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阿緣的義診依舊持續;這回不僅之前在菊田町的病患會到南町這兒來,就連南町附近幾處雜院的居民都會來找她,名聲越發響亮。
這一切,實是為了讓某個男人主動來找阿緣的方法,為了這個目的,她來者不拒。
然而最後,先找上門的,不是阿緣原本期待的那個人,而是原為久賀屋的年輕掌櫃,也就是先前曾與她有過夫妻之名的那人。
「老闆娘之前溺水死了。」那掌櫃名叫新八,登門開口便是直述事情真相。
「哎,是嗎?」阿緣掏了掏耳朵,那聲調顯得異常冷淡。「我們已經離緣了,久賀屋的事情我不想管,那老太婆是生是死也與我無關。」
新八的嘴角浮現出苦澀的笑。「好一句狠心絕情的話啊……阿蘭。」
「你在叫誰,我不認識。」阿緣冷冷地站了起來,「話說完了?我沒時間跟你敘舊,外頭很多病人等著我。」若葉,送客!
「媽媽……」
「妳等的那個人不會來了。」新八對於這聲逐客令毫無懼色。「關於老闆娘如何沾染上鴉片,是又如何溺水致死,我已經把我能知道的都告訴查案的大爺。」
阿緣回頭的步伐登時煞住。「你說什麼?」
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不複雜;久賀屋老闆娘打從丈夫還沒過世之前便有抽菸的習慣,在因緣際會之下,她透過舊衣舖的老闆娘,偶然得到一點鴉片,自此成了那個男人以及鴉片的俘虜。
那個男人叫作文吉,是個賭徒,兼作見不得人的鴉片買賣;也是因為老闆娘經常要跟他買鴉片的關係,他勾搭上了阿緣,並且慫恿阿緣在老爺過世後不久與新八離緣,藉此騙取了阿緣不少錢,然後就此潛逃。
然而她卻對那男人死心塌地,就算他避不見面,她仍然想盡辦法要找他,於是低價義診這個看似仁慈,實則為了贏得名聲的作法,就這麼實行了起來。
義診這件事本來就稱得上是造福他人的舉動,就算不去理會她背後的用心,讓她一直做下去也無妨,但就因為文吉這回的鴉片煙鬧出了久賀屋老闆娘這件人命,新八深深了解到,是有人應該要出面阻止文吉繼續傷害他人——
也該一掌打醒阿緣的癡心妄想。
新八抬起頭來,那雙眼閃著堅定沉著。「文吉被抓了。就在前天,被町辦事處,連同附近番屋裡的人設局埋伏,逮個正著;是我出面指認的,絕對錯不了。」
「是你……」
「妳不該跟那種不正經的男人在一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向若葉痛心道:「是!妳有權選擇要跟誰就跟誰,但那個男人根本不配當若葉的父親!妳有想過若葉的感受嗎?」
若葉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掌櫃,我……」
「閉嘴!你給我閉嘴!」阿緣終於不再冷靜,她衝到新八面前,掄起拳頭狠狠痛打了新八幾拳;他一開始忍耐,到最後果真受不了,只能扣住阿緣雙手,曾是夫妻的兩人登時扭在一塊兒。
「你懂什麼!我跟……我跟文吉是真心相愛的!被那個老頭子鎖在店鋪裡十五年還不夠嗎?差點被那死老太婆拖出店鋪活活打死不說,我連出個門都提心吊膽!我受得苦還不夠嗎?他總有一天會回到我身邊,你卻硬要擋在我們之間!」
「因為我不能放任著妳再受苦!那個男人賣鴉片,遲早會連妳也一起拖下水!妳自己說說妳為了他花了多少錢!」新八以更大的聲量吼了回去,他緊咬著牙,終於忍不住開了口。「阿蘭,別再自欺欺人!醒醒吧!」
眼見掙脫不開,她於是張口咬他;可即便給她咬到見血,他仍是忍著不喊出聲。
「氣消了嗎?」她終於鬆了口;他悄悄的鬆開手,阿緣手腕上已留下紅通通的五指痕。他再度敞開臂膀,擁她入懷,「阿蘭……這麼些年,我一直想對妳說——
「我愛妳。」
阿緣白著俏臉,她別開頭。「我不愛你!」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即便是這樣,我仍然把妳放在心上。」新八垂下雙肩,像洩了氣的皮球,他笑了幾聲。「妳說的那些我都懂,我怎麼會不了解……我是一路陪著妳走過來的人。」
「既然你都懂,那就放了我!」
「我會放手的……但除非我看見妳跟了一個好男人,否則這回我不會再放妳離開。」
面對這樣執拗的告白,阿緣著實不知該如何回應。
就在這個當頭,一直沒機會說話的若葉開口了。「媽……就當我求您,接受新八掌櫃好不好?」
「若葉,連妳也……」阿緣咬牙切齒,那雙平常總是瞇細的眸子登時暴凸。
「新八掌櫃今兒個會過來,鐵定是下定決心要勸媽媽回頭的不是嗎?」若葉紅了眼眶,伸手來扯阿緣的衣袖。「妳仔細看看!掌櫃連久賀屋的外褂都沒穿上,妳什麼時候看過他脫下那身外褂?」
身為店舖裡的掌櫃,就連婚姻大事都無法自主;許多掌櫃終其一生都沒能夠擁有自己的屋子,一心一意的為了東家做牛做馬。對他們這種人而言,身上能穿著店鋪的外褂乃是一份驕傲。
然則這個印象中總是對東家盡忠職守,叫他往東絕不敢往西的老實男人,這回確實是脫下了久賀屋的外褂!都怪她失了理智,竟等到若葉提點才發覺!
「你……」
「我已不是久賀屋的人。」早在他親口暴露秘密老闆娘吸鴉片的秘密時便已失去了做久賀屋夥計的資格。
他曾深深的以身為久賀屋藥鋪的掌櫃為傲。然而今日他卻主動拋棄了那個身分!「你這傻子!你努力了這麼久,為何要……」
「媽妳還不明白?掌櫃他就是為了妳啊!」若葉帶著啜泣的大吼,阿緣聽了不由渾身一僵;她低著頭,任由眼淚自臉頰滑落。
「我不稀罕……」阿緣反而笑了幾聲,她噙著淚,背對著新八說道:「哈!他要辭去掌櫃……是他的事,與我無關……」
「媽!」
「沒關係,若葉;阿蘭說的沒錯。」面對這樣的奚落,新八反而顯得坦率許多。「儘管丟了工作,為了維持生計,我會努力過活的;等到那個時候,我會再來。」他撐起身子,往門口走了幾步。「希望等到那個時候,妳已經找到了另一個值得託付的男人。」
當格子門響起了關門聲響,阿緣要強的笑了,淚卻掉得兇猛。
她沒回頭。
*
不知怎地,原本熱心助人的女大夫突然宣布不幫人義診了。
現下要請她出馬得要花費跟町醫差不多的價碼,有時甚至更貴;原本指望她幫助的人家頓時哀聲連連,尤其是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病人們。
其中最感到慶幸的莫過於幸之助了,雜院來來去去的人少了,他管理起來也樂得清淨;直說「這樣才合理」。大夫雖是樂於助人,卻也不是像這般任人呼來喚去的,醫者還是得維護醫者該有的尊嚴,得到合理的報酬。
而不知是何原因,在那之後不久,東大橋另一頭的雜院裡,竟也出現了一位同樣醫術超群的男大夫。
聽說那位大夫就是先前某個藥鋪子被逐趕出門的掌櫃;這麼大的南町平白多了兩位高明的大夫,亦可說是居民之福啊。
*
「乎溜——乎溜——」
秀樹一聽到這四聲啼叫,就知道是他的八色鳥回來了;他的鳥籠平時只給牠做棲息之用,自己是不餵養牠的,而是把籠子門打開任牠來去自如,每天時刻到了就自己飛出門去抓蟲餵飽自個兒,累了再飛回來休息。為了這個,平常不管天氣冷熱晴雨,支摘窗總是開著的。
吹雪的身子在服用了阿緣的藥之後日益強壯,傷口也癒合了;大約再過數日便能拆線;他高興之餘,先前暫時擱下的課程也漸漸恢復了。
「乎溜——乎溜——」
拉開唐紙門,八色鳥立在鳥籠裡一動也不動,他走近,對牠伸出手,那八色鳥乖巧得像是自己養著似的,立刻飛到了他的手背上停住。秀樹仔細端詳著牠的腳爪,也已經幾乎長全了。
他輕輕撫著牠的毛;天還未全亮,而冷風呼呼吹著;外頭街道兩旁的梅花在不經意下已然悄悄盛開。
忽然間,庭院裡傳來一聲輕響,有客人。
秀樹往窗子的空隙探了探,在看見一個頭戴斗笠,身穿著紅色窄袖和服的人時,不禁心頭微凜。
那人的腰間右側佩了兩柄刀,秀樹閉了閉眼,已然清楚來者身分。
「該來的,終究是躲不掉。」他又輕撫著八色鳥的羽翼,對著牠低聲說道——
「你說是吧?豐一郎?」
==================我是分隔線==================
總算繞回來了。
故事也要進入最後一個段落。
我後來看了其他的推理作品,發現我其實沒真的把推理作品的「型」給捏好,很多應該要隱藏的線索總是這麼容易就被看穿,真是不夠理想……
說要提供給大家的人設圖會在之後連載時再多丟一兩位出來吧?然後,年底也快到了啊……嗯……
跑路人創作團隊/塔客協會
亞蘇酥的陽光海灘
空白格原創小說/輕心得#集散地
【推 廣 刊 物】
《CYBER嚴選》網路小說推薦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