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的伊蓮諾亞》
戴著奇怪的長嘴面具、身著華麗衣袍的侍從們，牽著站起來幾乎與人一般高的凶犬群，瘋狂吠叫、凶狠咆吼；銀光閃閃的盔甲騎士、拿著斬首巨斧的行刑者、以及被牽在行刑者身旁、衣不蔽體的男奴們……所有行進中的人們，全都圍繞著那個最閃耀的存在。
白金色的耀眼長髮、刺繡華麗的褲裝、光芒刺目的長劍、雄赳赳氣昂昂的鎧甲戰馬──
蕾吉娜．涅菲利．奧斯崔亞．哥維納。
完美無瑕的白皙臉龐、高傲睥睨一切的眼神，彷彿女王君臨這塊森林，她的鐵騎狠狠踩踏在土地上，每一下都凶狠有力、入土三分，隨行男奴們害怕地想閃躲不長眼的馬蹄，卻時不時被行刑者拉扯鐵鍊，將他們扯回隊伍；騎士們和拉著巨大獵犬的侍從則圍在左右，驅趕著森林裡亂竄的怪物。
「呼！看起來還真像什麼怪人馬戲團遊行啊！」比爾戲謔的笑道。
伊蓮如願將小短尾鼬塞進衣服裡，手腳並用的爬到比爾身旁。
「我們沒有槍。」她說。
「是啊，我們沒有槍。」比爾點頭笑嘆。
「你說過，貴族殺得死，但要夠強的武器。」伊蓮說，「沒有夠強的武器，我們還有什麼方法嗎？」
「當然有囉！」
「什麼方法？」
比爾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轉過頭來，看著她問：
「妳離開赫維堤克前，戈婓有沒有告訴過妳，怪物的弱點？」
伊蓮毫不猶豫地點頭。
「那他有沒有告訴過妳，」他又問，「怪物和貴族，本質上是一樣的東西？」
伊蓮一愣。
怪物怕貴族。
戈婓教過她很多，她知道疫苗、她知道病毒──怪物有分兩種，赫維堤克城附近的怪物都比較好殺，越往東邊的怪物就越兇殘，而且有一定的智力，甚至會狩獵──
『那……妳知道，那麼高濃度的劣等種病毒入侵到妳體內，妳是怎麼撐過來的嗎？』
『戈……戈婓有、幫我……疫苗……』
『妳以為，剛剛那小東西，沒有接觸到我的血就真的沒事？』
羅伊低沉充滿磁性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他冷峻的臉龐、嚴酷的輪廓，深黑如潭雙眼──曇花一現的邪魅笑顏。
戈婓只告訴過她，注射在她身上的是非常昂貴的疫苗，比惠賜戰奴本身有的抗體還要有效，每一位孕母都會接受那個疫苗注射……他沒有解釋更多了……
……不，伊蓮想起來，戈婓曾要她背記一首奇怪的詩，卻沒告訴她為什麼。
七個祂的使者們，祂的使者們也是祂；祂們擅選美麗的事物據為己有，
於是地上，便有了強豪，與那些未能成為他們的……
「……怪物就是貴族。」伊蓮啞聲說，「不……應該說，貴族也是怪物……？」
比爾笑瞇了眼，滿臉落腮鬍都往上堆了。
「真不愧是戈婓看中的。」他伸手揉揉伊蓮的頭，「好孩子！」
伊蓮仍有些發愣──她一直以為怪物怕貴族，是因為貴族和怪物是──該怎麼說？就像老鼠怕貓那樣？她沒想過更根本的問題……
它們會害怕他們、會迴避他們，他們則鄙視它們、驅趕它們、吞噬它們。
血出同源，卻有高低等的差別，
戈婓早就給她暗示了，但她一直沒想通！若比爾沒告訴她，她是不是就這樣永遠懵懵懂懂的，以為貴族幾乎是無敵的存在？
不……戈婓肯定是故意的。
如果她沒想通，那這顆棋子也沒必要留了──一股寒意襲上心頭，伊蓮強壓下那感覺，
「……所以，弱點是頭了。」她握緊手中搶來的劍，「腦子裡偏後腦杓的地方。」
「對。」比爾點頭，「不過問題是──」
「貴族很強。」伊蓮想起羅伊那快到讓人眼花的速度、可怕的力氣……
貴族跳得比房子還高、跑得比馬兒還快、徒手就可以將石頭捏個粉碎，單手拿著巨劍輕輕一揮，一整排的戰奴瞬間斷了脖子……
似乎，法子不多，但還是有的。
「比爾，」伊蓮看著那浩浩蕩蕩，越來越接近的隊伍，「上次殺那兩個貴族的人，還活著嗎？」
比爾雙腳穩穩地站在樹上，雙手抱胸，跟她一起遠眺那群越來越大的混亂。
「死了一個。」他微笑，「另一個撐比較久，但殘了。」
伊蓮沉默。
比爾看著她拆開護手的皮帶，將短刀塞進去，重新綁好──她專注的側臉，用力綁緊皮帶時微皺的眉頭，讓他忍不住想起那個嬌小的身影。
「諾亞小子。」他問，「妳怕死吧？」
扯緊皮帶的手停住，伊蓮抬頭，凝視前方。
「怕。」她聲音沙啞地說，「但怕很好，越怕，我就越能想到方法活。」
比爾愣了一下。
『怕？怕有用嗎？！與其在這邊哭，還不如想辦法怎麼活下去啊！』
……雖然說的方法不一樣，但思考方式還是很像呢。他微笑，胸中那一方柔軟微微泛酸。
「比爾。」伊蓮喚他。
「嗯？」
「如果我成功把蕾吉娜殺掉。」她說，「我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比爾啞聲笑了出來──
「如果妳徒手把那個女人殺掉，還能生龍活虎的在我面前跳來跳去，我什麼都答應妳。」
那是一個有些心碎的微笑。
就藏在濃密的落腮鬍中。
藏在那道猙獰的疤痕裡。
※ ※ ※ ※
美麗絕豔的女人高抬精緻挺俏的瓊鼻，在空氣中嗅了嗅。
「……真臭，看來很近了呢。」她抬手輕掩鼻子，厭惡的皺眉，接著揚聲命令，「給我搜！一草一木都不要放過！燒掉整片森林也要把他們給我燒出來！！」
「「「是！」」」眾人齊聲回應。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獵犬們興奮狂吠，四處扒抓──忽地，有隻獵犬激動地掙脫牽繩的束縛，衝跳到一棵樹下，趴在那兒吠個不停。
『汪！吼──汪汪汪！汪汪汪汪！！』
幾乎同時，樹上跳下一個熊腰虎臂的男人，他高舉著柴刀，猛地降落在那隻獵犬頭上，接著『噗嗤』一聲，柴刀直直捅進狗嘴裡，從牠咽喉穿了出去。
發狂的獵犬痛叫，但仍充滿執念的想咬住獵物──鑲著利牙的嘴巴一開一闔、把血洞弄得更大了。
男人沒有浪費時間跟受傷的狗纏鬥，他一手擰斷獵犬的脖子，抽刀轉身拔腿就跑。
「追上！快追！！」
「別讓他逃了！」蕾吉娜高喊，「我要活的──捉到的人，有賞！」
眾人精神一振，不少騎士已經迫不及待的策馬衝了出去，而其他人在看到蕾吉娜夫人對此並無不悅後，也紛紛放大膽子，衝上去追趕。
蕾吉娜騎著她的戰馬緩緩來到樹下──
樹葉才剛飄動，白金色的美麗髮絲已經隨風而斷。
『砰！』
沉重的悶響在地上隆隆響起，馬鞍上的人影消失──高跟馬靴狠狠踩在地上，持劍的右手輕輕一撥，『鏘！』地一聲，長劍被輕而易舉砍飛出去。
伊蓮感覺自己虎口痛到快裂開，她蹲低身子，瞄準蕾吉娜下盤衝撞過去──蕾吉娜冷哼一聲，側身閃過她如蚊蚋般的攻擊，反手抓住她衣領，輕輕一拉。
伊蓮感覺自己咽喉瞬間被勒緊，接著被抓得往後躺倒，背部直接撞擊地面，發出悶響，她痛得張口──但讓她放聲大喊的，是蕾吉娜將她踢翻過來，緊抓著她的左手，踩住她的背，一擰。
『喀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
「膽敢砍斷我的頭髮，妳這小賤種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蕾吉娜冷笑，左半邊如雲的髮鬢被削去一半，「在讓妳的右手付出代價前……讓我看看妳是哪個城的大膽逃奴……」
『吱吱吱吱吱！』一隻毛茸茸的動物猛地從伊蓮的袖口中竄出，衝上蕾吉娜的臉──蕾吉娜嚇一跳，反射性的放開伊蓮將那東西打飛出去。
伊蓮抓住那瞬間的空隙，往旁滾地翻身起來──她已經痛得全身都是冷汗，但她沒有機會了，沒有第二個機會了……她往後退出好幾大步拉開距離，屠夫們衝上來，她抬腳踹開一個，高高跳起雙腳纏上第二個屠夫的手臂，扭腰將對方手上的斧頭擰下來，右手抓住斧頭，朝第三個劈砍──砍歪了，但她已經爭取更多時間，她孤注一擲地將斧頭朝蕾吉娜扔去──
她要做好……
她會做好。
「夫人！抓到了！！」
「是個異教徒！他身上有十字架！」
像是時間被放慢了似的，伊蓮眼睜睜的看見蕾吉娜輕鬆抓住斧頭的手把，接著朝她獰笑，絕美的紅唇咧開。
「男人我要了，殺了這女的。」她下令。
「不──！！」遠方，傳來比爾震怒的吼聲。
抓住伊蓮的屠夫高舉著斧頭的手定住──因為蕾吉娜又抬手了，那是制止的動作。
伊蓮痛得喘氣，感覺死神剛把鐮刀從自己脖子邊拿開。緊接著，有人粗暴地抓著她的領子，將她拖往蕾吉娜的方向。
「我有個主意，咱們來點餘興節目吧。」蕾吉娜說，「把那男人給我拖過來。」
她要眾人圍成一圈，把伊蓮留在中心空地上，把比爾壓在一旁觀看。
「這小賤奴身手似乎不錯……」蕾吉娜舔唇，像蛇一樣盯著伊蓮，接著轉身對自己的侍衛們宣告：「這樣吧，方才這賤奴削了我頭髮的帳，就拿她的左手抵。你們也憋很久了吧？喏，不帶武器下去跟她打，輸的砍頭，贏的呢──」
她走到伊蓮面前，『啪』地一掌搧在伊蓮臉上，抓住她的衣領，狠狠往兩邊撕開──『唰』地一聲，伊蓮整片雪白的肩膀袒露在眾人眼前。
男人們鼓譟了起來。
「嘖嘖……怎麼會有疤呢？」蕾吉娜獰笑著，「看來是個沒有貴族的保護，在外頭流浪也能生存的小野種吶……怎麼樣？才幾個男人而已，妳應該堪受得住吧？」
伊蓮死瞪著她，沒有回話，渾身抖得像風中殘燭一般。
「不──！！」被壓制在一旁的比爾抓狂怒吼，拼命掙扎卻徒勞。
「哈哈哈哈哈哈！」蕾吉娜仰頭嬌笑，轉身回到戰馬旁，在侍從準備好的絨布矮凳上優雅坐下，「還等什麼？快開始吧，別讓我等著。」
一個騎士放下武器和圓盾，走進圈圈裡。
伊蓮顫抖著爬起來，迅速與騎士拉開距離。
男人粗重的呼吸聲在盔甲裡共鳴，她聽得很清楚……不幹掉對方，就會被強暴──下一秒，男人像一頭失控的公牛般衝了過來，她等、等著，在最後一刻閃開，接著轉身朝那男人的屁股踹去。
「噢！！」圍觀的人們歡呼笑鬧。
男人踉蹌了一下，但很快回身重新朝她衝來──她忍著左臂上幾乎讓人昏厥的疼痛，彎身下去，搶先一步竄到男人懷裡，肩膀撞上硬梆梆的盔甲，借力使力往上頂──男人被她頂翻，撞倒在地。
「嘖。」蕾吉娜發出無趣的不耐聲音。
一個屠夫走進圈子裡，將騎士拖了出去。
親眼見識到這奴隸的身手，眾騎士們不敢再輕忽。
第二個衝進來，伊蓮小心應付，雙方繞著圈子周旋著，虎視眈眈地等待機會。
「唉，」蕾吉娜翹著長腿，吃著男奴餵進嘴裡的葡萄，漫不經心地說，「我可不記得，有說過一個一個上啊？」
伊蓮瞪大眼。
男人們蜂擁而上。
※ ※ ※ ※
『嗖！』
戴維斯剛射死一隻獵犬，視線死角的地方馬上又竄出一個戴著怪面具的傢伙。他來不及搭弓，眼見就要放棄狙擊的絕佳位置應戰──那面具男的身後，瞬間冒出一隻黑色的爪子──
『噗嗤！』
一個詭異至極的碎肉聲響起，戴維斯鬆了口氣，但馬上又緊張起來。
「你來幹嘛？！比爾呢？」
羅伊沒有理他，左手一翻，長劍脫手飛出，狠狠戳穿戴維斯身後一個準備襲擊的人胸膛。戴維斯被嚇一跳，才剛要道謝，卻聽見山林裡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
「是蕾吉娜！那個老女人！媽的，已經這麼近了？！」戴維斯爆粗口，面色凶狠地問羅伊：「除了她還有沒有別人？！古斯塔夫呢？！」
「沒有。」羅伊冷聲說。
「你的保證還真是值錢。」戴維斯挖苦道，拉弓搭箭瞄準，又幹掉一個，「我待會兒要跟其他人集合了，你去幫比爾！」
「其他人已經退到安全的地方，」羅伊冷聲說，「就剩你了。」
動作也太快！戴維斯愣了一下，但馬上回神。
「只剩我了不就更剛好？！我可以自己脫身的！」戴維斯催促，「你快去啊！還等什麼？！」
下一秒，那個黑髮黑衣黑袍的高大身影，消失在戴維斯面前。
如鴞一樣安靜。
像豹一樣迅速。
似獅一樣致命。
羅伊沿途斬殺擋路的一切，聞到那腥臭的味道時，沉靜如潭的黑眸瞬間漾開一絲狂暴，但他壓抑住了──
讓他抓狂的，不是那些劣等種──他一定要親手宰了蕾吉娜！
當他趕回樹林裡時，看見那女人正跟一群男人搏鬥──她的衣服殘破不堪，像一個破爛的布娃娃一樣，被按倒在地上，依然拚了命的掙扎扭動，而蕾吉娜的那群垃圾渣滓們，正滿臉興奮地扒開她的腿，撕開她的長褲──
「呵呵呵，小妞兒別亂動，讓老子的大屌幫妳把洞鬆鬆，待會兒包準妳爽得叫翻天，大家一個個上妳，讓妳叫到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呃！」男人話才說到一半，突然噎了聲，他愣住，朝自己胸口看去──
他的胸口被開了洞。
……開了洞？
所有鼓譟的聲音戛然停止，眾人皆盯著他身上，那只穿胸而過的血淋手爪。
滴答、滴答……血滴在下方的伊蓮臉上，她也瞠住，呆呆地看著他背後的那個黑影。
「嗚哇啊啊啊啊！！」其他侍從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嚇得四處逃散。
蕾吉娜從軟凳上站起來，怒不可抑地怒吼。
「羅伊！你幹什麼？！」
「沒幹什麼。」羅伊將手從屍體身上抽出來，淡定回道：「我來抓逃走的奴隸。」
「什──」蕾吉娜看他準備將伊蓮抱起，趕緊一個箭步衝上去阻擋，「慢著！你的奴隸？這兩個是你的奴隸？？」
羅伊挑眉，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默認。
蕾吉娜瞇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原本思量的表情緩緩拉開笑容。
「啊啊……原來是這樣……」她勾唇微笑，「你──一個城主……大老遠從赫維堤克，追到這兒來？就為了兩個奴隸？」
「她是我的器皿。」羅伊面不改色地說。
「哼。」蕾吉娜抓起伊蓮，「不好意思，她在被我抓到的那一刻，已經是我的東西了，而你──毫無正當理由就殺了我的侍從，我會好好思考怎麼向母親報──」
『噗、滋』
「啊啊啊啊啊──！！」蕾吉娜痛得高喊，嬌貴的臉上瞬間濺了血。
猝不及防，伊蓮趁著她抓著自己跟羅伊爭辯的同時，抽出左臂護腕裡藏著的短刀，覷隙用力挺身，朝她眼窩戳刺下去──
「該死的妳！該死的妳！！」
羅伊及時撈住墜落的伊蓮，伸手要擋時，已經來不及──
蕾吉娜快手拔劍，搶先一步。
閃著耀眼光芒的雕花劍刃，穿過黑色的披風、劃破羅伊的手臂。
刺入那個如殘破布娃娃一樣的纖瘦身軀。
＋＋＋碎碎念時間＋＋＋
禮拜五見。
LilyQuali
2017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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