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利德利希癱在舒適的躺椅上,一旁壁爐裏頭的木柴劈哩啪啦地作響,跳動著溫暖的火焰,將附近染成柔和的橘紅色。
很美好、舒服的一個夜晚。
然而他的臉色卻是陰鬱的,深邃的黑色眸子映著火光,顯得虛弱無神。然而,那雙眼睛本來就有如鷹眼一般銳利,若是換作二十餘年前,任誰也不會相信他的眼神會是這個樣子的。
二多年前,佛利德利希曾經是國內最英勇的騎士,不知曾在多少場重要戰役中衝鋒陷陣,為王國、為主君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
而如今呢?
他還是一樣精壯得很,儘管白髮蕭然,但任誰見到他結實有利的身軀,精湛的作戰技巧和馬術,都不能否認年老的佛利德利希依然是出色的騎士。
但不知何時開始,國王不再讓他參予作戰。
不知何時開始,大家開始遺忘曾經大名鼎鼎的第一騎士。
不知何時開始,由平民擔任的火槍兵和長矛手逐漸取代了重裝騎士,成為戰爭新寵。
最近,國王又一次地發兵作戰,又一次地遺忘了曾經橫掃戰場的英勇騎士們。
老騎士嘆了口氣,目光緩慢地移到了掛在牆上的盔甲刀劍,陰雲重重的臉上才浮起一絲笑意。如今只剩下那些曾伴隨自己奮勇殺敵的武器防具,才能讓他找回自己往昔的榮耀。
直到一聲熟悉的叫喚,才將沉溺於回憶之海的他拉起,「父親,我回來了。」佛利德利希回過頭去看發聲處,那是自己的兒子亨利,「哦,回來啦,」他腦中逐漸想起亨利出門的原由「今天怎麼這麼晚?老卡爾還好吧?」
老卡爾是佛利德利希的同僚,當年也是很有名氣的騎士,但最近卻一直臥病在床。佛利德利希曾去探望過好幾次,當他第一次去時,他簡直不相信眼前窩在床上臃腫虛弱、連吃飯都需要人餵的老頭子,是曾經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卡爾!
一想到卡爾的樣貌,老騎士不禁顫抖了幾下。
「我以後也會變成這樣的廢人嗎?」他想著,並衷心祈禱著那一天不會來臨。
至於亨利,他自從上次探望過卡爾後就去得特別勤快,雖然每次都說是去探望卡爾,但光從他第一次看到老卡爾的女兒的眼神,和每次回家時藏不住的笑意,就知道這小子居心何在。老騎士心裡暗笑著,但倒也不出手阻攔。
『年輕人嘛。』他總是這樣在心裡告訴自己,緬懷著自己的少年時光。
但他注意到,年輕人此時的臉上卻是哀傷的。
「父親,卡爾叔去世了。」
雖然並不意外,但乍聞同僚死訊還是讓騎士愣了一愣,心頭湧起一陣哀傷的情緒,聲音乾澀地問道:「啊……死啦?」
亨利點點頭,開口說:「他們三天後正式舉行葬禮……父親,您要現在去看看卡爾叔嗎?」
佛利德利希想起老卡爾生前的樣貌,不禁暗生懼意,他不願再看到老卡爾潦倒的模樣。「不,已經晚了……葬禮在一同去吧,別打擾人家了。」他揮了揮手說。
「去睡吧,辛苦了一天,別累壞了身體。」
亨利點了點頭,望向父親,問道:「父親,您不睡嗎?」
老騎士沒有回答,只是揮了揮手。誤以為自己的父親只是對夥伴的死訊過於悲痛,亨利也不敢多問,轉身走向了自己的臥室。
老騎士躺回躺椅,閉上了眼睛,靜靜地哀悼著卡爾,最後不禁沉沉睡去。
但到了夢裡,那衰弱的老人卻越來越跟自己重疊,老騎士呻吟著,在帶著涼意的秋天夜晚,他的身體卻不斷冒著冷汗。
夢境的尾聲,佛利德利希看到自己臥在床上,卑微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突然間他驚醒過來,驚懼地怒吼著從躺椅上彈起,衝向掛著刀劍的牆壁,「唰!」的一聲抽出長劍,回身一劈,冰冷的劍光劃破了溫暖的橘紅色光芒,一瞬間眼前的景象彷彿變成了淒涼的夢境,老騎士大叫著,在空中連續劈砍了十幾下,才逐漸冷靜下來,長劍拄地,微微喘著氣,望了望四周。雖說冷靜下來,他眼神中的驚恐卻絲毫未減。
喘息中聽得「騰騰騰……」的沉重腳步聲從兒子的臥室往這邊過來,亨利衝進廳內,望著父親,叫道:「父親!您怎麼了?」
佛利德利希望向兒子,搖了搖頭,擺擺手,亨利還欲再問,剛要出口的話語立時被老騎士的怒視哽在喉中,只得吞了回去,臨走時擔憂地望了佛利德利希幾眼,確認老父安然無恙後才放心回房。
老騎士定了定神,用力握了握闊別已久的劍柄,它沉穩的觸感自指尖流入他的心中,在心湖激起一絲漣漪,慢慢盪漾成一股奇異澎湃的感受充塞胸臆,那被遺忘在長劍上的榮耀,彷彿正一點一滴地回流,注入老騎士的心裡。
剎那間老騎士似乎復活了,他舉起長劍,將它冷冽的劍面貼近自己的眼前。
「絕不……」他又想起了老卡爾,喃喃唸著:「絕對不能……」
突然間,他腦中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但騎士的理智非但沒有阻擋,反而大喜若狂地投入它的懷抱。老騎士隨手揮舞了一下長劍,回過頭,看向自己那些已經積灰已久的裝備。
「嗯,看來是該好好擦拭一下的時候了……」他咧開嘴,興匆匆地將老夥伴們取下。
全身披掛的老騎士小心翼翼地踏著腳步,來到馬廄,他四處張望一下,然後對著馬廄輕輕地吹一聲長哨。黑暗的馬廄中回應以一聲輕嘶,萎頓的老馬聽見了昔日戰友的呼喚——如今他已經很少這樣吹哨了,從睡夢中反射性地嘶叫一聲,然後才逐漸醒來。
等老馬完全甦醒時,不禁睜大了眼睛,瞪著全副武裝的老騎士。
老騎士朝牠無聲的笑了起來,拍了拍繫在腰上的劍鞘。察覺到老馬的眼中射出熱切興奮的光芒,渾身彷彿也要跟著燃燒起來。他解開繩子,翻身上了馬,跟著吆喝一聲,一聲長哨,夥伴的鼓舞瞬間喚醒了老馬沉睡已久的活力,陡然英姿煥發,大聲嘶叫,衝出了馬廄。
教堂的鐘塔開始敲起了黎明的鐘聲,轟隆的鐘聲中,「的的的……」的馬蹄聲踏過路面,奔馳過市街,晨光灑落在馬上騎士的盔甲,讓騎士染上一層霧幻神聖的氣息,彷彿是上帝加諸於他身上的祝福。城門剛開,他就衝出門外,朝著遠方馳去。
夕陽西下,一陣秋風襲過一望無忌的大草原,壓低了長草的身軀,在草原西首的坡後長著一片樹林。一隊斥候立在坡上,他們的任務就是預防有任何援兵在草原上的兩軍開戰時攪局,但眼前的茂密樹林卻妨礙了他們的視線,赤侯隊長正要叫人爬上樹,突然間,他停了下來,皺起了眉頭。
他趴了下來,耳朵貼上地面,專心地聆聽著。
過了一會,他的雙眼猛地瞪大,拔出了配劍,部屬見狀,連忙拿起傳訊用的號角,就待他一聲令下——
一騎猛地躍出了陰暗的樹林,將隊長撞翻在地,騎士吆喝一聲,馬不停蹄,直接踩過了那名斥侯隊長,跟著衝出了斥侯隊伍,奔上了坡頂。他的部屬在混亂之間誤以為有大隊騎兵來襲,嗚嗚地吹起了號角,一旁的斥侯連忙把他的號角奪去,卻已為時已晚。
響亮的號角聲隨著風勢飄入了草原上所有人的耳裡,憂心的連忙制止陣內的騷動,調兵遣將,以因應這突發的狀況,驚喜的摩拳擦掌,等著大幹一場,卻也不免疑惑,無論是哪一方,此時都轉頭看向了西方的山坡。
,西方坡頂,一騎黑影人立而起,高舉著手中長劍,落日萬丈金芒從他身後射出,染紅了枯黃的草原,深深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一聲高呼,那騎士從山丘疾馳而下。騎士銀白色的長劍、盔甲映照著夕日橘紅色的光芒,宛如一顆赤色流星劃過一片迎風擺動的長草,衝向敵陣。
士兵們被這突發的狀況嚇住了,一時竟忘了騎士還在射程之外,胡亂朝著他開槍,換來的卻是騎士響徹天際的怒吼,於是這數千人的軍隊,被這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騎兵嚇的亂成一團。
呼嘯的寒風撲上騎士的臉頰,卻無法吹襲他心中燃起的一團熱火,興奮地大叫著,彷彿回到了年輕時所向無敵的時代,他的夥伴也沾染上了騎士的氣息,儘管不斷噴出粗重的鼻息,已經要不堪負荷,卻還是輕快地邁開四隻馬蹄,揮灑著光輝的汗水——
猛地騎士胸口一痛,他靠得太近了,一記槍聲,他的胸甲立時被無情的子彈貫穿。
騎士不服輸地大吼著,策馬繼續逼近,但四處飛散的彈網卻擊中了他夥伴的腿,一聲悲嘶,戰馬跪倒了下來,連帶著將騎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依然緊緊握著劍柄。
在一片砲聲隆隆、槍聲四起的戰場上,年邁的騎士靜靜地移動著右手,將劍柄靠在自己的胸前。
然後,他很滿足地笑了。
夕陽緩緩收起它最後一絲餘暉。
老騎士也緩緩地闔上了眼睛。
他已拾回了身為騎士的光榮。
現在,他要帶著這份光榮,自豪地離開人世。
後記:老實說,我覺得我這篇寫得很糟糕。
至於為什麼寫得很糟糕還要丟出來,其實是因為我自己看了幾遍以後,自己覺得它說不出來的怪,但我又找不出來到底問題在哪裡,但總之是看起來很怪。所以想請各位眼睛銳利的朋友們如果有看出問題,請千萬要跟我講(鞠躬),在此謝謝各位。
還是來談談這篇好了,它是即興創作沒錯,靈感有部分來自魔戒的希優頓(我一邊想洛汗的配樂一邊寫的)。剛開始我還蠻陶醉的,尤其是單騎衝鋒那段,在我腦海裡可是非常豪邁英勇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寫出來卻是這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受。
真奇怪(抱頭)。
還好至少標題取的蠻帥的,我還挺中意這個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