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燈【四】蜚蠊

我向著傳說中的『嘔吐』酒館望去，只見上面詭異的大型字體歪歪斜斜的寫著『THROWUP』，旁邊還有一個看起來像頂呱呱的卡通巨人霓虹燈；他有一隻會動的手臂拿著啤酒，不斷的把酒送進自己的嘴巴裡，會動的頭有個一開一合的嘴巴，裡有個噴氣孔，在手臂倒完酒之後，頭就會抖動吐出黃色蒸氣。

除了進去的客人都穿著古怪的裝扮外，我發現這酒店就像一般深夜時段開放的酒店一樣，需要排隊才能進入；而且大門兩側有兩隻毛茸茸的大漢，進去似乎需要通關密語還是什麼的，反正就是需要某種身分檢定。

Pei似乎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狀況了，把我拉到一旁比較不起眼的角落說到：

「嗯，我想我們稍微遲到了一下下。現在的時間這酒店並不開放『上班族』進入。你在這裡等等，我去疏通一下，很快就回來！你不要亂跑喔。」

Pei捏捏我的手給我一個安慰的微笑，然後就朝著櫃台走去。

「原來如此，大概可以猜到，『上班族』應該是指第一次來宴會的外地人吧……」我恍然大悟的想，終於又稍微搞懂了這充滿謎語的地方。

我看著Pei緩緩走去的美麗背影，她到了那兩位毛茸茸大漢的身旁，起初我還有點擔心，因為那兩隻看起來身高至少超過兩百公分吧；但我很快就發現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大漢先是很有禮貌的向她行禮，然後Pei似乎很熟絡的跟他們聊起天來，然後很自然的，在一旁排隊的客人也附和著聊了起來……

看來Pei在這兒似乎很受歡迎呢，她的疏通似乎還要一些時間，在確定她的安全應該不會受到危害後，我開始心不在焉的四處張望。

我發現這四周的環境似乎又比我們進來之前又有些微妙的不同，走動的人似乎又變得更多了，打扮也越來越五花八門。

在我瞧街景瞧得出神時，忽然聽見後方傳來稀疏的耳語，似乎是兩個女孩對話的聲音……

「他家明明只要開窗戶風沙就很大，落塵量又高，又常下雨，應該是很容易潮濕發霉的地方……」

「這樣聽起來還不錯……」

「偏偏那個死潔癖，兩天就來個吸塵器，三天就洗地板，搞得大家都心情不愉快，真搞不懂他哪來這麼大毅力啊──」

「真的假的！」

「就是說啊！」

我轉頭望去，只見兩名可愛的少女在竊竊私語。

哎呀，我總算能認出這兩個可愛的女孩cos的主題了，他們打扮的應該是蟑螂娘吧，我會知道是因為有一次逛網站偶然看見，日本某個漫畫把小強（蟑螂）擬人化畫成漫畫，小強搖身一變成為可愛的小女孩，似乎還頗受歡迎的。

只不過這兩個女孩扮的應該是成熟火辣版！看起來比較強勢，拼命抱怨的那女孩；穿著一身黑色勁裝夾克搭配小熱褲，黑色皮長靴、手套與勁裝側邊都充滿精心設系的倒鉤造型，看起來就像大蟑螂腳上的尖刺；露出的雪白大腿則是套著大網紋絲襪；而讓我認出是蟑螂娘造型的，無非是那烏黑亮麗的長髮，還有那對長長的觸角了，也許是用髮膠定型吧，長髮呈現完美的弧形，兩根觸角不知道是怎麼弄的，還會不斷的動來動去。然後另一位總是附和著抱怨的，則是比較矮小，造型與另一位蟑螂娘一模一樣，只不過是褐色的，因為比較小隻的關係，有一種小巧可愛的感覺。

當我轉過頭去看她們時，立刻就被發現了！她們好像頭上裝了天線似的立刻警覺，安靜的盯著我瞧。兩個女孩長得很可愛，眼角上吊的艷裝讓他們看起來有一種邪魅感，頭上的觸鬚還不斷朝著我的方向抖動著。

我有點尷尬的轉過頭去，假裝若無其事，但是還是會不自覺的偷聽到她們說話。只聽她們在我轉回頭之後發出一陣竊笑，然後又開始竊竊私語的聊著。

「嘻嘻嘻……」

「呵呵呵呵，其實啊，我覺得最優質的就是單身男子的宿舍了，最好還是個上班族；在我們睡覺的時候就出門，房間沒有重大的意外就不會整裡，運氣好的話，早餐忘記帶走一放就是一整天呢──」

「嘻嘻嘻，沒錯沒錯，沒喝完的飲料也很多，有個時候加班加到趕不上垃圾車，垃圾桶裡的衛生紙還多到滿出來呢！」

怎麼回事？她們在討論什麼話題？怎麼覺得有點詭異，她們描述的單身男子宿舍，跟我現在住處的環境條件好符合啊！怎麼有一種在偷聽別人講自己壞話的感覺？

我用眼角餘光偷瞄她們一眼，發現那兩個女孩各伸出一根『觸角』往我的方向打轉，整個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那兩個COS也太敬業了吧！那兩根觸鬚抖動的方式，就跟曾經在家裡看到的小強一模一樣。

說到小強，我曾經有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幾年前因為換工作，即將搬離舊住處的前一個禮拜，我記得那一天外頭下著暴風雨，有一隻拇指般大的小強在我使用電腦的時候，爬到與我同高的三層櫃上面，很白目的盯著我瞧，觸鬚還不斷的抖動著。

小強最令人討厭的地方，就是他們永遠不知道自己是害蟲，被發現的時候還一副很無辜的樣子朝苦主的方向抖動觸鬚，一點也沒要逃跑的樣子。

我那時也不是特別討厭蟑螂（沒有像其他人那麼討厭，我說在那時候），再加上我平常就是個愛好生命的人，很不喜歡小蟲子在我面前慘死的樣子，所以通常都會選擇用塑膠袋活捉，然後把牠扔到水溝裡面；但是跟比較兇狠的小強惡鬥過的人就會知道，某些恐怖的害蟲就是你明明確定已經把他蓋布袋了，他就是有辦法在你拿起來檢查的時候像變魔術般的消失不見（就算他是一隻比你拇指還要大的該死蟑螂）。

當時想說……反正再過一個禮拜就要搬了，也沒差這幾天，我還要冒著牠開大絕招起飛逃竄的危險，翻箱倒櫃的去找，太麻煩了，於是我就沒去管牠了。

後來又過了兩天，週末難得沒加班放假，上某線上鬥塔遊戲廝殺一番，就在對戰正打得火熱時，忽然感覺右腳小指頭有點癢癢的，當時戰況激烈根本沒空理那小事，接著感覺有點刺刺的，因為中路塔快爆了雙方進入激烈會戰，所以雖然有感覺但也不予理會，隨後腳趾傳來一陣劇痛！我定神一看，一隻黑色油亮比拇指還要大的蟑螂竟然在啃我的腳趾頭！我反射動作俐馬一腳踹飛！在我劇痛的那一瞬間小強就已經惹動我的殺機了！但一切都太遲了，因為剛好把牠踢到排水孔附近，那該死的害蟲俐落的掙扎翻身然後迅速的逃竄進下水道裡頭。

然後在搬家的那一天，我一整個後悔暴風雨那晚婦人之仁的放生，因為得到的結果，就是在我放重要文件的抽屜裡發現一整箱密密麻麻像芝麻般的大便！裡面的履歷還有一些重要的資料通通都報銷了。

從此之後小強就在我心裡留下了陰霾……我終於知道大家為什麼如此痛恨牠們，雖然不像某些人一樣看見就放聲尖叫，但是會打從心底一股噁心反胃……

「不過有些男人對待女孩子就是比較溫柔，我還以為──他很樂意讓我住在他家呢！」

「嘻嘻嘻，怎麼可能嘛，真的有這麼好的男人就好了。」

那黑色蟑螂女孩又開始抱怨，她們似乎已經脫離住宿環境的奇怪話題，兩個女孩越聊越大聲，有一種刻意要讓我聽見的錯覺。

「就是說阿，想不到一個禮拜以後……竟然一腳把人家踢到排水孔裡面！嗚嗚──」

蟑螂女孩不知道哪來的紙，像不甘心咬手帕般的撕啃紙片。

等等……我怎麼覺得這情節好像似曾相似？唔！我知道了，她們兩位想必是COS角色COS的太入神所以把自己當作蟑螂一樣的在聊天吧，被踢到排水口也是理所當然會出現的情節。（沒錯……一定是這樣！）

「不過不過──妳也太離譜了啦──」

那老是附和抱怨的嬌小女孩，好像想要來個難得的吐槽。

「再怎麼溫柔的男人啊，妳也不能去啃人家腳趾頭壓──」

怎麼搞的！她們怎麼可能會知道這恐怖的秘密？我不自覺得猛然轉頭，當我後悔為時已晚；原來那兩個女孩從頭到尾都盯著我瞧，當我和她們目光交接時，便一起神秘兮兮的笑了起來。

我都還來不及反應，兩個穿著勁裝的辣妹便朝我靠了過來，長長的觸鬚還不斷在我臉上拍打，害我有一種毛毛的感覺……

「這位溫柔的小帥哥，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壓──」果然是黑色的蟑螂女孩首先發難了！

「呃，是我女……朋友帶我來的……」我一邊忍受著觸鬚一邊心虛的說。

「女朋友耶，嘻嘻嘻嘻，一定是肚子很餓的女朋友……」

「對啊對啊超級好的女朋友，嘻嘻嘻嘻……」

兩個女孩開始一搭一唱的說著。

「哎呀，她怎麼把你丟在這裡，好無情喔──」黑蟑螂女孩假裝四處張望，一臉同情。

「那是因為──」

「這麼無情的人……我們不要管她了！姊姊帶你去好玩的地方好不好？」她不等我把話說完，就緊抱著我的手臂，壓著她柔軟的胸部，用很發嗲的聲音說著。

「對啊──兩個勝過一個喔──」褐色女孩附和道。

「別管什麼女朋友了……我們帶你去舒服好玩的地方！」

心裡不斷的抗拒著，卻有一種莫名的期待感。我心想完蛋了，這兩個女孩該不會是皮條客吧？就這樣被拖著，有點難以拒絕啊！我還在想要怎麼掙脫她們，那黑色女孩就忽然放開手，兩個女孩同時露出厭惡的表情看著我──背後……我忽然感到背後一股熟悉的冷冽殺意，然後就被拉到後面去。Pei用身體擋在我和那兩個蟑螂女孩中間。

是Pei！完蛋了！我一定會被她殺掉……

「他是我的客人，妳們想對他做什麼！」

沒想到她表情嚴肅的把我擋在後頭，好像是在保護我免受什麼邪惡的東西侵犯一樣。

「明明就……他自己想跟我們走的……」

「我看到的事實好像不是如此喔，小姑娘說謊的技術不怎麼高明呢。」Pei皺著眉頭一臉不削的表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的表情呢，與其說是在生氣，看起來反而比較像是在擔心著什麼。）

「好兇喔……一點都不像傳聞中睿智善良的女王嘛……他明明看起來就是一個人壓，我怎麼知道是妳的客人啦。嗚嗚……」

「對啊，好兇喔，一點都不像……」

兩個女孩竟然很做作的假哭了起來，裝作哭泣的可憐模樣卻絲毫擠不出半滴眼淚，就連我這不食人間煙火的阿宅都看得出來。

「嗯哼，剛剛不知道那現在知道了吧，請不要再騷擾我的『男朋友』了，掰掰不送了，兩位可愛的貴賓慢走唷。」Pei終於露出充滿殺意的招牌燦爛微笑說著。

「哼哼，男朋友耶……我好害怕喔……掰掰囉──可愛的男•朋•友。」

然後她們就這樣悻悻然的離開了，絲毫沒有害怕或羞愧的樣子，臨走前還用意味深長的微笑和我道別。

「你這個笨──蛋！」她們走遠後，Pei立馬轉過頭來對著我大罵。

我原本還以為我死定了，說不定會被毒打一頓不然就是再度遭到死魚眼對待之類的；沒想到Pei轉過頭，只見她皺著眉，水汪汪的眼睛眼角含淚，用一副看著容易壞掉玩具的擔心眼神看著我，一邊罵著一邊像捏麻糬一樣把我的臉頰從兩旁拉扯開。

「痛──」我發出無力的哀嚎。

「你沒事去惹那些死蜚蠊幹什麼啦！你知不知道他們吃人連骨頭都不會剩下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啊！」

「偶……偶……」

「你到底知不知道剛才遇上了什麼鬼東西，她們可是就算世界末日也不會滅亡的惡魔族群啊！」

「難……南澳速黑瑟會……」

「對啦，是黑社會啦！全世界最可怕的黑社會！你差點就變成活祭品了你知不知道──」

「偶……偶的追八澳裂開了……」

Pei好像沒聽到又好像聽到了，只見她手勢一變，把我的臉像擠漢堡一樣的往中間擠。

「唔唔──」我再次發出無力的哀嚎。

「我不是叫你不要亂跑的嗎？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准隨便跟路邊的陌生人講話！你聽──懂──了──沒──」

說著說著立刻瞇著眼睛變成一副欺負小孩的機車表情，一邊警告一邊用手蹂躪著我的臉；我感覺我的頭像一顆快被捏爆的漢堡。

「素──堆不喜偶湊嘞──」現在換我快哭出來了。

我十分痛苦的道歉之後，她用母親責備小孩的眼神看了我幾秒，然後便像個天真活潑的女孩般開朗的笑了起來，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拍著我的肩膀說到：

「哈哈！被我騙到了吧！騙你的啦──怎麼可能有什麼黑社會──」

「咦？那妳剛剛……」

「哼，誰叫你又跑去搭訕辣妹，哪天被詐騙集團賣了都不知道，你這個又笨又色的醉鬼卓別林。」Pei笑吟吟若無其事的說。

「……」我無言的揉著剛才被蹂躪的臉頰，還有點不太相信。

「看來我們是時候去喝一杯了，說好了讓我請的！走吧。」

難得看見她擔心我，水汪汪楚楚可憐的模樣，我摸著紅腫的臉頰思考，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要難過；希望待會的酒別太難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