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隻羊─
張眼,是自己不熟悉的房間,卻有著不熟悉的安心感。
自床上坐起,小套房裡多放了一張矮桌,桌上擺了飯菜,還冒著煙,看來還熱著,不禁感到有些心暖。
回頭看了看時鐘,卻已是中午時段。
「妳怎麼沒叫我起床?」李媛芯沖剛從廚房裡走出來的女人嚷著,那一臉的難以置信不禁讓女人皺了眉頭。
「說什麼鬼話?妳自己硬要賴在我家,還要我叫妳起床?」將最後一道菜放下,女人逕自坐了下來吃飯,一面嘟嚷著:「而且明明是妳自己叫不起來。」
女人穿得隨便,只著一件短褲和無袖背心,挑染紫的瀏海用黑色髮夾固定在耳後,桌上的菜餚也很隨便,只是隨便炒了幾道菜,煮了一鍋湯,大概一個人生活就是這樣吧。
李媛芯不滿地嘟著嘴,但模糊的記憶裡確實是有人叫她起床。
簡單梳洗了下後,李媛芯也在桌旁坐下,一面細細打量眼前這個穿著隨便的黑幫大小姐,一面吃著熱騰騰的午餐。
「昨天我洗個澡妳就睡著了,很累呀?」許是覺得一頓飯下來沒有話題很尷尬,李媛芯首先開了口。
「嗯。」
「妳會用槍?」
「嗯。」
「一個人住很辛苦吧?」
「嗯。」
「妳除了嗯以外還會說什麼?」到最後李媛芯幾乎是有點生氣了,不禁微微低吼著,卻又十分壓抑,畢竟寄人籬下。
女人喝了口湯,許久才又答道:「喔。」
「啊!真氣人!」嚷著,李媛芯用力跺著腳,地板傳來幾聲悶響,女人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又繼續吃飯。
「他們為什麼叫妳大小姐?」按耐不住好奇心,李媛芯又壓下脾氣繼續追問。
「我老爸是首領。」那聲音依舊漫不經心,只是這樣的答案令李媛芯開心了不少,畢竟總算有個像樣的答案了。
「那你們為什麼要抓那男的?」想起昨晚發生的事,她不記得那男人有惹上什麼幫派,怎麼會惹上這麼一位大小姐?
女人卻用筷子狠狠戳向李媛芯的眉心,「問太多了,吃飯。」
「唉唷……」撫了撫眉心,李媛芯突然睜亮了眼睛,「對了,妳叫什麼名字?」
「段瑞琪。」那聲音依舊漫不經心。
「欸,幹麻板著臉?逛街就應該開開心心的呀!」李媛芯挽著段瑞琪的手,有些不滿意段瑞琪皺著眉頭。
「我為什麼非得陪妳上街?」一件修身的牛仔褲,段瑞琪上身穿著淡紫色格子短袖襯衫,頭上隨興戴著一頂黑色鴨舌帽,腳下卻是踩著黑色夾腳拖。
段瑞琪皺著眉頭有些不悅。她本來打算將李媛芯丟回家後回組織裡去,哪裡知道李媛芯不止不願意回家,還硬是拉著自己上街。
這是段瑞琪十八年來第二次逛街。
「欸,妳說這好不好看?」拿著一條手鍊,李媛芯在一攤路邊攤前停下,回頭問著心不在焉的段瑞琪,臉上那開心的模樣,讓段瑞琪的眉頭不禁逐漸放鬆。
李媛芯生活的家庭很好,父母俱是外交官,又經營兩家口碑相當好的餐廳,所以李媛芯從小到大什麼也不缺,是過著奢華的生活,就連挑選男朋友也是從錢財開始看起。
只是這次李媛芯看上的,卻是路邊攤一條便宜手鍊。
「欸,怎麼不說話?」舉手在段瑞琪眼前揮了揮,有些不滿段瑞琪走神。
回過神,段瑞琪拉住不斷在眼前揮動的手,對著攤販老闆問道:「多少錢?」
那樣幸福洋溢的笑容,印在了段瑞琪腦海深處。
廣場噴水池邊,李媛芯滿意地坐下,一手還拉著段瑞琪的手。
待段瑞琪叼著菸在她身旁坐下後,李媛芯開心地道:「沒想到妳居然是夾娃娃機高手耶,怎麼夾怎麼中!」捧著滿滿手提袋的娃娃,李媛芯甚至有些興奮。
看著李媛芯開心得像個孩子的模樣,段瑞琪嘴角不禁微微揚起一抹漂亮的弧度,心裡也沒了平常的戒備,只是為眼前女子的開心感到開心。
見段瑞琪笑而不答,李媛芯隨興倚在段瑞琪身上,一邊淡淡地說道:「好久沒有和女孩子逛街了,今天真的很謝謝妳。」
聞言,段瑞琪笑得更是溫柔,「以後也會陪妳逛街的。」
「真的?」聽了話,李媛芯很快回過身,一把抱住段瑞琪,嘴裡不斷嚷道:「真是太好了!」
忽然被抱得結實,段瑞琪一愣,緩緩將手覆上李媛芯的背,輕輕回抱住她,而那樣的溫暖,令人不捨得放開。
那是段瑞琪從不曾擁有的溫暖。
而對於這樣一個擁抱,李媛芯也是一愣。那是在那些男人身上所感覺不到的溫柔,有些生澀與害怕,卻令人安心的擁抱。
「欸,瑞琪,我突然好想親妳喔。」抬頭,李媛芯眼裡有著妖媚。
「咦?」才在震驚的一剎那,一雙軟嫩的唇覆在段瑞琪的唇上,那雙手將段瑞琪緊緊抱住,讓她連閃躲都做不到,只能愣頭愣腦地感受這突如其來的吻。
那是李媛芯第一次與女生接吻。
那是段瑞琪第一次接吻。
*
結果整天下來都沒能和她搭到話。教室裡的學生收拾書包準備回家,我只看著她還在課本上做筆記。
狐狸精拉了她的手,催促要她快些,讓我心裡油然升起一股怒氣。
憑什麼她們可以那麼親密?憑什麼她可以和她那麼親密?
教室裡人走的差不多了,她才闔上課本,收拾書包。
「欸,瑞琪,妳也認真過頭了吧?現在陪我去玩吧?」狐狸精笑彎了那雙狐狸眼。若是平時我絕對會稱讚是個漂亮的女生,此刻我只覺得討人厭。
或許,女人就是這樣的生物吧。
我站起身,過去拉住了她的另一邊手臂,而她又皺了眉頭。
「兔子,幹麻?」她的聲音依舊很冷淡,我想我和別人的不同之處,只在於她對我的稱呼,而那狐狸精,對她來說卻是完全的不同。
因為在那狐狸精面前,她的情緒緩和了許多。
「妳喜歡她?」我問著她,笑著,可是心裡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妳胡說什麼?」她皺了眉頭,那狐狸精也是一愣,對於這個問題。
「回答我嘛,好嗎?」帶著懇求,我搖了搖她的手臂。
她的眉頭卻皺得更深,只淡淡說一句:「又撒嬌。」站起身,她想甩開我的手,另一手卻牽著那狐狸精。
不免有些心急了,我便用力一扯,將她扯離她的身邊,「吶吶,雖然大家都怕妳,雖然妳防範著其他人,可是妳對她卻是明顯的不同呢。」揚著壞笑,被我拉得失去平衡的她,只能狼狽地與我平視。
「喂,張云緋,妳這是做什麼?」她身後的女人有些生氣地嚷道,伸手準備奪走落在我手裡的她。
我只稍稍退了一步,將她拉近,順勢吻上她的唇,而在她倆又是一愣時,我輕巧地撬開她的貝齒,有些強勢地掠奪她的舌。
她卻很快回過神來,動手將我推開,在我臉上留下一巴掌。
那巴掌聲猶然在耳,空蕩蕩的教室裡,只剩下我一人。
「開車。」望著車窗外,我冷聲道。
「小姐,您的臉頰……」老司機藉著後照鏡,臉上有些忐忑。
「我說,開車。」瞥了老司機一眼,車子才緩緩發動。
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象,想起她打了我一巴掌後,摟著那狐狸精的腰快步離開了教室。
我只能愣著看她走出校門,站在教室裡發愣。
那一巴掌,痛,心裡卻是更痛。
我或許,真的喜歡上她了。
車門開了,我回過神,慢悠悠地進了屋子,母親在廚房裡哼著歌,聽見了下人與我問候的聲音後,才開心地問道:「小緋回來啦?」
我只是逕自走上了樓梯,回到了房間。
躺在諾大的床上,看著天花板上華麗的吊燈,只覺得有些落寞。
為了得到她,我應該做些什麼?
小時候父親忙碌到連飯也沒好好吃,覺也沒好好睡,母親也為他憂心的愁眉不展,為了母親的笑容,為了父親的健康,上了國中後,我也跟著父親學習營運公司,學習管理公司,學習看懂財經雜誌,學習看懂股市走勢。
那沒日沒夜的學習,得到了我想要的,父親的健康,母親的笑容。
換來的,卻是我早已不認得自己的笑容。
從小跟著父親,見過許許多多的人,學會了用笑容隱藏自己,長大後為了替父親分擔工作,學會了無論何時都帶著假面具。
在她身邊,好不容易快要能夠重新認識自己真正的笑容。
她的身邊卻有個她更重視的女人。
這次,要用什麼,要失去什麼……才能得到她?
*
「小芬、小慶,吃飯了!」樓下傳來老爸的聲音,姊姊停頓下來。
隨後,她還是低下頭來,吻上我的唇。
「姊姊!」我卻推開了她。
沉默瀰漫在房間裡,我有些懊悔。
良久,姊姊抬起頭,眼眶裡含著淚,「妳這個膽小鬼!」
看著她抓著衣服用力關上浴室的門,心裡緊揪著難受,想哭、想吼,卻什麼也做不出來,眼淚隨著聲音,哽在喉嚨裡。
是啊,我是膽小鬼。
害怕被世人發現,害怕被父母發現,我愛著的,是自己的雙胞胎姊姊。
害怕被人反對。
望著床底,輕嘆了口氣,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懦弱。
下了樓,飯桌上只有老爸和老媽。
「爸、媽,姊姊呢?」在老爸對面坐下,我隨口問著。其實約莫知道,姊姊大概又跟朋友出去了吧。
「還不是老樣子。」老媽悻悻然地答道,感覺這頓飯變得難吃了。
沉默著吃飯,屋子裡多了淡淡的柑橘香和菸味,不習慣的味道,卻早已習慣飯桌上少了姊姊的身影。
許是想起方才發生的事,老爸隨口問著:「妳們發生了什麼事?」
我抬頭,張口結舌,老爸只是帶著淡淡的笑,沒有追問,沒有壓迫,那是滿滿的溫柔,漸漸地,我也不再那麼緊張。
「老爸,我心裡有個結,解不開,或者說……我害怕去解開,我害怕越過那條線,我害怕承擔後果,所以我總是選擇最安全的路,我……錯了嗎?」拿著筷子,我盯著碗裡的米飯。當初我明明可以不顧一切地衝上前,拿起椅子砸向趙威奇的頭,卻沒辦法不顧一切地告訴姊姊我愛她,我不明白為什麼。
我真的錯了?選擇安全的路,不對嗎?
「對與錯啊……那也要做了才知道吧?」老爸傻笑著,似乎想起了什麼,又繼續說道:「不然妳可以問妳媽,跟我在一起是對是錯呀。」
話音落下,老媽捧著湯碗的手懸在半空中,皺著眉頭眼裡有著嗔怪,「嘖,說什麼屁話,這是我這輩子最錯誤的決定。」
對於老媽的答案,我有些錯愕,卻看見了老媽嘴角淡淡地一抹笑,才明白老媽真正的答案是什麼。
聽說老爸老媽當初在一起的時候,所有人都是反對的,不管是申叔叔還是李叔叔,或是陳阿姨和薛阿姨,所有人都反對,爺爺奶奶和外婆,大家都反對,可是為什麼,到底是什麼,能夠讓他們堅持在一起?
我所欠缺的,除了勇氣,還有什麼?
坐在射箭場裡的涼亭底下,看著學弟妹將箭矢射上箭靶,看著社長糾正他們的姿勢,涼風拂過臉龐。
昨晚,她醉了,爬上我的床便睡著了,今早,在我醒來前,她又出門了。
「學姊,我可以坐妳旁邊嗎?」之前那個練習不專心的學妹擋住了陽光,帶著溫柔的笑容,額上細密的薄汗說明她才剛練習結束。
「坐吧。」勉強回以一笑,說來,我跟老媽一樣,很少笑。
「學姊似乎在煩惱著什麼?」她靜靜地,將手覆上我左手石膏,眼裡那深深的擔憂,令我不禁想,我和她沒有太深的接觸,為什麼她這樣關心我?
看著她那擔憂的模樣,我輕輕將笑容擺在臉上,「還不知道妳的名字呢。」
「啊……我叫作燕雨音。」她的眼神有些閃爍,似乎看出我對於她的問題避而不談,而她,也不打算繼續深入話題。
「雨音……好憂傷的名字。」耳邊彷彿響起雨天時雨滴滴落的滴答聲,想起那一天在雨中騎著車,那一通電話,焱虎的人打來的電話。
「我不這麼認為唷,學姊。」她那溫柔細膩的嗓音將我拉了回來,我回頭看著她,她臉上的笑容,比太陽要溫暖。
「雨滴滴落的聲音,是一種美妙的音樂,雖然演奏著悲傷,可是雨天過後,總會天晴。」她看著天空,笑著繼續道:「我認為,下雨時響起的聲音,是希望的腳步聲。」
聞言,我愣住了,她說話時,那份沉穩彷彿經歷了許多,那看不透的眼裡,沒有悲傷也沒有快樂,只剩下溫柔。
「有些時候,去做就對了。」那句話,在心裡盤旋。
/第六隻羊/數完/未數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