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語言 (2013-4-23 故事之二 )

.故事其二

---  軍師很多種，我恰好是會去揣測人心的類型，信奉用最少的折損換取最大的效益，我這樣的類型，作為主上往往會畏懼我，又不得不接納我……  ---



       軍校畢業之後，在遇到那個人之前，有五年多的時間。
       這五年，我不斷尋找符合心中條件的領導者。
       這五年，我一點一滴地建立獨屬於我的情報隊伍，為了習慣將一切掌握在手的自己。
       這五年，我曾擔任過四個軍團的副軍師職位，或其他性質相似的位階。
       這五年，簽下四份不同卻相似的契約的我，自認對於「當時的指揮官」盡心盡力，，沒有任何出格行為，為了替他們所在的軍團謀取最大利益而規劃著。「當時的指揮官們」都曾因為收到我簽下的，背叛即死的魔法契約而自豪著，即使只有一年的效力，卻保證我這段期間的忠誠。

       這份契約，只是我想在最短時間得到領導者信任的手段，正因為我是一個合格的軍師，所以在契約期間，「背叛」不會出現在我的選擇中。
       可惜的是，我以為符合資格的「指揮官」們，卻總是在共事幾個月之後，驚疑於我展現的無情手段，害怕我觀察剖析的眼眸，畏懼我周詳無疑的計畫，尤其在我協助完成打擊我上一個任命軍團的計畫時，看到我毫不遲疑的態度，當時指揮官眼中再也沒有出現過信任。

       他們害怕我的理由太多，我也不想一一分析。不過就是，以為自己已經馴服的野獸，實際上卻是自己無法駕馭的猛獸。所以他們恐懼，退縮，強自鎮定，懷疑著我某日將反噬他們。
       為了莫名的未來而慌恐，這般心智脆弱。
       害怕自己軍師的領導者。
       無法駕馭自己的領導者。
       又怎麼會是合格的人選？





       寬敞的會議室，牆上掛著寬大的軍團徽章旗幟，金藍色的旗幟下擺著華而不實的裝飾劍，房間中央是張足以坐下二十人的木製長桌，昂貴的木料紋路被華麗桌布掩蓋，疊上層層的紙本資料。
       會議上，眾將領分成兩方大聲爭論，糧草行軍等專門用語在粗俗話語中不斷出現。
       長桌頂端，坐著正一臉不耐的軍團領導者，沉著臉情緒不明的軍師坐在他右邊首位，賽凡提斯則是坐在主位右手邊的第三位，副軍師的下首處。

       賽凡提斯神情平靜的翻閱資料，爭吵聲從耳而入，他鮮紅的眼眸透露絲絲諷刺。
       這是賽凡提斯加入的第五個軍團，他所簽下的魔法契約也將在兩個月後失效。
       如今他所在的軍團「海王伯特」——這以軍團長姓名命名的軍團，是一個掌握百里內海運最繁華的大城市，和附近幾個小城鎮的知名軍團。

       軍團長，桑威˙伯特是個年近四十的健壯武將，身穿華貴的絲綢衣物，腰帶由金絲編制鑲嵌拇指大小的寶石，倒是長著老繭的雙手乾乾淨淨，腰上的寬劍鋒利無奇，保持著隨時可以進入戰鬥的最佳條件。
       桑威˙伯特的眼中有著殺伐銳氣，氣勢也不乏位居高位的威嚴感，可是神色間卻有縱慾過度的頹廢，此時會議上的吵鬧聲使他的表情更加疲倦和煩躁。

       賽凡提斯放下閱畢的資料，鮮血般的眼眸偶然與主位上的軍團長對上，只見桑威˙伯特臉皮一個抽動，竟率先移開目光。賽凡提斯神色不動，視線在軍團長臉上滑過。

       桑威˙伯特的確有成為知名軍團團長的能力和條件，只是他愛慕虛榮，喜歡用昂貴不實的一切來裝扮自己，同時又有男女不忌，沉迷享受色慾的極大缺憾。養在私宅的妓女和男寵，數個平民身分的床伴，更甚者，因為軍團長不錯的粗曠外貌，在他的對象里，還有兩個貴族夫人。

       隨著思緒，賽凡提斯腦中閃過些片段情報，和他初入團時，軍團長盯著他的眼神以及語帶曖昧的邀約。賽凡提斯冷冷想著，這些不為人知的嗜好，如果不讓他看到的話，他本來可以當作不存在的。

       賽凡提斯的目光移到主位旁的軍師身上，留著及肩長髮的軍師注意到軍團長的神色變化時，斜眼冷冷注視著賽凡提斯，眼神帶著莫名的警告意味。賽凡提斯緩緩垂下眼簾，一副溫和退讓的表情，才讓對方將目光投回會議上的爭吵。

       軍團「海王伯特」的軍師，森吉爾的身形削長，文弱氣質掩蓋不了他神色間的陰冷，他與軍團長同鄉同歲，更是同學院畢業的同學，在軍團創立之初就跟隨在側，深得到軍團長的敬重和信任，為人謹慎小心，軍團長桑威˙伯特的縱慾行為也是在他的制約下才沒有造成大錯。

       至於賽凡提斯名義的上司，現在坐在他上首，那有一頭灰髮的清秀副軍師，穆格。
       對方總是懦弱的隨著軍師森吉爾的同意而同意，身為第三軍師的賽凡提斯並沒有太關注他。不，也許是在收到私人情報時得知，穆格被軍團長拉進臥室數次後，並沒有其他作為而是默默承受時，賽凡提斯才決定不浪費時間去觀察他。

       賽凡提斯雙手交握，放在紙本文件上，擺出等待的姿態看著會議上爭吵情況。
       會議的內容，不過是附近敵對軍團因為大型任務的失敗，如今嚴重損害自身難以自保，正是趁隙攻打併吞的最佳時機，但因為時間緊迫，目前軍糧籌備不足以支持軍隊遠征。因此會議上分成保守派的延後出兵蒐集資源，和激進派的迅速出兵沿路掠奪，各據一方的試圖辯倒對方。

       在賽凡提斯的思考中，兩派都是贊成開戰，只是軍糧決定了出兵快慢，既然如此就應該盡快籌備糧草，現在把主要將領們都叫來開會，聽著他們因嫌隙而為爭一口氣的爭論，只不過是浪費時間。
       但是賽凡提斯的身分，只是一個入團時間尚短的第三軍師，還沒有資格主動開口。

       賽凡提斯維持著雙手交握的姿態，平靜的臉色在紛亂的會議室中異常突兀——這要除去坐在他左手邊，低著頭悶不吭聲的副軍師。
       浪費時間是賽凡提斯最厭惡的事情，但要看是什麼情況。賽凡提斯可能對這個軍團已經毫不在意，所以不在乎時間流逝，直到他契約失效的那天。
       又或者是，賽凡提斯知道，他置身事外的表現，將會吸引唯二有資格發言的人注意。

       「賽凡提斯。」
       森吉爾陰沉地叫出他的名字，打斷會議上的吵鬧，倏然安靜下來的場面，將領們紛紛投注到賽凡提斯的目光，有著莫名躁動不安的情緒。

       「屬下在。」
       賽凡提斯起身行禮，掃一眼底下眾將領，除了一兩個較為善意的目光，其餘幾乎滿是厭惡或是目光閃躲。
       這種眼神，他已經習慣，賽凡提斯不帶感情地想。

       「你似乎有什麼結論，說說看。」森吉爾慢慢的抬手，示意賽凡提斯發言。

       「是的，屬下的結論是，雙方都同意出戰，但有糧草的問題。」賽凡提斯面無表情地回答。

       話剛落，底下傳來一聲嗤笑：「這不是廢話嗎？」

       賽凡提斯紅眸一撇，對方後面嘲諷的話就莫名哽在喉嚨，僵了一會只能憤憤作罷。
       淡然回眸，賽凡提斯恭敬彎腰：「糧草問題可以解決，足以支撐軍隊快攻，但這計畫……屬下希望私下向您和指揮官提出。」

       底下將領們一陣騷動，稀稀疏疏的不滿低語。

       「這可是動員全軍團的戰爭，有什麼不能公開說的！」
       不耐煩底下將領的吵雜，主位上的桑威˙伯特無視一旁森吉爾的勸阻，大力揮手：「賽凡提斯，你說！」

       「遵命。」
       賽凡提斯拾起手邊的木製指揮棒，俯身輕點桌面上的地圖，將軍團軍隊出發的城鎮圈起，慢慢向東，往敵方軍團領地滑去。

       「我軍需要再花上四天湊齊半個月的糧草，用急行軍方式，六日可進入對方領地邊界。」
       正是因為兩個軍團太過靠近，所以才會爭鬥不斷。 賽凡提斯在地圖上兩軍團主要城市間的幾個小村落，分別畫了幾圈。

       「進入對方邊界前，還可在沿路村落募集兩日糧草，地方管理者都聽到風聲，我想他們都有準備好。」
       賽凡提斯從文件中，將地區送來的資料特意翻出，向軍團長和軍師示意，隨後指向敵對軍團領地中的村落。

       「敵軍此時沒有多餘軍力保護偏遠村落，我軍雖可直接掠奪，但因此戰必勝，這些村落終將歸順我方，為了避免日後居民強烈抵抗，屬下建議強行徵收並散播敵方無能保護他們的消息，取代燒殺擄掠的方式較為恰當。」

       聽到「此戰必勝」，又出自於從不失算的賽凡提斯之口，桑威˙伯特是很滿意的笑著，森吉爾掃著地圖和手中資料，沉著臉並不說話。

       「進軍到此處，我方離敵方主要據點還有五日路程，此時我方糧草保守估計有十七日，沿路上沒有小型村落，唯一的城鎮以厚重城牆出名，不宜侵略。但是，要在十二日打下敵方據點太過嚴苛，因此……」
       賽凡提斯手執著指揮棒在地圖上輕敲。

       這正是方才兩方將領爭執的重點，深入敵軍之後，沒有補給，只憑藉著十幾日的軍糧要打下敵方城市，不只將領們沒有信心，要是軍糧狀況士兵知道，更是會影響士氣。

       就在眾人凝神關注下，賽凡提斯卻抬頭盯著桑威˙伯特，手中指揮棒慢慢往地圖北方移動，緩緩說道：「屬下建議，軍隊轉向北方，進入古斯厄子爵的領地，我軍可在此修整補給，古斯厄子爵領地向來糧食豐收，此地更是離目標地僅有三日路程……」

       底下將領發出疑問：「等等，你怎麼保證在敵方軍團中，一直受到敵方保護的古斯厄子爵會幫助我們？」

       「古斯厄子爵曾在舞會上抱怨，他領地所在的傭兵團粗俗無禮，因為對方掌握軍隊而被迫容忍，這是一項突破點。針對古斯厄子爵，屬下有準備相關計畫，指揮官大人。」
       賽凡提斯的指揮棒頂端在古斯厄子爵的城堡停下，輕點了一下。

       桑威˙伯特本在聽到軍隊往北的時候，表情就顯得詭異，當賽凡提斯意有所指的停頓時，他的手指一個抽動，好似想到什麼，臉色漸漸蒼白又帶著突然的憤怒。
       在他身旁的森吉爾，表情更加陰森的盯著賽凡提斯。

       底下的將領有人不明狀況，連連催促賽凡提斯，要他說的詳細一點。

       賽凡提斯語氣平緩地說：「古斯厄子爵也許不贊同，但古斯厄子爵夫人就……」
       
       「夠了！這次會議結束！」
       桑威˙伯特大力地拍桌，眾人訝異地望向軍團長，只見森吉爾在桑威˙伯特耳邊輕聲幾句，他喘口氣較為收斂地說：「大家回去專心收集糧草，我和軍師們討論，幾日後再議，諸位散吧。」

       桑威˙伯特率先離去，森吉爾在跟上時回頭，朝賽凡提斯隨意一點：「賽凡提斯，一小時候，到書房來說說你的計劃……穆格，你也來。」

       看到穆格低著頭默默收拾資料，森吉爾突然想到這個人身份是副軍師，雖然他沒有給予這人太多實權，但畢竟是自己刻意安到這個位置，只是那張臉被桑威˙伯特看上……森吉爾想了想，還是點名讓人留下。
       總比沒人脈背景，硬是用實打實的功績竄上第三軍師之位，讓人看不透的紅眼男子好。
       森吉爾低低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

       賽凡提斯恭敬的送森吉爾離開會議室，和穆格一同整理完文件，禮貌的向穆格點點頭就要離開，本來一直低著頭，看不清臉色的穆格突然叫住他。

       「賽凡提斯，我想跟你討論一些事情，可以先到你的辦公室，等等再一起去見指揮官嗎？」穆格神情間有些畏縮，但話語還算順暢。

       「了解。」 賽凡提斯垂首答應，生疏而客套。

       賽凡提斯落在穆格身後兩步，兩人一前一後，帶著會議上的資料前往他們的辦公室。
       穆格小心偷看自己身後的賽凡提斯，對方的舉止一直符合下位者對待上位者的禮儀，以下屬的語氣和態度對待他，不同於那些知道他和軍團長特殊關係的將領，表面稱他一聲副軍師，背後卻嘲笑不斷。

       雖然賽凡提斯是新加入的軍師，但憑他展現出的能力，一定知道在他眼前的這個人，只是一個虛假的副軍師……穆格心中微微發苦，但他竟然只能從這始終捉摸不清的黑髮軍師身上，那不變的態度中找到些微的自尊。

       在查覺到軍團長和軍師對賽凡提斯的忌憚，穆格曾想過向對方求助，希望可以逃離和軍團長這噁心的關係。試著暗示，對方則是一無所知的模樣，有禮對應，嘗試直接挑明，卻在對方冷淡平靜的視線下，開不了口。

       穆格害怕說明後，賽凡提斯可能會有的厭惡眼神，他沒有任何自信，正因為他的弱點被軍團長掌握在手，他才會被……他才必須忍受……
       賽凡提斯終究是軍團的一員，與其得到對方無能為力的表示，不如讓他，在對方面前，保留一點尊嚴。

       賽凡提斯知道穆格對他頗有好感，只因為他的態度始終不變，對賽凡提斯而言，維持一個副軍的友好並沒有損失。對方負責輔助軍師森吉爾處理雜務，本身沒有實權，但因為對方喜歡和他相處，賽凡提斯偶爾能提早森吉爾一步得到消息。
       因此，有時穆格突然來訪，說著討論計畫的藉口將時間拖延到要留宿，明知對方是要躲避軍團長可能會找他的夜晚，賽凡提斯也會裝作不知，任對方在他的房間打地鋪。

       至於穆格欲言又止的表現，賽凡提斯沒有在對方身上，找到值得他主動幫助的利益。 所以，賽凡提斯用恭敬的態度，漠視對方眼中的求助。




       在軍團長和軍師們私下議事的書房內，桑威˙伯特煩躁的小範圍來回走動。

       「他怎麼會知道？這小子怎麼會知道！」桑威˙伯特口中反覆唸著，左手摩娑著腰上劍柄，好像隨時會抽劍亂砍以發洩脾氣，但是他的軍師正坐在書桌旁看著他。

       看著桑威˙伯特憤怒地踹了沙發數下，最後忿忿坐倒，森吉爾才緩慢地說：「桑威，你手伸的可真遠，敵方領地裡的，子爵夫人。 更厲害的是，你瞞過我了，我以為你只是親自探查敵情。」

       感覺軍師代表不悅的緩慢語調，桑威˙伯特悶聲解釋：「是那夫人趁她丈夫不在邀約我的，又是這樣的身分，說不定之後可以利用……就……」

       「的確可以利用，那傢伙，不就打算利用這關係嗎？」

       「可是！ 連森吉爾你都是今天才知道，那小子怎麼會！？」
       桑威˙伯特高聲喊叫著，他擅長行軍打仗，內政事務完全依賴軍師森吉爾住持，在他心中，操控軍團大小事務的森吉爾沒有察覺，反而會被隱瞞許多內部訊息的第三軍師察覺到了。
       讓桑威˙伯特產生一種自己的軍師敵不過對方的恐懼，又隱隱覺得對方果然會察覺到的認命想法。

       「那傢伙觀察力一向驚人，我則是以為你不會在這時候向貴族的女人出手，所以前陣子你要求送往邊界的物資中，有幾項奇怪的貴重物，我就當你要為了之後戰爭打點當地貴族用的批准了，沒有多想其他。」
       將髮尾撥到眼前，森吉爾審視著手中髮絲，緩緩道：｢ 物資送出的相關文件會經過他的手中，那傢伙大概就去查了，抑或是推斷出，你這些貴重物是送去討好女人的。」

       「就算這樣，他怎麼可能……物資流動相關文件不是穆格處理嗎？」
       桑威˙伯特還是有些煩躁，沒人喜歡私生活被人關注的感覺，詢問的語氣就不自覺得偏重。

       「他是第三軍師，負責輔助副軍師的事務。」
       森吉爾冷哼一聲，他不喜歡桑威˙伯特現在的語氣，那怕其中只有一絲絲的責問意味，「何況，他經手的細碎事務，那些蛛絲馬跡的線索，恐怕早就足夠他推斷……」

       桑威˙伯特，他粗魯，性格暴躁，思考簡單，卻在戰場上有著如野獸般的直覺，幾乎可說天生的戰爭武將，而且他有自知之明，戰場外對於自己的同學兼軍師言聽計從，兩人能力的互補，造就如今「海王伯特」軍團的強盛。
       不過正因為事事以森吉爾為主，也造成兩人私下相處時，森吉爾總是強勢的一方，而且森吉爾也不喜歡頭腦簡單的桑威˙伯特對他的安排提出疑問。

       不過被軍師評為頭腦簡單的桑威˙伯特，依然可以由長久相處的經驗察覺到，森吉爾對他剛剛的語氣非常有意見，縱使心中不滿，他還是習慣性的收斂脾氣。
       「……這小子，從他獻上他前軍團的計畫時，那趕盡殺絕的做法就讓我感到不對勁，要不是有那張魔法契約，我真懷疑他隨時會背叛我們。」
       桑威˙伯特壓低音量，驀然想起賽凡提絲盯著他的眼眸，彷彿從劍尖滴落的鮮血顏色。他又摸了一下劍柄，「他的紅眼，好像時刻觀察我，估量我的價值，真是太讓人厭惡！」

       森吉爾冷冷一笑，「那是因為你害怕，你怕你因為看上他的臉就輕易招他入團的心思被看破，然後導致現在掌握實權的他，真正的背叛你。」
       被軍師嘲諷，桑威˙伯特的臉色難看起來，他摸著劍柄，悶不吭聲。

       眼角瞄向軍團長，森吉爾緩和了語氣勸道：「他不是穆格那種有弱點在你手裡的笨蛋，小心點吧！ 宅子裡養了五個，最近還新買一個，還不夠嘛？」

       桑威˙伯特的表情有點不可思議，「……你好像很重視那小子？」

       森吉爾又是冷笑一聲：「這種人不像一般士兵，你給糧給錢他們就會為你賣命，那傢伙心思深沉，難以看透，我的確重視他的能力想要納為己用，但我只相信他簽下的契約，因為世界上沒有人會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

       看著桑威˙伯特專心傾聽的表情，森吉爾刻意解釋著：「聽著，他的契約再過兩個月就會失效，正是可以重新擬定的時候，你這段時間把你的心思深深藏起，演出最好的軍團長樣子，那傢伙是個有野心的人，他不會甘於現在的權力，許諾他副軍師的職位和更高的酬金，勸他簽下長期契約。我會設法在契約裡藏入一些『條件』，到時你也不是沒有機會……」

       桑威˙伯特露出期待的笑容，森吉爾就知道這麼說才能提起對方的配合的意願，所以他再次強調，「你這段期間收斂點，要知道，這傢伙已經得到我們軍團不少的情報，可不能讓他逃了……」

       ｢我知道了！｣
       桑威˙伯特連連點頭。

       森吉爾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意外地被跌跌撞撞的腳步聲打斷，他訝異地看向書房內連接偏房的門扇，那是供給他們臨時休憩的房間，此時卻有他們之外的第三人聲響！
       模糊的呼喚聲隨著腳步聲靠近，是個年輕少女的聲音，｢主人？是主人嗎？｣

       桑威˙伯特表情突然尷尬起來，他向神情戒備的軍師連連揮手，要他放下手中的匕首，然後上前打開偏房門扇，裡面傳來嬌嫩的一聲歡呼，森吉爾錯愕地看著一個少女如小動物般奔入桑威˙伯特的懷中。

       「歡迎回來～主人～愛妮等你好久喔～」
       少女有張漂亮清純的臉，未發育完全的青澀身軀在男人粗曠的懷抱中裡撒嬌磨蹭著。

       「愛妮乖，我和軍師還有事情要討論，你到你裡面去等我。」
       桑威˙伯特好聲好氣的哄著，毫不掩飾他對少女的喜愛。

       「我們還能討論甚麼？」
       森吉爾猛然提高音量，語氣冰冷的說：「書房是我們私下議事，擺放機密文件的地方。 桑威˙伯特，你竟然讓一個奴隸進來，還待在裡面！ 讓她聽走我們討論的一言一句嗎？」

       被森吉爾狠戾的目光盯著，名為愛妮的少女一臉驚恐的藏入桑威˙伯特懷中，有如脆弱的幼獸瑟瑟發抖，「愛妮才剛剛睡醒，愛妮，愛妮是聽到主人的聲音才跑出來的……主人……」她仰望的桑威˙伯特眼神充滿求助和依戀。

       「森吉爾。」
       桑威˙伯特將懷中少女摟緊，「愛妮年紀小又不識字，她賣身契也在你手上，不可能是探子！何況是我讓她睡在這的。」

       森吉爾表情厭惡的掃視愛妮身上的曖昧痕跡，愛妮害怕拉緊身上的寬大衣衫，歪頭避開他的視線，露出耳上鑲嵌藍寶石的精緻耳飾。

       森吉爾盯住那異常醒目的耳飾，冷聲道：｢她不需要聽懂，只要接受某些禮物……短時效的竊聽咒文，正好適合設置在那耳飾上！｣

       森吉爾說著就伸手要檢查愛妮的耳飾，桑威˙伯特卻突然暴怒，他將愛妮推向房間，壯碩身軀擋在兩人之間，對森吉爾怒吼：｢那個耳飾是我送的！森吉爾你別什麼都懷疑！我受夠了像賽凡提斯的那種人，不想再多一個你！｣

       森吉爾一向對於桑威˙伯特的好色和養奴隸的癖好多有微詞，森吉爾說話強勢又喜歡諷刺，長久以來兩人在這問題上多有爭吵。
       如今桑威˙伯特感到每當森吉爾說起他的癖好，看著他的眼神都特別輕視，使他難以控制自己的脾氣。

       ｢你拿我跟他比？｣
       森吉爾陰森森的開口：｢桑威˙伯特，你沒資格對我生氣，我還沒追究你隱瞞我讓奴隸睡在書房，以及在敏感時刻對敵方的貴族夫人出手的事情！｣

       ｢這是我的隱私，我不需要一一跟你報備，搞清楚森吉爾，你只是軍師而已！｣

       ｢哼，你還記得我是軍師啊。隱私？沒有我，你那些醜事早就流傳天下了！｣

       愛妮躲回房中，神情害怕的關上房門，靜靜地倚在牆邊聽著外面的爭吵聲。
       她抬眼看到自己鏡中的身影，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跡，露出了跟森吉爾一樣的厭惡表情。
       她慢慢撥開自己耳邊的髮絲，露出耳上精緻的藍寶石耳飾。



       賽凡提斯與穆格前來書房的時候，只剩下軍師森吉爾一人臉色陰沉的坐在沙發上，本來該在的指揮官桑威˙伯特卻不見蹤影。
       森吉爾陰森森的用言語敲打賽凡提斯，警告他不要對於主上的隱私太過好奇，卻接下賽凡提斯針對早上會議提案的計畫書，就擺手要他們離開。
       穆格有如移動木偶般，靜靜地走進書房，看著森吉爾和賽凡提斯討論，又一言不發的與賽凡提斯離開，雖然他的身分讓他走在賽凡提斯的面前，可是森吉爾看的出來，穆格是在賽凡提斯的眼神示意下，才起身告退的。

       「麻煩的人。」，森吉爾翻出賽凡提斯的契約書，陷入沉思。



       「賽凡提斯，方才你提到僱用傭兵隊伍協助蒐集軍用物資，按照往例軍師會分配給我們處理，可以的話……晚點找你討論流程？」
       穆格回頭慢下半步，想與跟在他身後的賽凡提斯並行，對方卻跟著慢下，有禮的守著上下關係間的距離。

       賽凡提斯從外套內層拿出懷錶，光滑銀鍊系著花紋華麗的質色錶面，在夕陽餘暉下閃爍著璀璨光彩。這是一個與總是身著黑色嚴謹同僚有些格格不入的華貴懷錶，似乎從不離身，穆格幾次留宿在賽凡提斯房間時，常能看到對方燈下擦拭懷錶，仔細檢查。

       不過此時此刻，穆格知道賽凡提斯確認時間的動作是為什麼，這通常代表他還有待辦的事情。
       果然賽凡提斯俐落行了半禮，恭敬婉拒：「抱歉，尚有其他安排。」

       「不不……」
       穆格側身避開，慌張地說：「有事你就忙，不勉強……只是……」
       穆格看看走廊和庭院皆空無一人，壓低聲音的問：「賽凡提斯，我記得再過兩個月，你的契約書就會失效，你……你還會繼續待在這嗎？」
       賽凡提斯輕輕皺眉，沉默著，對他而言，這話題在這戰爭準備時期，並不適合。
       
       「你要小心他給的契約書……」，穆格手指往上比了比，示意那個「他」是個職位比他們高的人，「仔細閱讀逐行逐句，可能會有陷阱……」

       「副軍師您……」
       賽凡提斯淡淡的開口：「似乎簽的是他給的契約書？」

       面對對方緊盯的視線，穆格喉嚨突然乾的厲害，他苦澀的說：「是……」

       「明白，謝謝您，屬下這先告辭。」
       賽凡提斯退開兩步，行禮後乾脆的轉身離開，穆格在原地僵了一會，默默往反方向走開。

       想來穆格所簽的契約，恐怕是有問題的契約。
       連副軍師這個職位，都要用這種契約綁住對方，那其他將領或士兵們，也是有可能……
       再加上查到的情報，將領偶有陽奉陰違的舉動，相互輔證，這個軍團結構大概……

       賽凡走廊上快步前行，披風隨他的動作翻滾著，夕陽將他的不斷變化的影子斜映在牆上，混著建築死角的深深陰影，彷彿某種烏黑鬼怪爬行在牆上，如影隨形地跟在賽凡提斯身後。
       賽凡提斯掃一眼在牆上張牙舞爪的影子，鮮紅似血的瞳孔突然流露出一絲嘲諷，他分不清是在諷刺自己也非真正的忠誠，還是諷刺自己腳下的陰影醜陋不堪。

       最初在軍團長桑威˙伯特身上看到的，豪邁的笑容，被眾人簇擁的君主光芒，在他抱著期待靠近之後，隨著他一層一層的了解，那光芒也一點一點的黯淡了。
       從軍團長的目光中，賽凡提斯知道，他再次成為被指揮官所畏懼的軍師。

       還有兩個月，足夠他迎接即將來臨的戰爭，如果沒有任何變數，也許他能在戰場上，看到最初吸引他的光芒。
       希望能告訴自己，當初沒有看錯。
       也許，希望，他多久沒用這樣不確定的詞句？

       賽凡提斯抬手放在胸口，摩娑著衣料夾層中的銀製懷錶。
       第五個軍團，連續不斷地尋找，就算他的心智和目標再堅定，也感到有些疲憊。
       賽凡提斯輕輕嘆氣，警告自己脫離無用的失落情緒。
       他加快腳步，毫不猶豫地離開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