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獸創作】遊獵閑記（三十）

（三十）


天塵連串飛箭穿透敵方的手掌、小腿，受重傷不支跪地的食人妖獵手爆出狂怒的呼號，無法使力握武的手掌鮮血直淌。在我認為下一秒天塵就能結束他的屈辱之時，彼發的戰況出現意想不到的變化。

事情也就發生在這霎那。

薩滿在納迪分心對莫特唱詠盛光讚嘆之刻，拋下獸人戰友化為靈魂之狼朝天塵衝來。納迪與莫特一時愕然，意圖阻止又被圖騰絆住，獸人戰士大斧揮落阻絕去路，一肩扛下牽絆兩者的任務。

我在天塵之後才驚覺突發狀況，此時弓已扭轉、拋射長箭，銳利的閃影穿透半透明的狼隻右眼，環伺的雷電擊往天塵。薩滿吼聲咆嘯，轉化人型執鎚揮舞，吃下電光的天塵驚險閃躲，卻無法避免地被憑空旋起的怒風牽連絆倒，隨後被牛頭人結實的膝蓋撞飛。

我的反射動作就是奔往撞到幾十呎之後的他的身邊，天塵裹滿繃帶的腹部迅速滲出血跡，劇烈咳著嘔出鮮血，疼痛地無法言說的他，虛弱地指向雙掌盈滿綠光的薩滿。

恨意衝上心頭的我應該再給瞎眼的牛頭人幾箭，眼角卻瞄到敵人對準的是幾乎厭厭一息的食人妖。

牛頭人對同伴的執著，讓我詫異地停止動作。

但我沒辦法給予認同或鼓勵，這次賭上的是天塵的命，不能多作思考。我回神抽箭瞄準獵人，跟薩滿比起致命和救命的速度。這幾秒如同整個世紀漫長，我聽到陷阱崩裂的聲音，黑狼從我的眼角撲來；獸人的防線潰散，莫特與納迪也接連趕上，察覺戰況改變的珀爾閃現至薩滿身側，登坡成功的楓語展開攻勢，高處站立的食人妖牧師發出一聲呼救。

我想我趕上了，所以薩滿才扭頭揍了我一拳。我可不像天塵幸運地閃過攻擊，肋骨斷了兩三根有餘，不過忍住疼痛、屏住呼吸解決掉趕來報復的黑狼還綽綽有餘。黑毛才和楓語合作一會兒，就不聽指令跑回來，我真覺得牠越來越像天塵了，卻也忍不住抓抓牠哀怨的腦袋搖搖頭，扶著寵物撐起身。

莫特小隊與部落小隊已進入激烈的抵抗，顯然地，部落的苗頭一制對上倒臥在樹叢的天塵，一如我瞄準食人妖獵手的原因。而聯盟這方面可對天塵沒多大把握，唯一看好的或許只有法師了。「他還活著？那傢伙還活著欸！」珀爾在眾人間發動魔法的空檔還興奮地大呼小叫：「就說人不是我殺的啊！」

納迪揮舞受祝福的金鎚，敲響獸人交握阻遏的雙斧，橫抗怒視的兩人讓鐵器在彼此間磨損火花。「那可好了不是？」聖騎士側身閃開踹擊，與對方死纏，硬是替天塵檔下驚險的一斧。「我們要保護通緝犯嗎？」他諷刺地嚷道。但我真心感謝納迪行動上的猶豫，讓我有時間回到天塵身邊，並試著把他脫離戰局。

「……妳還回來做什麼？」天塵虛弱地半閉著眼，摀著血流不止的身體嘆息。牛頭人的力道果然不是蓋的，光呼吸我就痛得說不出話了。我又能說什麼來反駁他？「妳會被當成我的共犯，這可不行吧。嗯？」他低聲咕噥著，勉強睜眼看著我。

「你就不能讓我專心做事嗎？」無力的我氣餒地指使黑毛幫我咬住他另一頭肩膀上的衣物，試著將他離這場爭鬥越遠越好。我邊掉淚邊氣憤地咒罵：「都走到這裡了，你給我閉嘴就好。」

受到德魯伊攻擊的牧師慌張跳入夥伴間，薩滿一招震擊將豹型的楓語打飛，追上的莫特再朝動作龐大的牛頭人腰身截砍一刀，食人妖女子唱咒前又被返回的德魯伊給予暈擊，雙方一回一往打得不分上下；納迪也刻意將獸人引導至珀爾的攻擊範圍內。而置身事外的我，專心只想將天塵帶離這地方的我，卻沒有顧慮團體戰中擅長隱匿的一位角色。

「你們殺了我的伙伴一位兄弟，」受傷的牛頭人薩滿往後一退，用生硬的人類語咆吼：「而你們卻放過相同際遇的夜精靈？」

莫特一愣，「難道是前天，納迪你說在路上撞見受到溫疫感染的獸人少年？」

「原來是仇家。」聖騎士隔著舉起的大鎚皺著眉頭盯著雙目發紅的戰士，才意會了這場突襲不算意外。「是聖光要我挽救他的靈魂，真是抱歉。」

「我已經調配出解藥給他吃了！」不知道哪來的氣力，我回頭用哭腔朝這群人大吼：「我是煉金師，我有解藥！天塵很快就會好的，他正在好轉！」

「……那也無法挽救他抹殺部落許多勇士的性命。」薩滿冷冷說：「如今，我們將用鮮血弔祭夥伴。」

語後未斷，模糊的影子悄聲滑過草叢，逼近的冷風藏著稍縱即逝的刃光，身邊的天塵忽地大動作舉起受時間祝福的白弓——硬生生地，擋下不死族朝我頸後精準的一刀。黑毛眼見盜賊現身，即刻齜牙撲上，我本想舉弓攻擊，奈何內傷牽動神經遲疑動作，而天塵也沒好到哪裡去，他幾乎用盡全力替我擋下那刀，整個人已往後仰倒。

黑毛發出淒厲的低嚎。

我這輩子，再也忘不了這頭伴隨我走遍大半光景，總是用聰慧又沉默的金黃雙瞳與我交談心事的好搭檔，這段時間相處以來，牠第一次也是最後對我發出的埋怨。

推開頹倒的黑豹，不死族男子俐落地站起身，對茫然的我露出醜惡扭曲的微笑。破裂的嘴唇底，殘缺的齒唇中吐訴被遺忘者的詛咒。即使我無法用耳朵辨明其中的涵義，也用我的靈魂體會到了：

「輪到妳了。」

匕首落下，就算我臨時抽出長劍預防，也被精通近戰的對方反手繳械，我的武器被他奪了過去，徘徊在冥界邊緣者對生者的報復與嫉妒，揮砍在我舉起防禦的左手上。

一片殷紅。

厚重黯淡的雲層底掀起迷漫的瘴氣，月神隱約從中透出，或許也是彼方天際夕陽的輝映……我空無的腦海只是滿滿的血，充斥著的、幾乎無法讓人容忍的、飽和燦爛的顏色。多麼富有生命力。我想。生者的象徵、失敗的代表，以及永遠的後悔。

這把劍奪走我半條手臂，只至於我來不及阻擋，眼睜睜地，看著它刺入我意圖保護的、天塵的胸膛。

——彷彿也穿透我整個靈魂。

他只發出微弱的哼聲。

一道影子從混戰中衝出，轉化為熊型態的德魯伊揮掌，將沐浴在暴虐中的被遺忘者拋到身後戰場；楓語在薩滿等人趕來前恢復人型對我施予和煦的瘉療法，轉身又衝回牽制得難分難捨的混戰裡。

我沒辦法開口，請他或納迪替我救救天塵。天塵沒說錯，這群實戰經驗豐富、默契團隊精神極強的部落讓聯盟方吃盡了苦頭，楓語甚至沒辦法繼續維持動物型態進行防禦或攻擊，在莫特等人的保護下，不停治療各位以應對擁有牧師與薩滿的隊伍。

盜賊從人群中站了起來，目不斜視地直瞪著我的方向、邁步。

珀爾也許想分心報方才的仇，但他目前不得不全力攻擊敵方牧師，莫特也是，還得保護楓語的安危，並不時牽制受傷的薩滿動作。失去一隻眼的牛頭人攻擊力無疑大大降低，讓莫特有機會從他失明的眼角進行攻擊，情勢逐漸逆轉。而轉守為攻的聖騎士以強韌的耐久度，開始逼退獸人的蠻力。部落戰士眼見不死族在此脫隊，扯喉連串咒罵。

在所有人眼中，失去寵物和拉弓的手臂的女獵人與倒在地上、胸口插了把刀的通緝犯已經出局認輸了。聯盟得以擺脫拖油瓶認真投入戰況，部落更不能讓隊員一意孤行。我大口喘氣、盯著逐漸接近、陶醉在殺戮中的被遺忘者……還不夠，他嗜血的快感這才開始。這次，連食人妖牧師都發出憤怒的喊叫，薩滿也吼著遏止他的得寸進尺。

被遺忘者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口水，從腰間拿出黑曜石磨成的匕首，挪步返回戰場。

我已無心關注這場混戰的過程，緊鄰的危機方撤離，才感到左手臂傳來的強烈麻痛。這不重要，我半伏著想保護的天塵，正耐著更劇烈的苦楚與穿入胸口的長劍抗拒。我沒辦法不哭出聲來，遭砍斷骨頭、只靠肌肉牽黏的左手已無用之處，只靠單手的我無法替他腹部破裂的舊傷止血，他忍著不想讓我聽見他的哀號，我卻無法不忍著眼淚的潰堤。

……失敗了，失敗了，腦中持續回盪著，我保護不了…我救不了他……

血色的滿溢填充彼此間的空隙，我驟雨般的眼淚狂瀉，模糊天塵藍色的輪廓。拔出劍只會加快他的離去，我無法決定下一步該如何走，這樣的我，在離開海加爾山之後，意圖有番作為挽回什麼的自己，終究還是宣告失敗了。

「……過來，」天塵鬆開握弓的手，輕輕扯著我染血的髮辮。

「已經，有點看不清楚妳了，再讓我看清楚……」

我只能抵向他的額頭，感覺他紊亂顫抖的呼吸穿梭在髮鬢間。那是我僅能擁有的，他的體溫，正逐漸遠去。我無法再逞強、安慰他或自己。已經不會有好的結果了……

上空天際傳來爆裂聲，倒在路邊的矮人何時醒來誰也不知道，但大叔的嗓門所有人都聽到了。

「再打啊！你們以為地頭蛇這麼好當？我跟銀色黎明可熟得咧，這信號彈能讓方圓百里內的精英護衛趕來救我——再打啊！哈哈哈哈……」

可惜情勢不是矮人能夠掌控的。所有人只是更握緊武器，想在侍衛趕來前將勝負做個了斷。受傷的薩滿先倒了，再來是又被盜賊給予重擊的珀爾，堅守防衛的牧師撐不了最後，莫特也在部落夾擊下落敗，楓語化為豹型和聖騎士納迪搏命支撐，應對頑軔的戰士與盜賊——

天塵握住我的手，當我注意到的時候，他已經從我身上摸出那把被遺忘者失落的匕首，在黏膩腥味的掌中，他讓我握住匕首，靠近他的咽喉。

「不要，拜託。」我驚惶失措，但這些天來的疲憊、失去寵物的打擊、肋骨的傷痛與斷臂的大量失血，已讓我毫無反抗的氣力。「求求你，天塵，不要這樣——」

他的堅定遠出乎我的意料，手指強力固定我的掙扎。「假如我是妳，就會這麼做。」藍髮的夜精靈男子溫和勸導：「遲早有人，會把我的腦袋割下來……銀色黎明，聯盟，部落。而我情願是妳。」

「我不是你！不要把我當作是你！」我淚流滿面地尖叫：「別把對雲莎的那套觀念放在我身上！混帳！我和你不一樣！」

天塵不再說話，只是用漫長的、意味深遠的眼神凝望著我。

我閉眼隔絕他的注視，還有這漫流不絕、令人痛恨的眼淚。

我的手指緊握刀柄，擱淺在他覆蓋不動的胸膛。天塵的鼻息逐漸沈重混濁，穿刺的長劍在每回呼吸折磨他的靈魂，他還硬撐著，利用我的不捨庰著那股呼吸，像是要證明他的理由充足，還有我的猶豫造成的後果。我知道他的苦，但我沒那個膽拔出劍……為甚麼，非得要我這麼做？

急促的馬蹄聲與漫起的煙塵從道路前後趕來，銀色黎明淺白的制服在荒野中如此顯眼，彷彿參與葬禮莊重的隊伍，攻入廝打慘烈的械鬥中。無論佔上風與否，聯盟部落紛紛被打得認輸放棄抵抗，身穿白衣之人開始搜索林地，檢視屍體，走向我們。

他全身肌肉開始抽搐，痛苦地喘息，我對上天塵慘白的臉，恨他若有似無的微笑，用責怪、怨懟、心灰意冷的決定，抿著唇，最後一次，將頭埋入他耳鬢髮間，讓他的手指，引領我了結的道路。

包覆臉頰的熱流取代乾涸的眼淚，他在我耳邊滿足地嘆息，我貼著他的胸膛，感覺相異的脈搏裡，有道逐漸平息，隱入微風吹動草木的摩挲，沉入腐敗寧靜的大地。我想我已死去，一如秋季凋零的落葉，豔紅地，飄散在海加爾山蒼藍純淨的藍天裡。

——帶我走。

我想再對他這麼說。可以嗎？

來自背後的力道將我抽離愛人的懷抱，浸濕在傍晚發冷的夜晚，我癱軟無力地凝視他的面容，不再憂鬱，我很驚訝他竟睡得如此香甜，像個德魯伊，我恍惚地想，森林的清香取代濃厚的腥味……然後，黑夜降臨，我失去知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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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就決定故事的結局再從尾倒述算是很冒險的寫作經驗，但真感動我終於把它串起來了Orz(反正實驗性嘛...就不渴望讀者了)

戰鬥內容都是靠在戰場上的討厭經驗(好吧，戰士跟盜賊的確是殺我最慘的，令人印象深刻)，但基本上還是有狠多職業技能搞不懂，請各位多包含=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