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
最近好像跟高處很有緣啊。
曾經聽說,跳樓自殺者在跨出關鍵那一步時,會感到無比暢快的解放感,就像自己是懸浮於半空中的鳥兒般自在。然而我卻沒有這種感受,因為我是與他一同越出窗緣的,我感受到的僅有重量,與一種自己即將命喪於此的無奈。
在如錄像般放慢的時空中,我看見翠葉與幽子一同朝這邊喊著什麼。幽子甚至伸手想抓,卻踉蹌地撲了空,我都還未能瞧見她跌個狗吃屎的糗樣,身體便受強力牽扯而疾速下墜。啊!這下真的完蛋了,三樓?三樓會摔死人嗎?算了,比起那個……
說實話,感覺很不爽啊。
我為何非得坐以待斃?我可是……山崎政宗啊!
「他媽的——!」以意志來抵抗命運吧!一瞬間,求生慾望湧入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我暴然扯起貴志的頭髮,試圖讓他放開我。卻在此時我意外地看見了不可置信的畫面——就只是那一晃眼的時間內,貴志的眼珠子竟然變回了黑色!他正咬緊牙吃力地瞪著我。
怎麼回事?他的目光看來是如此正常!
還未想透,我感到他將我猛力扯起——再隨即,咚!一聲巨響撼動了耳膜。
爆響過後,嗡嗡耳鳴奏然不止,我雙眼發黑感受地面的觸感:「要、要命。」
肺臟正對我激烈地抗議著。來自深處一股灼熱竄流於胃腸之中,我強忍按捺下那股洪流奔騰,畢竟我可不想再吐血了。周遭很靜、靜的令我以為自己仍處於耳鳴狀態,但我隨即聽到的虛弱低吼證明我錯了。睜眼望去,貴志竟倒臥在我身下。
他惡狠狠地發出犬鳴的警告吼聲;他的瞳孔是紅色的,而整片襯衫上的顏色也是腥紅。
一顆銳利的尖石,就這麼從他側腹穿體而出,尖端抵在我的指頭上,劃出一抹血痕。
「你……」我愣愣地回想摔落的經過。雖然過程短而倉促,但我還是清楚確認了——貴志有一瞬間是正常的!而且照這個情勢來看……是他成為了我的肉墊:「喂……」為此我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好邊檢查邊搖搖哀鳴的他。
這個失血量……後腦也撞破了。
「哥哥!」「政、政宗!」
由遠而近的吶喊聲使我回神,翠葉與幽子並行奔出了醫院大門。我於此同時仰望高樓,一眼瞧見我與貴志摔落的三樓窗口,不高、也不矮。想想也真可笑,僅僅只是三樓卻會要走一條人命,這或許只能說是命運開的玩笑吧……
沒錯,在我看來,貴志的出血量是沒救了。
捂著那不斷泉湧的紅,我皺緊眉頭不發一語。
「滾開。」語帶喝令,幽子動作極大的將我推開,她一邊發出不成句子的著急呼喊。一邊歇斯底里的用手按住貴志的出血口,可那石塊近乎卡死在他的腹上,硬要將它扯起就會大量失血。眼前就是一座市立醫院,卻沒有人能醫治這樣的傷。
兄妹倆謀殺龜田醫生,進而造就這樣的窘況,實在是太諷刺了。
我默默站起身,退到翠葉身邊,耳聞翠葉擔憂的詢問我身體狀況,我擺擺手示意沒事。
「政宗……這是怎麼回事呢?」或許是女人的第六感特別靈驗吧,翠葉如此問我。她似乎意識到貴志與我的傷勢差距並不單純,而我也不帶隱瞞的向她坦承道:「那傢伙,一瞬間好像不是瘋的,是他救了我。」
「咦咦,竟然……」掩著小嘴,翠葉驚訝地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幽子的喊聲蓋過了。
「貴志哥哥!」望著貴志逐漸虛弱的呼息,就算聰明如幽子也束手無策。她絕望的淚珠不斷滑落顏面,雖仍不放棄地以雙手抑制泉湧的鮮血,但卻只造就掌心染成了一片悔恨的赤紅:「哥哥……我錯了、幽子錯了!所以……」
「請不要離開幽子……好不好?」她顫抖的勾起嘴角,試圖掛上笑容的同時,悲傷卻讓哭紅的雙眼更加腫脹了。渴望溫暖、期待哥哥溫柔的再喊她一聲「幽子」。可現實卻不如童話故事般美好,貴志僅是虛弱的嗚嚕低鳴。
他無法答應她的要求。那聲低鳴彷若結束的鐘聲,深刻迴盪在絕望的氛圍中。
似狗、也像人類般的,貴志以臉蹭了蹭幽子的手,讓自己的面容也染上了鮮血。
他笑了,以人類的身份勾勒苦笑。那笑容彷彿在細語著「抱歉」。貴志嗆咳了聲,原本急促的呼吸逐漸變的平穩。最後,他微張的唇不再渴望一口空氣。任誰也看的出來,他死了。
他的死沒有伴隨戲劇性的傾盆大雨,卻讓整座醫院瀰漫上看不見的憂鬱。
我不知道幽子這生經歷過些什麼,也不明白貴志對她到底有多麼重要。但當貴志停止呼吸的同時,我知道桑田幽子也「死了」。她停止了哭泣,僅是雙眼呆滯地注視著貴志的身軀,就像靈魂已不在身中般,毫無反應可言。
我與翠葉誰都沒有多語,原本的巨敵至此已沒有了威脅、甚至連靈魂都喪失了……
不勝唏噓啊,我下意識地摸了摸翠葉的頭:「應該結束了,回去收拾行李吧。」
她朝我點點腦袋,但視線依然停留在幽子的背影上。正當我轉身要邁向醫院的同時,翠葉小手拉了拉我,她單手掩嘴向我輕語:「幽子小姐她……」而我也順勢望了過去,只見幽子用空洞的神情側眼回望我倆……而她的瞳眸竟然轉為一片赤紅!
那是遠比我還要更鮮豔、更有威脅性的血紅色,我立即繃緊神經將翠葉護到身後。
「嘿,為什麼這麼突然?」我苦笑低語著,注視幽子悠悠站起身來。雖然一直不想面對,但記憶不會說謊話。我知道,這跟我當初發病的情形有些相似,我殺了囚禁我的黑澤,而她的病症就這麼莫名轉移到了我身上,現在幽子是否也是因為貴志的死才發病呢?
她沒有理會我倆的警戒,僅是從護士袍的暗袋中,取出龜田醫生曾持有的那把槍。
面無表情地把玩著槍械,她的神情冷若人偶,最終,她將槍口指向翠葉前方的我。
「桑田幽子!」我吼出聲,沒有任何裝備的我,可沒有抵抗槍手的能力。或許是在做無意義的威脅,總之我盡量以不畏懼的態度來面對她:「妳在做什麼?把槍放下,已經結束了。」
「我嗎?」她疑惑地詢問我,那疑惑並不像是裝出來的:「是呢,我在做什麼呢?」
語畢,她在我們的目視之下將槍口上揚、緩緩抵在太陽穴邊:「勇者啊,城池已毀、世界樹也枯死了,看看它枯黃的軀幹吧。」喊著令人費解的話語,她的苦笑妖媚。我知道她正沉溺於幻想之中:「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希望了,至此,女王選擇自盡。」
以支撐著世界的神樹來形容貴志,我深刻從她的幻想中理解了貴志的重要性。
貴志的死令她的心靈徹底瓦解了,連一片殘磚碎瓦都不留。
「幽子小姐,那、那個!」翠葉從我身後挪出,她小跑上前想制止幽子的瘋狂行徑,卻見幽子冷眼怒視而驚的後退:「唔、唔哇……」因為幽子的手已輕輕拉了下板機,只要再不到幾毫米的距離,板機就會真的扣下了:「讓我死,來結束遊戲。」
讓我死,一句話講的何其堅定。
那份毅然決然,甚至讓我覺得她是在裝瘋賣傻。
很顯然的,對失去貴志的她,只有死才是最好的結局。
沒錯,這樣也好吧……
「哈!妳的遊戲結束了嗎?」
但是我不爽。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開口了,連翠葉都有些意外我會出聲呢。我面無表情的挑起眉毛,低語重複:「原來如此,妳的遊戲結束了啊。」說到此,我的嗓音開始略帶笑意,是嘲諷、也是真正的苦笑:「我原以為妳是個能接關的小妮子,但看來不是。」
「沒關係,妳想死就去死吧。」我攤開雙臂,對她如此表示:「砰!一槍就結束囉。」
對我的話語,翠葉汗笑著急的左顧右盼,好像想打圓場,卻又不知從何下手。而我沒有理她,僅是怒視面無表情的幽子,並用手指指地面:「但在妳的遊戲結束後,我的遊戲還是會如常進行、我還是會腳踏實地的繼續前進。」
「死不可怕,妳想死,就去死好了。」
看著她緩緩睜大的紅眸,我咬牙大喝出聲:
「但是我會繼續前進!肩負妳!甚至是貴志繼續前進!」
幽子,妳的死、貴志的死,都將永遠刻劃在我的記憶中。我會肩負這一切的一切——至今我殺掉、甚至是我見過的故人們!他們都將化為我的經驗值,讓我的遊戲能夠繼續下去。你們死了,而我卻活著繼續向前,就僅是如此而已。
「我會走出一條艱難卻漂亮的生命軌跡,可妳沒有。」
講到此,翠葉仍用有些茫然的神情望著我,她聽不明白,但她實際做到了。她正是肩負著父母的生命,而依然努力走在生命軌跡上的人。光是這點,她就超越了幽子:「幽子,妳是個連摯愛的哥哥都無法肩負的膽小鬼。」
「囉嗦死了。」幽子低垂的腦袋下,咬牙切齒的殺意重新畢露:「講個沒完。」
砰!
槍響,象徵絕望與死亡的子彈射向了高空。
砰!砰!砰!砰!喀擦!喀擦!喀擦……
直到子彈都打盡了,她仍持續扣了三次板機,這才將彈盡的槍械扔到一旁。幽子倏然揚起垂在瀏海後的視線,那畫面使我跟翠葉都愣了愣。原本預期的赤紅,竟然變成了黯淡的綠色,她面無表情地站直身子:「貴志哥哥由我來肩負,輪不到你。」
必須前進。死不可怕,人類僅有在原地駐足不前時——才是真正的死了。
在今晚,桑田幽子選擇了繼續前進,那份深刻的決心……
映在她黯淡、卻美麗的綠瞳中。
下回醫院篇最終回,將會對感染途徑做一點解釋。
不知道有沒人可以猜出除第一次感染後的『感染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