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楚漢相爭】《英雄的宿命》（BL注意）

作者：草壁英彥│2017-02-26 05:48:21│巴幣：14│人氣：2115

　　是夜，月明星稀。

　　皎潔的月光裡，垓下飄揚著楚國的歌，可那歌聲卻是來自楚營之外，令楚軍個個悵然若失，有的甚至泣不成聲。

　　本就趨近彈盡援絕的楚營，此刻更是一片愁雲慘霧，啜泣聲不絕於耳，一向雄壯威武的楚軍卻再無人能挺身嚇阻這渙散軍心的行徑。

　　士氣散盡，兵敗，已是注定之事。

　　就連營帳裡的那人都感受到了外頭的氣氛何其低落，僅是摟著懷裡的女子，仰起頭閉上了眼睛，若有所思。

　　壓抑的氣氛。營帳裡獨餘一盞燭火，搖曳著兩人幾乎融為一體的影子。

　　「大王，您一直都想再見那男人一面吧？」

　　然後，項羽懷裡的虞姬開了口。

　　聽著外頭依稀可聞的楚歌、與瀰漫在整個營區裡的哭泣聲，項羽沒有應聲，僅是將虞姬又摟得更緊了些。

　　虞姬靠在項羽赤裸的結實胸肌上，偎得像隻楚楚可憐的小鳥，卻是幽幽嘆了口氣。

　　她知道，即使到了這樣的境地，她所愛的這個男人，腦袋裡也必然沒有放棄的選項。連嬴政都不曾怕過的他，又怎麼會畏懼這樣的死亡。

　　愛上這個男人，愛的就是他飛蛾撲火式的瘋魔，他什麼也不顧的癡狂。正是這種宛若太陽般燃燒著自我的生存方式，才能掀起這樣的燎原之火，推翻了秦朝。

　　然而，這把火，看來終於燒到了盡頭。

　　而即便在這樣的盡頭裡，在他心中最熾熱的那道身影，也必然不是她。

　　這要她如何不嘆息，如何不無奈。

　　項羽不是不明白虞姬的心理，卻也只能無奈以對。

　　一如虞姬所理解到的，他是個不懂得放棄的男人，就是憑著這不懂得放棄的狂放性格，他才能一路戰鬥到今天，在七十餘場戰爭裡當者披靡；卻也正是這不懂得放棄的倔強執拗，讓他從第一次與那男人見面起，就再也無法對那最該死的男人動半分殺心。

　　那男人，本該死在鴻門那夜的，可他最終卻放過了他，換得了如今的下場。

　　後悔嗎？

　　堂堂的西楚霸王，又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情緒。

　　只是苦了這些跟在楚旗下的弟兄們，苦了營帳外陪著自己絕塵千里的烏騅。苦了懷裡的虞姬。

　　「……抱歉。」

　　是以，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僅是淡淡地說了最不可能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

　　於是，虞姬笑了。

　　他真的感到抱歉嗎？虞姬不曉得；但虞姬清楚的是，哪怕他真的感到抱歉，他也不會有一絲懊悔，更不可能改變自己的主意。

　　不可能愛上她，不可能放棄那個男人。

　　然而，這正是她愛他的理由。

　　能從這樣的男人口中得到一句抱歉，就已經足夠滿足了吧。

　　這男人的一生所交會過的任何一個人，無論是他的長輩、官僚、亦或者底下的任何一位子弟，又有誰曾聽這位西楚霸王說過一句對不起？

　　所以，該滿足了吧。

　　「大王，請放心去做您最想做的事吧。」虞姬輕聲，縮了縮自己窩在項羽懷裡的姿勢，像隻蹭在主人身邊的貓：「無論如何，虞兒永遠都是大王您的虞兒。」

　　「……嗯。」項羽低聲，拍了拍虞姬的背。

　　虞姬也閉上了眼睛。

　　一個時辰前服下的藥，已經開始在體內發作了，意識似乎漸漸迷茫了起來，這一次闔上眼睛，估計就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那也無妨。

　　至少，她是在自己最鍾情的那顆太陽身邊闔眼的。

　　即使，她最後看見的，是他仰起頭的側臉……

　　「……虞兮虞兮奈若何！」

　　伴隨在耳際的，是漸漸遠去的歌聲。

　　閉上眼睛，聽著霸王的心跳聲，虞姬慢慢進入了永遠的沉睡。

　　　　　＊

　　走投無路了。

　　不，其實是有的，但心高氣傲的他又怎能選擇。

　　這江是不能渡了，這家也是回不去了。

　　何妨。

　　何懼。

　　他何曾怕過，何曾怕過。

　　哪怕隨自己突圍的八百壯士所剩不過寥寥二十六騎，哪怕為人所欺深陷沼澤，他也悍然在大軍之中殺出一條血路，提刀剁下漢將之首，眼睛眨也沒有眨過。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的眼中、他的心裡，那男人的身影，還是熾熱地焚燒著，燒灼著他的靈魂。

　　日日夜夜。

　　他翻身下馬，卻將烏騅的牽繩遞到了亭長手裡，掄起相伴自己征戰至今的長槍，迴身面對後頭僅剩的二十六位忠臣。

　　陪著他闖蕩至此，即使渾身狼藉、身上的盔甲多有破損還沾滿了血汙一片，他們看著項羽的眼神裡，依舊燃燒著誰也無法抹滅的耿耿忠心。

　　「……這就是最後了。」在心裡默默感嘆了聲，他開口說道：「我不會要求你們跟著我赴死，陪我到這裡，一路辛苦了。你們上船吧。」

　　「大王，您說這是什麼話！」一位士兵卻是二話不說地回答：「開什麼玩笑！漢軍那些雜碎分明就是欺人太甚，若非劉邦那小人跟他身邊那群狗黨奸臣使那麼多賤招，大王您又怎麼會落到如此下場！要我們夾著尾巴逃過烏江，苟且偷生一輩子麼？」

　　「是啊！況且將來劉邦這狗雜種當了皇帝，咱們又能有什麼好日子過？還不如拼他媽的！要死，至少像個堂堂正正的男人，死在向前的道路上，也不要就這麼龜縮地躲躲藏藏，這口氣誰嚥得下去！」

　　「就是！橫豎都是要死，至少要死在大王您的身邊，人生才不虛此行啊！弟兄們，就是得死，也打直了腰桿殺他娘的，讓他們知道咱們楚軍不是好惹的！就是天下不歸咱們，那也是老天爺腦子給驢踢了！怎生是咱們的錯呢？操，要老子吞下這口氣，不如一刀砍了老子的腦子乾淨！」

　　「大王，咱們都隨您至此了，又怎甘心做個偷生鼠輩？您不走，咱們也不走！跟漢軍的那些垃圾們拼了！咱倒要看看他們能拿咱們怎麼樣，大不了就是個死字嘛！想要老子的命，行！就看劉邦麾下那幫兔崽人有多少能耐！」

　　「大王不騎馬，咱們也不騎馬！生死是咱們自己決定的事，沒道理要這些載著我們一路到這兒的馬兒們一起死啊！弟兄們，跟大王一起殺光那群漢邦的爛貨！」

　　「殺！」

　　就見眼前的士兵們一個個吆喝著，卻是紛紛從馬上翻了下來，分執自己手邊的兵器吼叫著振奮士氣，那模樣，誰也不會想像得到他們是將以區區二十六人對抗劉邦數千軍隊的的烈士。

　　……不愧是陪自己一路戰到這裡的弟兄們，一個個都是一身忠肝義膽的好男兒。

　　這樣很好。

　　項羽不動聲色地閉上眼睛，沒讓顫動的男兒淚流下。

　　再睜開。

　　「……那便如此罷，讓他們見識一下江東子弟的義氣！」

　　就是他自己也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樣愛上一個人的日子。

　　他不是那種為了一個人、榮華富貴都捨盡的類型，相反地，若是愛上那人，就是要掠盡此世所有的金銀財寶，他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他，西楚霸王的霸氣。

　　……可惜，他氣數已盡，而那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把他放在眼裡。鴻門那夜的饒命，或許只是更激勵了他要殺掉自己的決心，卻是一點也沒讓他感受到他的感情。

　　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過，人生就是這個樣子吧。

　　從以前到現在，他的價值觀一向很單純，若有喜歡的東西，就是去奪、去搶；若是有什麼不順，便順著情緒與氣血大鬧一番，一如入咸陽後殺子嬰、焚秦宮、連三月火，也只是單純地發洩沒能擁有那男人的氣惱而已。

　　自己自始至終都是任性的人。

　　但，自己終歸是推翻了這史上第一個統一天下的王朝，親手殺掉了秦二世，雄圖已然完竟，加冕為帝、統治國家，那可不是項羽想做的事。

　　既然不是想做的事，他自然便興致缺缺，本就不工於心計的他，在沒有興趣的情況下、更是只想恣意妄為而已，才會把自己逼到這樣的絕境裡。

　　那又何妨，他無所謂。

　　對他來說，能否讓那男人看見他，才是他唯一在意的事。

　　即使摟的是虞姬那樣的美人，他所想的，依然是這件事……

　　不知何時，自己的身邊已全是漢軍，二十六位弟兄全都不見了，不知是何時被自己拋在腦後的，又是在哪一個地方倒下的。

　　打從衝進敵陣裡一路闖到現在，項羽身上已是十餘道傷口，手裡長槍砍得刃口都給漢軍的血肉弄鈍了，傷痕累累的他卻仍揮槍如舞，獨身所殺漢軍數百人，殺得哪怕他已經只剩下孤身一人，將項羽重重包圍的漢軍也不敢上來短兵相接，紛紛執起長槍將他團團圍住，卻沒有人敢再向前一步。

　　明明他才該是那隻困獸，這些親眼目睹項羽這一路如何橫掃千軍、殺得自家弟兄血流成河的漢軍們依然心有餘悸。他們已徹底被項羽的霸氣震懾得心膽俱裂，別說向前一步，就連拿穩手裡的槍都辦不到。

　　然而，項羽也無法再向前一步了。

　　遠方，漢軍的森嚴戒備間，他看見那男人就站在那兒，似是不敢面對他，只得別開游移的目光，渾身卻是不停地顫抖。

　　他認得他身邊的幾人，包括他最終沒有重用的韓信，不同於劉邦，他們都以憐憫的冰冷眼神看著他。他們都知道，等項羽一死，這場戰爭就算是到了頭，他們漢朝的盛世就要開始了。

　　然而，他一點也不在乎。

　　他只是任由自己的四顆瞳孔，倒映著那男人的身影。

　　……這就是你要的結局嗎？

　　好，那就如你所願，把天下給你吧。

　　如果這真的是你要的結局。

　　他瞥眼，看見圍困自己的漢軍之中，竟有一張熟識的臉孔，不禁笑了出來。

　　「這不是我的老朋友嗎？聽說你們漢軍用千兩黃金和萬戶侯懸賞我的腦袋啊，我就賞你吧！」

　　項羽笑著，迴動手裡長槍，卻是將槍頭上的月牙刃抵住了自己的頸部，沾滿血跡的鋒利刀刃上，閃耀著削鐵如泥的森冷銀光。

　　殺敵無數的霸王銀槍，最終要的卻是霸王的命。

　　項羽毫不在乎地抬起頭，有著重瞳的雙眼牢牢盯著遠方的劉邦。

　　輕聲。

　　「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刀光抹過。

　　一代霸王的傳說，就此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