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語言 (2013-2-26 故事之一 起初 )

       人性中的覬覦、恐懼、忌妒，一向不缺。

       在我眼中，君主的條件，很單純。

       只要他能使環繞在他身旁的人，對他產生「永遠不背叛主上」這樣的情感。
       他會是士兵們仰慕的目光所在，將領們的學習的指標，擁有吸引眾人為之臣服的氣質。
       我會幫助他走上眾人親手堆砌而成的王座，成就一個永遠不滅的王權。
       成為王的所有附屬條件，我都能幫他拿到，一切，都在計算當中。

       開創新時代的野心，我從未掩飾，但我自知沒有成為君王的資格。
       那麼至少，離君王最近的地位，軍師的位置。
       必須是我的！

       但究竟有誰，可以讓人付出不摻雜任何利益，最為堅固的忠誠……




       陽光被厚重烏雲掩蓋，雲層邊緣泛著微微白光，代表著早晨來臨。從天空落下的稀疏細雨，無法在窗戶上打出聲響，然而這樣的小雨卻足以使坐在窗邊的男子，厭煩地皺起眉頭。

       男子身處在一個簡潔的臥室，普通的淺灰地板，幾項生活必須的家具，連同一絲不亂的潔白床鋪，彷彿都泛著一股冷意。
       在這冷色調的房間中，最醒目的是佔據一整面牆的書櫃，上面分門別類地擺放各式書籍，幾乎脫離不了經濟、歷史和論述等類型。然而在拿取最順手地中層書櫃，卻加裝透明的玻璃門，裡面一排整齊的摺紙藝品，摺紙中無論動物還是器具皆是精巧細緻，活靈活現，外表毛茸茸的紙絮顯示著被多次拆開折疊的過程。

       「喀。」
       一聲輕響，男子闔上懷錶，起身將手中的書放回旁邊的書櫃，帶著潔白手套的手滑過玻璃櫃門，他的視線停留在裡面的紙摺品，皺起的眉頭稍微舒展。
       他打開玻璃門，撿起一個雪白的紙兔子放在一個泛黃的紙摺品旁，最後用手指撥弄一下。
       靜靜地盯著幾秒，男子無奈的關上玻璃書門，輕聲嘆息：「摺紙的技術更加精進了…如果他願意將這份耐心放在公文上……」

       男子穿上深黑色的外套，隨後披上烏雲般的披風，在鏡前撫平領口，他透過鏡子看到窗外的雨水，面容慢慢的冷下。

       「雨天……」他無聲低喃。

       他緩緩閉上眼，在腦海整理一次今日的行程，確認無誤後，轉身拿起防水布包住資料，快步走向房門。
       門外是連接各將領房間的走廊，正對他門口的牆壁，靠著一個神態慵懶的人，那人看見他開門，輕快的上前幾步來到他的眼前。

       「早安〜賽凡。」

       「早安，主上。」

       數年來已經相當熟悉的溫暖笑臉，淺色系的輕便打扮，披散至腰部的淺金長髮用素色髮繩簡單束起，俊秀臉上的艷麗紅眸，在與他對上視線的時候，漾出明顯的笑意。
       不可否認的，賽凡提斯在看到自家主上的瞬間，因為糟糕天氣而產生的不悅情緒消散許多。

       「主上主動找我，是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嗎？」賽凡提斯的視線落到對面人左手中油傘，此時正斜斜揚起，擋住他的門口。
       「沒什麼，雖然今天是毛毛雨，但我們還是一起出門吧？」團長笑著將手中深藍色的油傘提起，敲上門的邊框，發出悶悶聲響。
       「……很明顯您沒有給我拒絕的選項。」

       賽凡提斯神情平淡的往前幾步，在對面的團長隨著他逼近的動作，順從的退開幾步讓出道路，然後偏頭看看自行走遠但步伐異常緩慢的賽凡提斯，團長低低笑了幾聲，愉快地轉身，輕晃著手中油傘快步追上。

       「這麼多年來的下雨天，我都會來找你一起出門，反正你最後都不會拒絕我，就不要每次都生氣嘛〜」 團長來到賽凡提斯的左側，歪頭看軍師的表情。

       「想到您跟隨的原因，屬下表現的是最直接的反應。」注意到團長已經跟上，賽凡提斯恢復以往偏快地走路速度。

       「敬語啊〜果然是心情不好。」

       賽凡提斯淡淡撇了團長一眼，不再言語的走向大廳，團長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跟在他身後。

       賽凡提斯走路的姿勢端正，有著毫無遲疑的速度感，深黑的皮製軍靴與走廊的石舖地板敲擊，清脆作響的腳步聲帶有冰冷的威嚴感。
       團長的腳步輕快，姿態悠閒，在非正式場合下，他習慣穿軟軟的硬底布靴，然而奇異的是無論在怎樣的情況下，他的腳步聲幾乎細不可聞。

       賽凡提斯的確不喜歡下雨天，披風和皮靴沾到水很難處理是原因之一，但這不足以影響理性自制的他，而是他有些厭惡的過去，都發生在下雨天。
       雨水的冰冷和潮濕，都會使賽凡提斯無法克制地想起那些回憶。
       每次下雨，他陰沉的臉色總是使夥伴從他身邊敗退，只有數年來持續不懈想要了解他的團長發現這個情況，每當下雨都會自動湊過來，既使賽凡提斯不理他，他也能跟在旁邊笑嘻嘻地自得其樂。
       托團長的福，賽凡提斯有了幾個在下雨天時，不怎麼糟糕的回憶。

       屋簷下的搶救弄濕的信件，兩人斷斷續續的閒聊，偶爾團長會在雨中吟唱。
       因為雨勢過大，被硬拉到甜品店休息，團長一邊開心的吃蛋糕，一邊苦哈哈地聽著他叨唸。

       最常被賽凡提斯想起的記憶，是在他剛加入軍團不到一年，他與團長偽裝潛入敵對軍團所屬的城鎮執行任務。賽凡提斯因為特殊緣由必須獨自行動，結果發生一些意外，被敵方士兵發現，在解決對方的時候受了傷，也錯過約定返回的時間。

       那時候的雨勢很大，吵雜雨聲和傷口的疼痛使他煩躁，他隱藏在暗巷中小心地走向藏身處，卻看到有人在雨中大步快走，彷彿在尋找什麼似的，神態是掩不住的慌張，在發現他的時候，幾乎是狼狽地向他跑來，毫無平時優雅的形象。

       賽凡提斯恐怕一生都忘不了，那時候團長亮的驚人的豔紅眼眸，只有失而復得的驚喜，和乾淨直接的喜悅。那毫無負面情緒的眼神，讓他一時忘了早就準備好的藉口，只想著對方濕漉漉的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

       大概從那次開始，團長就常常在下雨的時候來找賽凡提斯。

       過了幾年後，賽凡提斯會在下雨天等待團長來找他，確認對方是否要跟隨他才會出門，不然對方可能會浪費一天去尋找他。起初，任他板起臉在對方找來的時候不間斷的說教，看到對方不變的微笑就知道做的是無用功，一來二去，屢勸不聽，賽凡提斯也被迫養成了這奇怪的習慣。

       「你在雨天的時候總是情緒惡劣，還不能釋懷嗎？」
       團長在旁邊喃喃抱怨著：「你就這樣想嘛……只要下雨我就自投羅網的來找你，任你指使安排毫無怨言喔？ 再說，我也是在雨天有心理創傷的人啊……」

       賽凡提斯聽到團長刻意一字一頓的發言：「……淋著雨不停著尋找某人。」
       他偏頭與團長對視，與自身鮮血般的眼眸不同，對方艷如紅寶石的眼，總是含著溫潤笑意。

       「沒有在約定的時間內回來，是偶爾會發生的失誤，屬下會改進。」

       「也是，不過你在下雨跌倒的機率頗高……咦？我重點不是這個……」

       賽凡很快地開口：「那麼，主上那時候為什麼要哭呢？」

       團長直覺略帶怒氣的說：「還不是因為你……呃，我沒哭……」

       愣愣的哽了一會，團長挫敗的嘆口氣：「啊真是……都過這麼多年呢，竟然在今天被套出來……」

       兩人離開連接各將領臥室的走廊，慢慢步入大廳，所幸這裡算是夥伴們共有的空間，會出現在這的都是熟悉團長性格的人，不然賽凡提斯恐怕不會任由此時正皺著臉，沒有絲毫莊重的自家主上在他身旁不斷抱怨。

       「當時身在敵軍，你又莫名堅持單獨出門，一個總是比預定時間早回來的人，突然消失了數小時。那時候我不斷的看時間等著你，報告什麼的根本寫不下去……勉強偽裝成旅客出來，卻找到受傷的你……你說我該有甚麼反應？ 而且後來又讓我知道你當時有所隱瞞……」

       賽凡提斯拉開大門，外頭細細雨聲倏然盈滿於耳，團長回過神盯著濛濛細雨，幾秒後無奈地輕笑：「……被你轉移重點了。」
       「雖然雨不大，但還是撐傘比較好。」賽凡提斯面不改色地看向團長手中的傘。
       「然後是轉移話題嗎？」 團長偏頭打量自家軍師手上僅有的物件，包著防水布的資料。

       「……主上一定要在雨天一起出門的，種種緣由，屬下都很清楚，應該沒有任何遺漏，對吧？」
       「……我可不知道喔？」  略有不滿的撇了我一眼，團長打開雨傘幾步走下台階，仰頭朝賽凡提斯看過去。
       「我只知道下雨，等於你心情不好，所以我想陪你，理由很簡單。」
       團長抬高手中的雨傘，露出的微笑溫柔真誠，他臉旁的淡金色髮絲在微光映照下，使他的笑容變得迷濛而夢幻。

       「這個時候請笑著接受我的善意，好嗎？」
       「……呵。」
       賽凡提斯低頭進入團長的傘中，輕笑一聲：「主上，您用傳說中『宛如晨陽溫暖讓人想好好守護他』的微笑，我怎麼會拒絕？」
       「……『晨陽』傳說……這謠言不是出自你手嗎？最近幾年民眾都不叫我『領主』而是『晨陽』了，我還因此練出直覺反應。這個別號很讓人不好意思啊，你當初怎麼決定的……」

       無視近乎自言自語的抱怨聲，賽凡提斯握住團長拿著雨傘的手，對方疑惑地抬眼看去：「嗯？」
       「兩個人一起走的話，雨傘還是給比較高的人拿吧。」 賽凡提斯微低著頭看著團長。
       「只不過差幾公分……看來你心情有好一些，還會開我玩笑。」 團長將雨傘換手，伸手拉住賽凡提斯手上的資料。
       賽凡提斯將資料交給團長，淡淡地說：「如果主上在辦公的時候，也能像這樣主動接過公文就好了。」
       「嘛，雖然我沒辦法『主動』，但是至少被你抓到的時候，還是有仔細地閱讀和批改的。」

       雨傘並沒有很大，團長看了看，將資料抱入懷中，向賽凡提斯靠近，把自己完全縮入傘下的空間。
       賽凡提斯看著他貼近的背部，靜靜地將傘往他的方向傾斜。

       自然的，沒有防備的靠近。
       君王全然交付的背影，是身為軍師的榮耀。

       賽凡提斯知道，事事抱持著懷疑態度，心思深沉的自己，總是會被自家主上不自覺的小動作所洩漏的真實情緒吸引，進而得到體悟到自己真的被信任著。

       「賽凡，你要去哪裡？」
       「先寄信。」
       「嗯。」

       細雨如絲，落地輕響，猶如輕語。
       深藍色的油傘，隔出彷彿與世隔絕的小小空間。
       低沉的聲音，溫和的聲音，輕輕迴盪著。
       這是在雨天獨屬於兩人的安寧的氛圍。








       現在回想起來，那次在雨中看到的眼神，讓我產生了一種感覺。
       「這個人信任我，這個人，永遠不會丟下我。」
       你，果然符合君主的條件。




       ---  我這一生都用來追求一個夢想－「尋找、培養並輔佐一個足夠合格的君主」
             或許我已經找到了，你說那個人會是誰呢？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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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修文，主要是修正團長的性格表現和行為舉止。
       其實在最初我好像就把團長設定為有兩面性，因為一般人在面對初次見面，或是不熟的人都會帶上一定程度面具，內斂有禮只表現好的一面，或是隱藏自己的性格讓人看不清。然而面對親近之人，大多會讓對方看到最不修邊幅，最直接不修飾的反應。
       然後我試著強化這方面，這太概就是之前讀者們感覺團長性格突變的原因吧。
       在這裡直接上團長人設很奇怪，所以我會努力的在文章中表現的〜

       以下是沒有寫進去，但是很想寫的對話文。






---------------------在那之後。


       「啊，是說今天賽凡忘記帶傘？ 真意外〜」

       「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可能……難道你是故意的？想和我一起撐傘？」

       「是的，主上。」

       「你回的太乾脆我反而不敢相信……還是你是真的忘記？」

       「您覺得呢？」

       「……我認輸，不想猜了。只要不是趁機展開讓我逃不掉的說教就好……」

       「既然如此，趁這時侯，來討論一個禮拜前我交給你的經濟學書，希望您有看了。」

       「……我可以轉移話題嗎？」

       「如果主上做得到的話，請。」

       「……」

       「主上？」
       
       「……唉，我只看了前面幾頁……請開始吧，軍師的碎碎唸。」
       
       「原來您如此期待嗎？明明擁有速讀能力，為何不能善加利用……」

       「這次賽凡會唸多久……」

       「請看著我而不是懷錶，為了讓主上加深印象，請在聽完屬下『很久』的說教後，寫一份心得報告……」

       「……一萬字嗎？」

       「是的，一萬字。」

       「賽凡〜我會很認真地聽你說教，所以那個報告……」

       「請別撒嬌，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