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III

III

　　「你越來越焦慮了，我感覺得到。」
　　新月往他的脖子上戲弄般地吹氣，語調百般挑逗。
　　「——果然還是沒辦法在我面前不想到什麼下流的事情、對吧？」
　　「別鬧了，新月。」

　　「吶、伯恩，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也很希望你能快點尋回你的一部分，但躁進是沒有用的。」

　　

　　新月說的是之前他就快把兇兔擊敗的那一剎那，空間突然扭曲，然後他們就莫名奇妙地回到聖女之子宅邸門口的事情。

　　品種類似的三種兔子可以一同被轉化為白金幣，是他們極度缺乏的死亡碎片的原料，然而在收集的途中卻發生了這樣的意外，讓他無法忍受。他去詢問聖女之子，卻得到這樣的答案。　　　　

        「伯恩，這個世界在某個時間點會有扭曲的現象，為的是讓新的人或物進來。沒有注意時間，讓你們遇到這樣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可以體諒，卻不能原諒這樣的回答。他凜凜地轉過身去，回到自己的房間。沒有注意到站在他背後的人偶，露出很傷心的表情。
　　只差幾枚白金幣，他就能把袋子裝滿了，越接近目標的時候，他就會越焦急。
　　看著這樣的他，新月什麼也沒說。

　　儘管早餐已經好了，伯恩哈德卻逕直往湖邊走去，似乎沒有吃飯的意思。他的口袋沉甸甸的，隱隱發出流光百轉的華彩。裡面裝的，全是喚回記憶所必須的碎片。
　　還差幾片，閃著令人顫慄的妖異紫芒的死亡碎片。已經集齊了的，則是回溯所必須的、代表時間的綠色碎片、用以填補他們的缺口的靈魂碎片，泛著沉穩的藍色光芒，以及紀錄著生前人事物，清亮的、鵝黃色的記憶碎片。

 

　　「拿去，都是你的。」

　　不久以前，聖女大人拿出一直很珍惜地收在身上的小袋子，並且交給他。那時，她笑盈盈地這樣告訴他，模樣看來很滿足。在他們面前，她一直都是很快樂的樣子，雖然是人偶，但是感情比曾經為人的他們還要豐沛，他剛來時一直覺得這點十分奇怪。
　　他把手放進口袋，放進成堆的碎片裡，感受著它們的冰冷。

　　最近，聖女大人把弗雷、艾伯李斯特跟艾依查庫組成一隊，負責到離他們現在定居的斬影森林極遠的垃圾之街狩獵妖魔，然後把牠們轉化為錢幣，再去換取碎片。虧得自己承蒙厚愛，聖女大人對弗雷他們要求十分嚴格，每次出門都一定要有收穫。
　　他很明白，以聖女大人慵懶的個性，他們的速度已經是前所未有；只是自己總是無法克制，希望可以再更快一點。每次出戰時看見的人，都帶給自己一種熟悉感，然而那種熟悉感撓癢似地讓他感到十分焦躁：他知道那些人在生前和自己必定有著什麼關係，但就是想不起來。
　　似乎是約著在世界的盡頭再決勝負的艾伯李斯特、
　　和自己有著相似外表的的弗雷特里西、
　　就算看見他們時的熟悉感格外強烈，有關的記憶卻少得可憐。

　　記憶就這樣空下了一塊的感覺，很煩人、也很寂寞。儘管他不願意承認，但是和這個世界毫無關連的感覺，讓他感覺自己就像無根的浮萍，無所憑依。幸而自己還記得與新月的種種，否則那種教人絕望的、逐漸吃食著他的空虛感，會讓他發瘋的。
　　他不曉得為什麼其他人總是能笑著，在這個充滿敵意的荒涼世界裡，他們卻都能笑出來。他試過很多次，但除了有新月或弗雷在旁邊的時候，否則他從沒真正因為感到有趣而笑過。
　　不過因為弗雷而笑，通常是因為痛毆他意外地讓人很痛快的緣故。

　　「你還有我。」
　　新月摟著他的頸子，像是知曉他的想法似地安慰著他。
　　——像是知曉他不懂如何為人一般。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互相陪伴吧。
　　她總是那樣向他訴說著。

　　他來到這座離聖女之子的宅邸並不遠的湖邊，坐了下來，仰望著永遠不會亮的黑色天空。在這裡，他們只能用夜空中有沒有月亮和星星，來判斷晝與夜。
　　新月抱著他的手臂，嬌小的她，最多只能把頭靠在他的肩頭。
　　「不管你找回了什麼樣的記憶，我都會一直陪著你的。」
　　微涼的風吹過，撩起了新月細細的長髮。



　　日前，布勞走到他面前，那時他正好在讀之前從廢棄的修道院裡撿到的舊約。
　　《創世紀》第二章第十七節：只是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日安，執法者伯恩哈德。」布勞謙恭有禮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他沒有回答，靜靜地又翻過一頁。
　　執法者，是他以前的名字。
　　「計謀著將世界引導到毀滅一途的你，的確很適合擔任黑暗中的律法、獨斷獨行的正義。」
　　在離現在已十分遙遠的生前，曾經有人那樣告訴過他。
　　他沒有回答。

　　可惜了布勞這句完美的開場。
　　平素不和他人多所往來的他，並不曉得這句極為正式的招呼隱含著什麼意義。
　　他翻著書，等待年輕的侍僧繼續說下去。
　　布勞沉默了一會，直到他發現伯恩沒有回答的意思，便逕自展開手上的紙卷。
　　「執法者伯恩哈德，這次尋得記憶的機會落到了你手上。恭喜。」

　　《創世紀》第二章第十七節：只是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只是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他的目光，凝在了這一句上，翻著書的動作，也停止了。

　　他等待了很久，但是一直苦無機會。他一直看著那個叫做布勞的少年在宅邸裡繞行，卻從未見他走到自己面前過。現在、他終於也有機會知道，自己以前究竟遇到過誰、經歷過什麼事情。
　　他很自制地不表現出任何欣喜的情緒，靜靜地把書折好一角，看向對方。
　　「等你把這個袋子上面所繡著的東西都裝進去以後，你就能找回一部份的記憶了。」
　　「很公平。」
　　他接過少年遞給自己的空袋子，沒戴手套的手，微微地顫抖著。



　　「你要為我戰鬥，執法者伯恩哈德。」
　　自己初醒時，一個站在他身旁的女孩這樣告訴他。她留著淡色的短髮，同色的眼瞳閃著沉靜的光彩，她看著他，柔柔地笑著。
　　「我是由炎之聖女所創造的人偶，帶領由死者組成的軍隊，為炎之聖女達成她的目的。你要努力當上我手下最優秀的戰士，為我戰鬥，在炎之聖女跟前榮耀我。相對地，我會給予你們……這些東西。」
　　她打開手掌，她的手心裡躺著顏色各異，閃爍光芒的石頭。
　　「這是你們尋回記憶所必須的物品。我會盡我所能替你們找回生前的記憶，這是你們為我而戰的條件。」
　　「很公平。」
　　他點點頭。



　　他坐在湖邊，和原身為吸血鬼的紫髮少女，一起看著無星無月的黑色天空。
　　「喂——伯恩——吃飯了！吃早飯了！阿貝爾要把你那份培根烘蛋吃掉了！」
　　總是惹他發火的兄弟的聲音，遠遠地讓風送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