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人都是一座小小的城。緊閉了城門,偶爾讓少數獲得特赦許可令的人進入城中,然而更多的時候,是無數的人站在城牆外頭觀望。
窺探裡面的樣貌,也許會從城牆的破敗或是繁榮程度來推斷這一座城又值得花上多少的力氣去攻打或是以物易物的貿易。
這一種形容是蘇妍用來糊弄人的蘇式理論。就跟每個人都是一座海上孤島一樣。差別只在於孤島沒有城堡圍牆,但是有天然的海洋屏障;沒有熱燙的包子,倒是有無數的椰子。
蘇妍拿來形容了每一個人生路途上的看客。他們在她的小城之外駐足凝望,然後不多時就離去了,就像是到訪了不夠知名的旅遊景點那樣,只不過是簡單地看看,然後就離開了。
她很清楚自己擁有多少的內涵。比起旁人還要更清楚。家中的熱愛中國古典文學的父母,給她取了個名字,希望她聰慧靈巧、人善貌美,最好有比擬蘇家三文人的文才。
然而她更清楚的是,她所成長的模樣。遠遠地偏離了父母的期望,倒是成為喜歡捧著星峇克裝作極富有內涵的文藝青年。差別只在於她不愛用手機自拍之後發到社群軟體之上,更喜歡在她的一方小天地裡面抒發她的傷春悲秋。
而林陽比起看客更像是一抹陽光。蘇妍很喜歡王鼎鈞的《一方陽光》。他用了一個創新於世人之前的詞彙。一方。把陽光切割成了方塊,於是他的記憶裡面就有一塊方整的陽光。
蘇妍也把林陽看做了一方陽光。但是並不是屬於她的一方陽光。而是屬於大家的。只是在陽光普照的範圍之內,所有的人都能夠雨露均霑。而她也是有幸被照耀的一員。
大學畢業典禮的時候,蘇妍就知道她會失去這一方陽光。因為光線是不可能被手掌所捕捉的。再怎麼拼命地抓取,光線中就會從拳頭裡面輕盈地脫逃,然後落在了手背之上。
卻怎麼也沒想到,在事隔了快要三年,同樣是夏季正盛的午夜,重新遇見了午夜裡的太陽。還跟太陽坐在海產店吃熱炒。這個極具衝擊性的消息,如果發到網上,那一群惟恐天下不亂的同學肯定會恨不得大肆宣揚。
蘇妍輕嘆了一口氣。感嘆起了緣分是個造孽的東西。又或著是她前世沒有燒香,所以才會再次遇見林陽。
這話大概說得人莫名其妙。然而蘇妍跟林陽的關係,很難用單純的朋友、學長學妹、或是任何一種詞彙概括。貼近損友,也不似損友。
熱炒吃得很快。尤其他們不過點了幾個菜。很快就被清掃一空。因為蘇妍壓根沒在林陽的面前保持過任何一點女孩子的矜持。放開了手腳地吃,還彼此搶食,當然很快就只剩下一桌油膩的餐盤。
喝了酒、吃了熱食,酒足飯飽之後自然要去散步消消食了。何況現在酒駕的罰金又變高了,不想要讓好不容易藏進口袋裡的薪水變成繳納的罰款自然就不會做傻事了。
他們沿著河堤邊走,一邊聊起了從前、現在。就像是六年多前那樣。只是那時候他們聊得是更久遠的以前與變成了如今的未來。
「你現在過得如何?哪裡工作啊?」蘇妍踢踏著腳邊的小石子。增高的厚底鞋讓她平白長了五公分。
「一間小公司囉。」林陽輕描淡寫地說,指向了河面上倒影的萬家燈火。
「看到那些妳有什麼感想嗎?」
這是他們從前常玩的遊戲。選一個景點,然後竭盡自己的腦袋想出一個最為貼近的形容。
蘇妍停下了腳步,盯著遠方河面上倒映著的光線。過了片刻才道:「距離我們很遙遠的夢境,遠到就像是別人的故事,也的確是別人的故事。失去了真實的輪廓,就變成了水面之上的倒映。」
林陽失笑。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沒有什麼變化。傷春悲秋的習慣沒怎麼變過,連說的話也都還帶有了點悲觀的灰色味道。
「我看到的不是這樣。是因為真實存在,所以才可以讓水面上有倒影。如果不存在,水就映不出任何的模樣。那是存在的證明,而非夢境。」他的手指移到了河邊佇立的大廈。
「你早就已經想好了說服我的話了吧?」蘇妍皺眉,大踏步地往前走了幾步,甩開後面這討人厭的男人。
「當然不是了,蘇大小姐。」林陽賠笑著跟上。
他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就像是站在天平的兩端。或是說色彩的極端值。蘇妍說她是躲在大樓旁防火巷子裡依靠著還沒有被水泥地給覆蓋的土壤中奮力擠出的陰影之花;然後形容他是普照大地的阿波羅。
這話固然說地有顧影自憐的味道,但也有她的堅強。可是林陽一點都不覺得。因為蘇妍這花一點都不陰暗,反而相當嬌俏動人。只是她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察覺到而已。
散步很快就走到了河堤盡頭。所以他們還得返回一趟才能回到剛才的熱炒店。或是乾脆搭乘計程車回去。這倒是沒甚麼,反正大台北只要招個手就能夠找得到車。
比較麻煩的是林洋是騎車來的。他把車給扔在了小公園附近的收費停車場。如果搭了計程車就等於他明天還得回頭來牽車。顯然蘇妍也猜到了,所以她停住了腳步對他說:「就到這裡吧,你先走吧。你應該有騎車或開車來吧?」
如果現在是大白天或是剛入夜,那麼或許林陽還會乖乖地聽從蘇妍的話。然而並不是,現在是三更半夜,不會有人走動的時間點。放著一個女孩子自己搭車回永和?這樣還算男人嗎?更何況還是有六年交情的女孩。
「沒差,反正搭捷運也很快。我送妳走一段吧。一個人走夜路危險。」林陽說著,以不容拒絕的態勢向前走。
蘇妍也就隨了他。剛剛那句話說出來雖然體貼,但還是有幾分違心的意思。此刻有了林陽陪伴,她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也正好是填補了別的作品正在書寫的銜接
恰逢日光的下一回,估計要等七月中後才會再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