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光線下,勉強揭露出一個人影的輪廓。
那抹身影坐在椅子上,比起沈睡彷彿更像是在沈思著,看起來就如同一個不動無山的石像。此時此刻,原本嚴肅的面孔上面更加的嚴謹,一身整齊俐落的軍裝,更是連同一絲折橫也沒有。假如將軍魂二字給實體化,那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歲月在他五十五歲的臉上刻上蒼老的痕跡。他的臉孔線條嚴峻且冷酷,臉頰上彷彿容不下一絲笑容。最令人印象深刻是那雙眼睛--五十五歲的他,眸子中射出的目光中依舊銳利無比。
身為第三艦隊總司令,同時也是這場行動的最高指揮──南雲忠一──他獨自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望著海圖、情報資料與艦隊配置,神情凝重地不發一語。
現代,日本的艦隊被一分為三,其中第三艦隊將由南雲忠一中將所指揮,旗下的航空母艦包括了隸屬於第一航空戰隊的翔鶴、瑞鶴、以及隸屬於第二航空戰隊的龍驤。
第二部份由阿部弘毅少將的第十一戰隊的比叡號及霧島號戰艦所組成,以及第七戰隊的重巡洋艦熊野、鈴谷,與其他超過十台驅逐艦護衛。
最後一部份則是由第二艦隊的近藤信竹中將領導,他的旗艦為重巡洋艦愛宕,旗下另有陸奧與田中賴三的第二水雷戰隊,負責保護三台運輸船。
就在十五分鐘前,南雲下令以原忠一少將的龍驤為首的第二航空戰隊脫離主要艦隊陣形,先行前往瓜達康納爾島,並在破曉時轟炸亨德森機場。可是南雲曉得,單單讓第二航空戰隊對瓜島發動攻擊幾乎等於自殺。尤其在瓜島和南雲的艦隊之間,又隔著美軍的航空母艦戰鬥群。
事實是,美日雙方的航母艦隊都在摸索如何以最高效率使用航母戰力;從偵察、補給、派遣飛機至最後的攻擊階段,而且飛行員本身的技術與素質差異也相當大……簡單來說,運氣佔了決定勝敗絕大部分的因素。
他知道日本在技術上不如美軍,遠距偵察上更差了一截。因此南雲讓龍驤先行前去的理由,便是讓他們成為誘餌,以先行得知敵方艦隊的下落。如果一切順利,第二航空戰隊甚至可以轉移美軍的注意力,以讓南雲旗下的主要艦隊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接近敵人。
這是個讓他感到痛苦的,卻又不得不下達的命令。就連這名大日本帝國海軍中將,都不得不承認日本正在戰爭的轉捩點上,任何失敗都會導致戰事全面崩潰。
一想到這,南雲忠一臉上的容顏更顯滄桑。
「南雲中將。」
伴隨敲門聲的,是不合時宜的柔和嗓音。
「打擾了。」
南雲轉過頭,正好看見一名女子開門走入辦公室內。她身穿白色日本傳統服飾,稍以及嫌過短的紅色裙子,露出了姣好的大腿曲線。儘管胸前罩著一塊漆黑色的胸甲,仍掩蓋不了她婀娜多姿的身材。一頭柔順的頭髮隨著主人的步伐飄逸著,飄離於溫柔婉約的臉龐,上揚的嘴角帶著慈愛的神情。這名女性的年紀大約只有二十歲,或許更小。
「翔鶴嗎?有什麼事。」南雲說道。不知是不是因為眼前這名女子的關係,使得他蹙緊的眉頭緩和了不少。
「時間已經很晚了,不趕緊休息嗎?」被稱為翔鶴的美女恭敬地問。
「我還在研究一些資料。」
「提督不好好保重身子,那明天的仗也別打了。」
南雲嘆口氣,無奈地說:「妳也知道,我軍正在瓜島上苦戰。假如我們這回失敗了,那將無法及時援助島上的我軍。這一次,我們必須擊敗敵人,而我必須擔當起這個責任,確保一切都在控制之下。」
「為了擊敗敵人,就可以將龍驤暴露於危險之中嗎?」翔鶴的語氣中沒有責備的意味,只是簡短地道出事實。
「妳已經知道了嗎?」南雲臉一沈。
「船艦之間是沒有什麼秘密的。」翔鶴淡然地說:「況且提督下達的命令也顯而易見。」
「妳……不,妳們會怨恨我們嗎?」
翔鶴微笑──或許更接近苦笑,她說:「我的被製造出來的目的,就只有戰鬥一途。戰爭哪天結束後,我們也將為了保護大日本帝國繼續服役著,直至腐朽解體為止。」
微弱的光線,彷如流水般靜靜地瀉在翔鶴身上。映照下的她,竟是顯得那樣楚楚動人。可是那淡然的表情下,卻是一顆在悲哀中翻滾的心。一雙水靈靈的琥珀色眸子,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雙,南雲卻從中讀出了無比哀婉的憂傷。
「然而那些孩子們……她們卻比我脆弱得多。」翔鶴微微彎下腰,輕聲說道:「驅逐艦……甚至是瑞鶴那孩子……我知道這是很任性的要求,拜託您盡可能讓她們在戰爭中活下來。」
這種事不能強人所難、戰爭中絕對會出現傷亡、拜託了也沒用……假如是平時的話,這些話早就脫口而出。但南雲就是無法對眼前名女子說出個『不』字,翔鶴的神情使他啞然。這名中將頓時理解到,船艦們彼此之間的感情是多麼濃厚、多麼地重要。
察覺到南雲的沉默,翔鶴像是要忘掉開所有煩惱似地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她苦笑著說:「不好意思,讓您為難了。」
在這瞬間──僅僅是剎那──站在南雲眼前的並非翔鶴──那抹身影──是一頭黑色長髮的身影──對方 正一臉自豪地說著──
提督!我曾被人稱為無敵的……唔?你說…得意忘形?唔嗯,這樣嗎……我會注意的。
南雲扶著額頭,忽然感覺到頭痛欲裂。
各位艦載機,準備好了嗎?
那熟悉的嗓音,至今仍迴盪在他的腦海裡。
因為這場勝利而得意忘形是不行的。不重視索敵和先制的話……
──以及那始終遺忘不了的,最後道別的話語。
對不起,提督,讓您失望了……請對我處以雷擊處分吧……
「赤──」
「中將,您還好嗎?」翔鶴的呼喚,讓南雲頓時回過神來。
他發現自己滿臉汗水,呼吸也變得急促。
「我沒事。」南雲說:「我等會就去休息。」
「好的,提督。」翔鶴點點頭,臉上浮現溫柔的笑容。「但是還請您記得分配一點睡眠時間給自己,好嗎?」
這艘船上擁有一千六百名船員。除了翔鶴之外,大概沒有人膽敢當面這麼告訴他吧?南雲輕笑一聲。打從心底認為,這些女性的存在真是十足地奇妙。
「好的,翔賀。我會注意的。先讓我讀完這堆資料吧。」
「您要過目報告書嗎?」
「是的。」
「讓我來幫您吧。」
當翔鶴靠近辦公桌的時候,他望不禁回著她美麗的面龐一眼,以及那纖細白晰的手指。
南雲心想著。
或許,他之所以戰鬥的原因,並不只是要保護大日本帝國。
或許,他想要保護的並不只是日本海軍軍力。
或許,我只是想保護這群孩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