
「我是問妳,妳會被怎麼樣啊!」
女神停下了被截斷的話語,許久,才終於遲緩的說道。
「……我會消失。」
她緩緩的繼續重述:
「用盡了力量讓您打倒魔王的我,事實上已經連回收的力氣都沒有了,失去魔王的現在,『正』抑止『惡』的力量也在一點一點流失……」
「為什麼……」
「為什麼……?」
少年再次猛然怒吼: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妳只要冷眼旁觀,等著勇者打倒魔王,就算不斷失敗,只要一直找尋其他異界的勇者來,總有一天能打倒魔王的吧?」
「……」
「為什麼要執著於我,甚至連自己的存在都賭上……」
「因為──」
女神直接而毫無猶豫的話語,俐落的打斷了少年遲疑的問句。
「在那一天,在頂樓上所看見的那個哭泣著的少年──無論如何我都無法放著他不管。」
少年無語,緩緩的閉起了雙眼。
「這樣的回答,您就能夠接受了嗎?」
「……」
少年不發一語,轉過身,撿起了長劍。
「我在這裡等妳。」
「咦?」
「妳剛才說了,魔王的惡再次出現的話,妳就能夠再次聚集對抗的力量復活吧?」
「是……是的,即使不是如此,我也能夠恢復的……但是……」
「不論要等上一百年或兩百年,妳說過我是不死之身吧?」
「一千七百年。」
女神捂住口鼻,忍耐不了雙眼的淚水低聲開口。
「……這是我能預估的最保守估計了。」
「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我在這裡等妳。」
「是……」
微風吹拂的瞬間。
少年盤坐著倚著長劍的身影,與女神哭泣著淚流滿面的苦笑。
同時的,述說了同一個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