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否也有感到彷徨不安，對所有的一切感到不屑，不想要讓周遭的事物遂心如意的時候呢？」
迎頭趕上我的女性在黑暗中感嘆道。本該是清爽俐落的妹妹頭，那毫無染過的黑色短髮因為身邊的氣流而不時地往自己的後頸拍去。享受著現在的解脫般，她睜大了娃娃似的大眼，用正墮入虛無的聲調說：
「我就是這樣呢。」
「嗯。」我不想多加開口，只能淡淡地回答這名突然向我搭話的女性。
她繼續向我抱怨：
「工作不管做得多辛苦，上司永遠都不會稱讚一聲。做錯了什麼倒是不忘記數落一堆。我啊，也是多少有自尊的。」
是這樣啊⋯⋯所以⋯⋯
「所以⋯⋯妳才會和我一樣，選擇了——」
我不自覺地再度將頭扭向了她那一側。與我相同，她現在也穿著上班族女性常穿的套裝。一樣是下班過後直接過來的嗎？白色的襯衫配上黑色的短窄裙，加上幾乎與夜晚融為一體的風衣，都毫不遜色地顯露出了這名女性精明幹練的特質。
和我這種一無是處的冒牌貨不同呢。
「原因或許是一樣的，但是我想目的是不同的喔。」那名女性居然在現在這不自然的狀態下取得平衡將雙手交叉在胸前，以相當自然的語氣插話。「手段也是，初期是一樣的，後期是不同的。」
「原因⋯⋯手段⋯⋯目的？」我在墜落的同時，試著整理自己變得混亂不已的思緒。
「沒錯喔。」
聽完她的話，我還是不明所以地嘆了口氣，接著將伸向半空中的右手手指全數張開，感受空中的冰冷水氣。眼前的是市內第二高的建築物兼辦公大樓，下班時間已全無亮光，就連今晚夜空中微弱的星點或許也能靠幾乎看不見的光明勝出。說起來這棟大樓和我差不多呢，只能逐漸埋沒在不斷林立著的高聳建築物中，悲歎著自己的無名。
「我⋯⋯」決意自白的時候，我小心著不要咬到自己的舌頭。「是個遲鈍的人。」
一層又一層的大樓玻璃僅能模糊反射出自己與身邊女性的倒影。這種可笑的倒影，既是第一次看見，大概也是最後一次看見了。
「然後呢？」她的聲音聽起來倒也沒有特別同情。是鼓勵我繼續說下去，亦或是因為自己也有著相同的境遇呢？
為了不讓下面熱鬧的車輛和人群奪走我的聲音，我盡可能突破周圍風的呼嘯聲，把自己心中的悲傷全力嘶喊出來：
「做什麼事都是慢半拍，說話的時候總要慢個好幾秒才能接話，就連別人當面嘲笑的時候也是過了好久才能瞭解情況。這樣的我，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人際關係，自己的人生怎麼可能會順利呢？每次面對的永遠都只是那一句『來不及』而已！」
地面上的群眾全都在我的視線死角內朝著某個方向蠕動前進。即使我看不見，也能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我正背對著的那座建築物——全國最高的一座塔。今晚是今年的最後一天，身為國家代表的那座第一高塔理所當然似地成為了跨年施放煙火的最佳景點。螻蟻般的人類紛紛前往能近距離觀賞那朵朵浮誇煙火的地方。換句話說，他們是不會察覺到在另一頭——被奪去第一之稱的建築物那頭，猶如牛頓蘋果般的存在。
「所以我才決定這次要搶先任何人，讓他們察覺到來不及的是自己。不管是新的一年還是慶祝的煙火，都會來不及追上的！」
「喔喔確實呢。」身邊女性好像也贊同我的主意。
我閉上雙眼。
自己的身體掉落至底時，即為迎來終焉之時。到時候，自己將不是以前眾人所認識的自己了。我對這樣的改變，說真的絲毫沒有一點膽怯的念頭。我只知道，一切都將結束了。
忽然間，爆炸聲響有如鼓聲似地接二連三從後方襲來。
「咦？」我不由自主地睜開雙眼。
本該倒映出我倆身影而已的玻璃，居然映出了五光十色，劃破深黑天際的絢爛煙火。在我們身後那一頭一朵又一朵綻放的，毫無疑問就是新年煙火。群眾的歡呼聲隨著火點的變化而不斷傳到耳裡。
然而，那應該是不可能的才對。因為按照我的計劃，煙火開始施放的時間點原本應該是——
在我從眼前這棟高樓落下，摔落地面之後幾分鐘的事。
我確實已經在預定時間跳下來了。
但是煙火卻在此刻響起。
那麼問題是——
我到底在空中待了多久？
「原來如此，到現在才發現，還真是像妳所說的一樣遲鈍啊。」在我的一片驚駭中，雙手交叉的女子鬆開雙手，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在這半空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噓——」接近無聲地，她將食指放到了雙唇前示意我保持安靜。「現在是看煙火的時間。」
用只能從眼前玻璃反射的景象來看身後煙火的方式嗎？更別提這種頭下腳上，不停墜落來欣賞煙火的狀態了。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麼？未免也太荒唐了！
怎麼樣都好，總之早點讓我摔下去解脫吧。
可是——
這樣子看到的煙火，真的好美。
收放的花點透過空氣傳遞來的震動隨著音樂直擊心臟。深邃的玻璃減緩了火光的刺眼，完美地融合了各式煙火的痕跡。在華麗的最後一幕，有如瀑布般從高塔湧出的煙火，也帶來了足以洗滌心靈的力量。
我的心不知何時早就被深深撼動住了。
「那麼——也差不多要下去了。」
身邊女性的聲音把我從煙火的餘味中拉回現實。我幾乎都忘了自己終會撞擊地面，在這新年中迎來死亡的未來。這也代表與我同樣跳樓的她亦會面臨相同的命運吧。想到這裡，我不禁再多看了她一眼。
只見她將雙手舉至頭頂，也就是靠近地面那一側。烏雲似的煙霧開始聚集在她的手周圍，某種東西逐漸成型。
首先是黑色的長柄，接著是從柄延伸出的月牙形銀色刀刃。
彷彿就像是——
一把巨型的鐮刀。
那名看似上班族的女性一手握住巨大的鐮刀，讓它如夜鷹般俐落地劃過我們兩個下方的夜空，形成強大的風壓。無色的強風托住我們兩個的身軀，在只差一點就會與地面接觸的高度把我們平安地接回暌違已久的地平線。
重新站在地面的我只能瞠目結舌。
手持鐮刀的女性似乎一點也沒有把手中武器收起來的打算，一手把看起來笨重的鐮刀架在自己的身上，一手拍去自己風衣上的灰塵——完全是一派輕鬆的模樣。
「剛剛到底是⋯⋯」我好不容易從喉頭硬擠出話來。
「嗯？」
幸好人潮全部都往第一高塔那裡去了，就算煙火結束後也不能從那裡輕易離開，不然她昂首拿著鐮刀看向我的模樣一定會引來不少人盤問。
「所以說剛剛的那些⋯⋯是怎麼一回事？」
「跳下樓以後把我們兩個的時間流速變慢，然後看完煙火以後再漂亮地降落。」不愧她那一頭黑色及肩短髮精明的形象，連回答都這麼乾脆。
「為什麼能做到這種事？妳到底是誰？」顫抖的聲音問。
「死神啊。」
「⋯⋯」
「怎麼，不信嗎？」
「不——」分秒後，我在寒冷的夜裡呼出一口氣。「我相信妳。」
畢竟似乎也沒什麼更加有力的說法了。
老舊路燈的昏黃燈光勉強照射在我們身上，打出在黑夜中只能模糊辨識出的影子。眼前的大樓終究也只能在剛剛熱鬧的夜中，默默地倒映出別人的輝煌。我不自主地回頭看了曾經成為眾人為之歡呼的主角的那座高塔。
「怎麼了嗎？」自稱是死神的女子察覺到我目光的轉移。
「我只是在想⋯⋯自己又來不及了。」喃喃說著的我，此刻的眼神是什麼樣子呢？「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趕在新年的煙火前就這麼成為一具屍體的。我啊，連個煙火也趕不上。這算什麼嘛。」
那名女子並未多加思考，便將她的想法率真地脫口而出：
「不是完全相反嗎？」
「⋯⋯咦？」
我抬起頭，將目光重新凝聚在那名女子上。
「來不及趕上妳的死期的，不是煙火嗎？」
我只能屏住氣，默然看著她笑話似地吐出「居然在妳死前就爆炸了呢」的話語——我完全沒有想過的轉折話語。即使重新站在地面上獲得了讓手腳隨意活動的自由，雙腳卻像生根似地無法動彈。心臟彷彿逝去的煙火般悸動，輸送讓大腦活動的、逐漸暖和起來的血液。一點一點地，我試著調回平常呼吸的頻率。
「再試一下吧。」不是那名女性，而是心裡的某個想要推我一把的聲音對我這麼說。
啊啊，說得也是呢，現在開始阻止自己的來不及的話，應該不會來不及吧。
那名死神女子⋯⋯
「對了，妳為什麼會在那裡呢？」我驀然想起重要的事，轉身問當時與我一同跳下的她。
「嗯？我不是說過了嗎？」
突然間，她皺起眉頭， 用沒拿著鐮刀的那隻手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支手機，瞄了我一眼後說聲「失陪了」，就把手機接通拎到耳邊。
「喂，是我⋯⋯任務？有那種東西嗎？剛剛在做什麼？當然是去跳樓啦。不不，雖然很想死還是算了。對了，新年煙火很漂亮喔。什麼？尊重上司跟任務一點？就是因為我完全不把你放在眼裡才⋯⋯不對，說錯了，就是因為想要捉弄你⋯⋯啊，又說錯了⋯⋯是因為想要妨礙你⋯⋯哎呀⋯⋯」
我茫茫望著瞬間將鐮刀收得無影無蹤，擺動左手向我道別的背影逐漸沒入遠方的黑暗。在她的身影還沒完全消失前，我彎下腰，深深對那灑脫的夜晚主角一鞠躬，大聲呼喊：
「真的非常謝謝妳！」
雖然一切就像她所指出的，是為了她從最初開始就說過的——
「不想要讓周遭的事物遂心如意」這句話。
——僅僅是為了那麼簡單的理由罷了。
秉持著女性角色的「我」都不是什麼正常角色的原則
這次的主角是跳樓系女子！
從以前就有構思跳樓的故事
所以剛好在想不到公會題目「來不及」故事的時候拿來用XD
總之最近因為某個我也不知道的原因讓自己生病了
請大家也多保重身體喔
創作內容
【Zean】來不及趕上的煙火
Zean（十六夜文藝創作交流區）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