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呃嗚啊啊啊啊！」不同於被電擊時的慘叫，被萬物火燒時的哀嚎更是淒厲，我在想黑炎搞不好已經從他張大的嘴巴跑進身體裡，進行內外同時燃燒，所以他的叫聲才會更難聽。
把他綁在椅子上的繩子先被燒斷了，因為他掙扎的動作所以從椅子上跌下來，刺在大腿上的鐵釘也因為亂動的身體而掉落。鐵釘被直直地拔起來也夠讓人痛地放聲大叫，何況是用這種方式離開身體，但和全身被火燒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麼，他沒在意大腿的傷口，一直在地上打滾試圖滅火。
我用好像「天神在天上俯視著地上愚蠢凡人的眼神」看著他，我沒有轉頭去看牆上的鏡子反映的自己，所以不知道自己「冰冷的眼神」長怎樣，但我知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眼神。
以前看著因惹毛我而被我燒死的鬼我都沒有露出這種眼神，只有我在極為憤怒的時候大概才會這樣吧！
「救我……」在地上滾的葉賀翔忽然停止滾動，朝我伸出手，眼神充滿著渴望。
我緩緩地蹲下來，握住他的手……
「呃嗚啊啊啊啊啊！」黑炎然得更旺了，因為我握住他的那隻手又燃起了火焰。
該說他是笨呢？還是因為在萬物火的燃燒下變得神智不清了？火是我放的，我怎麼可能救他？雖然我真的是唯一能救他的人。
這是我第一次拿萬物火燒人，以往都只有拿來燒鬼的。燒人跟燒鬼很不一樣，燒鬼時就像一般火焰的燃燒，只是燒得很快。但燒人就不一樣了，葉賀翔整個人就像是脫了水似的，兩頰凹陷，雙眼凸出，身體慢慢變得像枯柴般細，整個人變成了乾枯的樹枝。
接著，他就真的像乾枯的樹枝一樣，崩壞了。身體真的就如在沙漠因過度脫水，開始龜裂，然後像土塊一樣碎了滿地，黑炎尚未停止燃燒，直到他身體的所有碎塊燒光為止。
這一燒，什麼都不剩了，包括他的靈魂，也被我燒光了。
已經結束了。
※※※※
我放火燒了宅邸，用萬物火。
我相信五到十分鐘後，就會燒的什麼都不剩，這宅邸可真是夠大啊！有幾百坪呢？誰知道，管他的，那不重要。
順道一提，我最先開始燒的是葉賀翔房間中間的那個甕。那個甕大約三十公分高，直徑二十公分。裡面裝的是大約兩公升的血，誰的血我不知道，只知道這大概是用來培養幻蠱的器皿吧！我丟了個拳頭大小的萬物火進去，儘管裡面是血，但就像火碰油一樣開始產生大火。三秒後就燒光用，開始燃燒建築物。
這次的委託已經完成了，找出看見幻覺的原因，並找出施術者，是主要的內容。但殺了施術者，是我自己要做的，我這次放了很多的情感在整件事裡，還有，這次的委託我處理得很失敗，明明就完成了為什麼會失敗呢？因為委託人已經死了，最在乎這件事的人……已經死了。
還有很重要的一件事—亞寰，是我害死的。
『因為當我發現你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發現，她根本就沒救了，不管我為她做得再多，她都不會去在意我，她只想跟你在一起，所以這種女人，我不要了，我要她死。』
這就是證據，我害死她的證據。
如果她沒遇見我，或許她就不會死了，她一定可以活得好好的，絕不會……被我害死。
滴、滴、滴
天空低下幾滴冷水，下雨了，可是我沒去閃躲，因為萬物火是熄不了的，所以這場雨對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
一分鐘後，雨變大了，從一開始的幾滴小雨變成滂沱大雨，我的衣服、頭髮、鞋子全都濕了，可我還是毫不在乎的走在雨中。
兩頰一陣溫熱，我知道這絕不是雨水的溫度，那水的溫度就跟人的體溫一樣，那……是我的淚水。
我竟然哭了？我都幾歲還哭，還真是丟臉啊！明明是意識到這點，可是，淚水依然沒有停止……
我哭了，為了亞寰的死而哭。
※※※※
就籠統一點的說法，從葉賀翔的大宅走回家的路上，我又遇到了點事情。應該算是好事吧！因為發生了這件事，所以我的眼淚……停止了。
我出門的時候，是坐一台計程車去的，然後在離目的地有段距離的地方下車，不讓自己真正要去的地方給人知道。
我在上下車時司機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我，雖然只要我把遮住口鼻的頭巾拿下來，每個人看到我的人最多只會想「在夏天還穿這麼多，真是怪人」，但會那樣看我也是應該的。至於下車時，因為葉家附近並沒有鄰居或店家，我下車的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司機搞不好懷疑我是來自殺的。
回去時，我是用走路的，即使有點路也沒差，反正我現在最需要的是靜一靜，讓自己的心境回到最好的狀況。流著眼淚，這實在不像我，我相信自己把情感跟公事分得很清楚，以往從不在委託中投入太多情感，但這次，喜悅、憤怒、悲傷、絕望通通都有，感覺……很沈重，讓我喘不過氣，情感包袱這種東西……我並不適合擔。
好了！現在來說說我遇到的事吧！
我呢……又遇到鬼打牆。從葉家離開後我就走在既沒人也沒車的馬路上，雨依然下著，月亮在烏雲的遮蔽下而不露臉，陪伴著我的只有陰寒的路燈。
風衣長到膝蓋的衣擺隨著我往前走的慣性向後飄逸，雙手插在口袋裡，帶著的連帽就算幫我遮掉不少雨，但頭髮或多或少還是濕了一點。該怎麼說我現在的情況呢？啊！大概就像剛分手傷心欲絕的男孩走在大雨中平靜心情的景象吧！不過說到傷心，不是說淋雨或多或少可以讓心情好轉嗎？為什麼……我心情還是很低落呢？
我就這樣走了一個小時，就算走得再慢，也應該差不多到了稍微有點人和建築物的地方了吧！我也確實到了，可是，就只有建築物而已，並沒有看到任何人。所以房子的燈都沒有點亮，全都黑的跟墨水一樣，這很明顯的我又遇到了怪事，但我卻不以為意，繼續走著。
即使是鬼打牆，但地形是跟現實一樣的，只是人都消失了而已。我這樣走著，既然路都一樣，我就沒什麼好擔心會迷路，而且也沒遇到同樣的路走兩次的情況，這就讓我更不在意身邊的異象，一意往家的方向走。
又過了一個小時半，我也差不多走到我家公寓的那條街了，在前面路口右轉之後就到了。一路上我並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在視線上我也沒有遇上看不見的難題，因為儘管附近在黑暗，路燈都依然亮著，這讓我開始好奇這空間的主人到底時誰、有什麼目的。
然而，我在前面路口右轉的時候，知道了答案……
「散步散的怎麼樣？心情有好一點嗎？」九尾狐問我。她穿著和服、撐著油紙傘，站在道路的中央。雨已經小了，變成了毛毛細雨，那雨在路燈的照射下宛如櫻花般，翩翩飄落，而站在中央的她，被這些櫻花包圍。這景象……真的好美。
「你的風衣可不是雨衣，這樣穿好嗎？」她的頭微微向左偏，問我。
「沒差，反正現在我沒什麼心情去在意那些。」我聳聳肩。
「先是鳳凰，再來是地獄變，下次是什麼呢？」她像是知道一切的跟我說，然後再道：「地獄變的那些話代表什麼意思，我相信你不會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說些廢話。」
我眼睛微微睜大，看著她，然後說：「也沒什麼，那只是我對惹毛我的人或鬼下達的格殺令。」會讓他們永遠消失的格殺令。
接著我倆無話了一會兒，我總是秉持著「請別人先開口」的精神，所以九尾狐問我：
「現在感覺如何？悲傷？還是寂寞？」
我沈思五秒後，沈重的回答：「都有。」
「是嗎……」她往我這走過來。我倆的距離有二十公尺，但我感覺她只花了三秒走過來，可是實際上卻有十到十五秒，實際時間與感覺時間不同，這算是「相對論」的一環嗎？
本以為她走近我是想要近距離告訴我什麼事，但在最近的距離一公尺時她還是繼續往前走，然後就這樣……抱過來。
「……」就跟被她吻時一樣，我的身體僵住了，除了眼睛微微瞪大之外沒做什麼表情。一開始有點亂了手腳，但等我稍微思考後，我就鎮靜了下來。
我，好像知道她這麼作代表什麼，她在安慰我，但很明顯的她不太會用話語安慰，所以才抱住我。
在她抱住我的時候我不只感覺身體上的溫暖，心理上也有種暖流經過的感覺。她不在乎我身體上有多濕，不怕她那件漂亮的和服髒掉，只想讓我的心情好一點。這種溫暖的感覺，好像睽違了三年之久。
「留在我身邊吧！驅魔師。」她的嘴在我的耳邊輕輕對我說。接著輕輕退開我的身體，朝我伸出手。
我在這時感覺心中沈重的感覺減少了不少，眼神回歸到平常那種冷靜、不在乎一切的眼神。然後，我緩緩的把手伸出去，朝九尾狐的方向。只不過我略過她朝我伸出的那隻手，我伸向的是……
「噠」
「唔……你幹嘛談我額頭啊？」九尾狐先是發出一個小小的哀號聲，在撫著額頭像我抱怨。
我回復到輕鬆的語氣，說：「還說呢！什麼叫『留在我身邊吧！驅魔師。』。搞清楚，如果說要待在妳身邊，是妳要住我的房子，妳可沒有工作能力，想在大都市生存只能依靠我。再怎麼樣那句話應該由我來說吧！」
「以你的個性你才不會這麼跟我說呢！我可是替你這死愛面子的人著想才放下身段對你說欸！我說了你不僅不懂得對我感激，還這樣回我。你說應該由你來說，那你就說嘛！」這不知道活了多久的金毛九尾狐開始向小女孩一樣向我抗議。
我才認識她多久啊？竟然說我是「死愛面子的人」，雖然我或許真是那種人，剛才那些話平常的我是絕對說不出口的，可是現在……
「要我說是吧！好啊！那我就說吧！」我閉上了眼一下，頭微微向後仰，並把手放在鼻梁那邊遮住眼睛，然後開口：
「留在我身邊吧……九尾狐。」
我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賦有情感與磁性，還有最重要的—誠意。這是我第一次對別人這麼說，以前我可能還寧願別人離我遠一點，但現在，三年的寂寞也夠了，尤其不就前還有一個女孩離開我，很難想像在沒有人在身邊的情況下我還能自己一個人走下去，就讓個人進入我的生活吧！
「……」九尾狐沒有說話，只是用有點訝異的看著我，然後再賭氣似地別過頭，而且臉頰開始有些泛紅，「你真的是個怪人。」
「從有趣的人變成怪人嗎？就當是升級好了，不過我可不確定我是人喔！」我再次強調了我可能不是人的這一點。
「那我也再說一次，」她把頭轉回來看著我，眼睛深處透露著幾分溫柔，「你可是跟人一樣，會受傷的ㄡ不管是肉體，還是你的心理。」
「是嗎？」我露出了苦笑。
話說回來，現在的情況可真是奇妙啊！為什麼呢？當然是因為我這個驅魔師竟然在鬼打牆裡面跟金毛九尾狐輕鬆地說話，發生這種事的機率是多少呢？一般人恐怕投胎十來次也遇不到吧！所以我才稱世間發生的一切為「命運」。
「對了，妳為什麼要穿成這樣等我？」我問。九尾狐的和服有點不一樣，多了一些花紋，還有她手上的油紙傘，上面的花紋也是跟和服有著一樣的味道，上面畫的都是紫色的櫻花。
「關於這個，你總算問啦！」九尾狐笑了笑，然後轉身走了幾步。她的雙手攤開，右手仍然拿著傘。
「你不覺得這樣配合得很好嗎？這樣的場景、這樣的氣氛，還有……」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指著我。
「你的心境。」
這句話不知為何好像一顆子彈似的，打中了我的心窩，而且在打中的瞬間，我感覺心中有個東西，徹底崩毀了……我壓抑悲傷的最後一道提防，毀了。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並沒有嚎啕大哭，相反的，我在笑，大聲的笑，甚至是狂笑。九尾狐對於我的笑並沒有什麼反應，她似乎知道我的笑代表什麼意思。
最後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才停止。我在笑，但笑得很悲傷，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悲極反笑」吧！
我把手撫在鼻梁那邊，遮住自己流淚的眼睛，說：「對！說得很好，真的配合得太好了！就跟一幅畫一樣。」
「跟一幅畫一樣……是嗎？」九尾狐微笑地看著我，「那麼你就幫這幅畫取個名字吧！」
她笑起來的樣子，真的有到傾國傾城程度的美，連我都看得入神了。不過她問我的話倒是把我的理智拉了回來。
取名字是嗎？讓我想想眼前的景像是什麼樣吧！無人的鬼打牆、暗紫色的天空、在路燈照射下宛如櫻花飄落般的毛毛細雨、渾身濕透的少年驅魔師、穿著和服的九尾狐。
那麼，就把這完全反映我心境的情景取名為這個吧！
「就叫《驅魔師之殤》吧。」
創作內容
驅魔檔案I-幻蠱 第十章
夜暮之曲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