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從前，有一個商人。
他是個心思縝密、狡詐多變的人。在不知不覺間，強大已然是他的代名詞，任何事物僅要一次學習便能完勝他人。他是天生的贏家，擊敗了無數的商場對手，不斷轉換軌道、又牢牢地繫緊接軌。當他把各行各業串聯成自己的蛛網後，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奈何得了他。
他，豎立於頂峰。
然而，他卻覺得無聊。
因為在過程中，他享受的是一種「命運多變」的刺激感、他享受的是將一切拋諸腦後的豪賭，他是賭徒，拿人生當賭注。只是，當他爬到頂端後，這種刺激的賭局便消失無蹤。彷彿自己的命運已經注定一般，就僅能坐著等待時間終結，這讓他倍感無趣。
無所揮霍的籌碼就放在眼前，他陷入無盡深淵般的低迷。
「你將自己的人生賭贏了，那你不試著賭上他人的人生嗎？」
對啊！我怎麼都沒想到呢？某一天，他因交談而靈光乍現。就算這僅僅只是迪士尼製片總監的玩笑話，卻讓他無法自拔。他想實行、他想找到實行的辦法，而命運也就戲謔地回應他的要求，他遇上了某位神學傳教士——傳教士對神的崇拜，令他反骨地躍躍欲試。
神？當別人的神有趣嗎？刺激嗎？受景仰嗎？如果……
如果我能同時創造天使與惡魔，那我是不是也能成為「神」呢？
他笑著口出狂言，其實他不想成為神，但他很樂意試一試、賭上別人的人生放手一搏，比起自己，那份未知更刺激萬分。所以，山崎政宗與伊薩爾．歐格伯格為此誕生，他們分別以正道與邪道在世上生存著，各自渡過了不同的難關，最後都成為了傑出的男人，只是——
只是他們並不快樂，極端的教育方針令他們茫然，甚至迷失了自我。
他們開始追求自我，在不斷的探求之中，素未謀面的兩人竟不約而同有了一樣的目的。
那就是擊敗自己的父親，將搗亂自己人生的傢伙給抹殺。這是為人父的他沒想到的，他曾以為自己給了孩子最棒的武器，讓孩子凌駕於眾人之上，並讓他們是足以接替自己的存在，沒想到……最終，他們都將武器的尖端指向了自己。
如今，試問……
「我，做錯了嗎？」
宛若魔王般聳立，凱納金單手掩臉，赤紅之瞳透過指縫綻出妖異的光彩。我沒有被他的氣勢壓倒，僅是默不作聲地盯著他瞧，我感覺攙扶著我的幽子微微顫抖著，我斜眼看向她，雖然表情上沒有變化，但我猜她體力漸漸不支了：「還好嗎？」
似乎注意到我的視線，幽子搖搖腦袋，反覆呢喃：「我沒事，不用管我。」
「放手打贏這敗類，山崎君，這是屬於你的戰爭呢。」說著，她捏緊了我的臂膀。
幾句言詞間，我察覺到她的憤怒。我不知道她確切心情為何，但我猜她是將凱納金與我們的故事代入自己了。從相識以來，她只提過一次自己的過往——冰冷的家庭，出生就受桑田家領導人式嚴密管教，沒有朋友、沒有知己，直到哥哥貴志出現。
我想，她憎惡人生被掌控的感覺。
那我又如何呢？或許在看到傷痕累累的神原時，我也同樣怒不可抑。但是現在，那火焰般的狂怒消失無蹤，我冷靜的猶如降落冰點。通往勝利的方程式在腦內運算著，我計算如何擊敗眼前的敵人、我顧慮如何營救翠葉，而除此以外……就都不重要了。
對，除此之外，都不重要。
「幽子。」
我咧開嘴角，勾出一抹淺笑。
當幽子眨眨眼，不解地回望我時，我的笑意轉為皺眉的苦澀：「要是我回不來的話，翠葉就拜託妳了。」言畢，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還沒反應過來前，我輕輕掙脫她的攙扶，並與凱納金正眼相立：「我曾經很恨你，但是現在隨便了。」
頂上的日光燈忽明忽滅，使我與他的顏面相對陰沉。
方才所言並不是謊話，到最後關頭，我的心情意外地平靜。
凱納金也感受到了，他愣愣地凝視著我，詢問道：「為什麼？」
他果然是真的不懂。
「哈、哈哈哈。」我先是閉眼輕笑，隨後才悻悻然回應：「因為我確信，生為人類，你少了某樣零件。」嘴角仍勾著笑意，我以曲起的食指輕輕敲了敲太陽穴：「蘊藏在腦海中的某樣東西，你少了它，就好像男人少了雞Ｏ，女人少了ＸＸ一樣，你是個不完全的人類。」
「我……不完全嗎？」
「嗯，很遺憾。」
是的，凱納金．歐格伯格確實少了什麼。或許是代表「親情」的零件，所以他才對子女如此笨拙又殘忍。但他是無法理解的，因為他腦內追求的「刺激感」已然損毀了這些零件，所以他只能不斷豪賭、不斷遊戲，才能覺得自己活著——他是可悲的瘋子，在感染前便是。
而我，對待瘋子，一向毫不留情。
所以，已經沒有什麼能顧慮了。
「幽子，看好我、警戒我。」邁步，我以背影擱下最後一句話，用做警告的同時，也希望她能看看我的決心。我重新握緊手中的電棍，身子彎低，又是最初與凱納金對峙的場景。不同的是我與他的眼珠，雙雙都是瘋狂的血色、要比鮮血更濃厚、更腥紅。
赤紅代表的意義明確，我與凱納金是一樣的。
我們同是抵禦病症之人，正式學名為：「反制者（Resister）」。
當我看完龜田醫生的研究報告後，我就明白了。所謂反制者，就僅僅只是無法成為「綠瞳人」的個體，它被夾雜於「綠瞳」與「患者」之間，有正常的身體自主權，用行為與思考來反制幻想，他們最接近綠瞳、卻也更靠近患者，是極其不安定的存在。
致力反抗便代表仍會受到侵蝕，所以他們終究會被幻想所吞噬。而當反制者完全委身於幻想之中時，他，或許就再也無法回頭了：「我們，都不完全啊。」我偏頭笑言，腦中膨脹的熱量令我頭暈目眩，在漸漸迷失的心靈中，那甜膩而憨傻的笑容停滯如畫。
「政宗政宗，你有沒有想過世界和平後……要如何繼續走下去呢？」
抱歉啦，翠葉。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可能永遠無法尋獲了：「別了。」
視線範圍內，監控室的藍色屏幕漸漸溶解、機械與現代化的用具則憑空消失了。此處幻化為一座城堡、陰暗而邪惡的地下城堡。我彷彿可以嗅到潮濕的鐵銹味、五體則迎向峽谷吹來的陣陣冷風。我勇闖了數道關卡，總算是來到了魔王面前……今天，就得做個了結。
魔王。凱納金也漸漸地不再像是個人。他犄角而高大魁武，有紫色的皮膚，令人觸目驚心的巨麟遍佈全身，他就像個怪物，凱……凱？凱納金……不對，他是誰？眼前的男人是誰？我開始搞不清楚了，他是凱納金？不對！他是魔王，是我必須擊倒的對象。
腦袋好重，重的軀體支撐不起。
於是便向下沉淪、墜下無底的深淵。
「這是……」我聽見聲音，是眼前漆黑惡魔的聲音。他為我的轉變而困惑，我看見他緩慢地揚起魔爪，朝我前伸而來。幾乎是立即的，我振臂便將他的手猛力揮開，並且踏下重步紮穩地面，橫揮將手中鈍器猛然砸向其側腰。敵人！我只確信他是敵人！
他迅速地向後縮閃過了，一擊未得，我甩開紮穩的步履，轉為狂衝向前。幻化為風、幻化為舞動的閃電。沒錯！正如電光，我手中那附有雷擊魔力的棍棒肆虐魔王全身，棍？不，是鞭子！它就像不停抽打敵人的戰鞭，以各式角度襲向那強大的敵人，讓他漸漸招架不住。
唰！咻咻咻——！噹！噹噹噹！咚！
破風之響不絕於耳，旋風般的接擊將周遭空氣都給劃開了。
「何等速度！」他悶哼出聲，在不斷的格擋、閃避之間，他的速度越來越慢了。不對，是我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就像自律操縱的機體般，在我反應之前身體便先一步做出了動作。當雷擊電鞭刺向敵人的胸口時也是，我在擊中後才意識到——得手了！
「吱嚓——」令人酥麻的電聲流竄，眼前之人一瞬的打顫也被我捕捉到了。他很強，在受到電擊瞬間竟然還能抽開身子。我望見他踉蹌地後退，並朝我突刺出反擊的魔爪，魔爪？那是空手道的貫手？空手道是什麼……媽的，管他的。
管他的！
我只管吞噬他！
張開鋒利的牙，我如狼犬般擺動頭部，瞬間就啃住了那刺來的手。當我的牙尖陷入其血肉中時，鐵味瞬間充斥於我口腔，令我更加興奮地撕扯、剝奪。我咬下了他手上的一塊肉，眼望鮮血在半空中綻出朵朵紅花，我再次以狂獸之姿撲向那失血的獵物。
殺戮。這戰法與心境，已然不像迎戰魔王的勇者。
但是……無法思考，我只想解放自己！撕裂眼前的一切！
「你不當人類了嗎？」那人被我壓制在地，抵禦同時，他仍冷靜的低語著。我很佩服他在此等情況下還能保持鎮定。只見他對我投以冷冷笑意，並且漸漸鬆開了抵抗：「那你就把我給殺了吧，殺了我凱納金，讓我成為贖罪的綠瞳，而你，則永遠迷失於幻想中。」
贖罪？他在說些什麼？綠瞳？幻想？這裡就是現實！
妖言惑眾！該死的魔物，我明明知道他在予以迷惑，但為什麼！？
為何我會遲疑！我高舉手中的閃電魔鞭，它劈啪綻出青藍色的光芒。然而那光采卻遲遲無法揮下正義的審判，我有種奇異的預感，如果它擊下了，那我就不再是我了。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種噁心的感覺，我是誰？討伐隊的勇者？不、不！我的名字是——
「政、政宗是笨蛋！」
忽然間，不同於扭曲壓抑的世界，一道嗓音如鮮綠色的輕風般拂面而過。它將我渾身漆黑的迷彩給輕柔卸下，我睜大眼瞪望四周，有一瞬間，景象如忽明忽滅的燈光般閃爍成充滿現代設備的地下空間，萬物令我不解而遲疑。方才的聲音是誰？我又是誰？山崎……
「那個……你是山崎政宗的唷，政宗就是政宗！」
「該死！妳這小妮子！把通訊器還給我！還來！」
「才、才不要呢！嗚哇……好痛，不、不要捶人家頭嘛……」
「凱納金先生！抱歉，出了一點小狀況！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這群沒用的東西。」我清楚看見了，身下的敵人皺緊了眉頭，牙齦因不甘的咬合而嗄吱作響。他為此結局而感到不滿，甚至狂怒的激起全力將我推開：「我現在往你們那邊去。」他將某樣機具擱置在嘴前，輕輕呢喃著這句話後，撇望我最後一眼：「真遺憾，孩子。」
他似乎感到失望，從他那悵然的表情中，我忽然明白了，凱納金他真正想得到的，是贖罪啊。他為了成為綠瞳、為了補償自己對我跟神原施下的罪，所以用了最糟糕的方法，他讓我們恨透自己，並且充滿殺意的襲向他，綁架翠葉也是，與我為敵也是！
所謂「交易」根本一點也不重要。
他真正想要的……是想死於我或神原之手，進而成為贖罪的綠瞳。
他無法理解親情，所以只能以恨與死做為故事的終結，果然他已經沒有救了。
「啊。」當我意識到時，思想早已恢復正常。我愣愣地望著凱納金推門離去，嘴中那一絲血味讓我知道剛剛體驗的幻象世界也是真實的。而最後那聲翠葉的呼喊，則是透過偷聽老大戰鬥的手下通訊器傳來，所以翠葉多半也明白方才的狀況，我又給她救了一次。
在幻想世界中，她那如微風般的耳語，仍然讓我流連忘返。
然而，現實所迎接的卻是既冰冷又殘酷的低鳴：「山崎君。」
幽幽地呼喚從我身後傳來，緊接著便感覺耳朵被人猛扯了下：「痛痛痛……」
「別再，那樣做了。」身後，幽子面無表情地鬆開了手，她也見證了戰鬥的全程。我無奈地回望著她，一時也找不到反駁的方法，只好搔搔後腦杓：「抱歉啦，我爭取到時間了嗎？」
聽聞我的問題，她低頭看了看時計：「還有十五分鐘，你成功了。」
從我意識到幽子與自己不敵凱納金開始，爭取時間便成為首要目的。我曾認為將自己委身於唐吉軻德症候群，至少能在纏鬥間製造給幽子逃跑的機會，然而她一步也沒動，似乎她不願意就此離開：「我的腳拐傷了。」意識到我的猜疑，她迅速找了藉口。
「而且，這是你的戰爭。」接著，她緩慢地站起身子：「去吧。」
我理解地閉上眼：「說的也是。」並不是她不願意與我同行，而是這件事，果然只有我才能畫下句點。我微笑回應她的體貼，同時想起了負傷的神原：「有件事想拜託妳。」若不是神原解決了那些匈奴兵，我可能也到不了這裡，果然我還是希望他能活下去。
「我知道。」什麼都還沒說，幽子偏頭勾起淡淡的淺笑：「放心吧，我會找到他的。」說著，她將食指輕輕點在額頭上，並畫了個十字，當作虛假的護士帽頂替：「畢竟我也曾經是個『護士』呢？」笑容間，充滿了陰冷與不寒而慄。
「我還以為妳是專把人弄死的護士。」
「也有可能哦，他要倒大楣了。」
與幽子相視而笑，我站起身子：「拜託妳了。」
她沒有用言語回應我，只是點點頭示意「去吧。」
於是，我緊隨凱納金離去的步伐，推開了那通往最終戰場的門。
不只是營救翠葉，我同時，也想拯救那個人、拯救那件缺了零件的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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