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著一頭紅色長髮的女孩,獨自提著大包小包的行囊下了火車。這個女孩的名字叫做艾麗娜,是個正值十八歲的大學新鮮人。
艾麗娜口裡哼著的,是無比輕鬆的旋律。
行李的負擔並沒有給艾麗娜帶來負面的情緒,這是因為她所期待的大學新生活終於來臨了。
「啊,找到了!」
艾麗娜先是看看地圖上所標誌的住址,然後把目光投射到眼前的這棟房舍。這正是她預先從網路租下的學生套房。一想起這點,艾麗娜便會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她是以將近二分之一市面租屋價格得標的。
這幢房子看起來雖然已經有點歷史,但在打開門後,內部的維護卻出乎想像得好。總算是放下心中的一大塊石頭。
不過,心頭上還又一件讓艾麗娜緊張的事。她的套房是雙人套房,也就是說,她有個要一同生活到下學期末的室友。一定得跟對方套好關係才行。
艾麗娜一面想像著自己和室友感情變得很好並互相照顧的情景,一面踏上階梯來到二樓長廊最裡面的房門前。門口的地板上擺放著一雙鞋子,看來室友可能已經先到了。
是否應該顧及禮節,先敲個門再進去?還是直接打開門,留給對方豪放不羈的印象?艾麗娜先是猶豫著,最後使勁搖了搖頭,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
叩叩。
沒有人應門。或許是外出了。
雖然門前擺著一雙鞋,也不見得就有人在裡面。像非常注重衣著的艾麗娜,自己就帶來了好幾雙鞋子。
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子應該都是如此吧。
艾麗娜正準備一手握住喇叭鎖時,門自己滑了開來。
一股強烈的光朝著身上打了過來。
眼睛突然感到難耐的刺痛,艾麗娜驚慌的扔下手邊的行李,趕緊用手去遮擋正前方的視線,緊緊的閉上了眼。直到在房內摸著找到一處較為昏暗的地方後,艾麗娜才緩緩鬆開眼皮。
房間裡到處都擺放著鏡子。這些鏡子的數量,使得還算寬敞的房間顯得狹窄,幾乎可以讓人窒息。
怎麼會有這麼多鏡子?
艾麗娜此時注意到,在房裡另一端的角落正畏縮著一個人影。想必就是自己的室友了。
初次見面就是如此的震撼,艾麗娜的咽喉彷彿被甚麼東西給塞著一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油然而生的莫名恐懼正侵蝕著自己,原本的期待已經再也不是期待。
此時,眼前這個女孩站了起來,將房裡的散亂的鏡子挪回一開始所處的角落後,便再度坐下。似乎是不想給艾麗娜造成困擾。
……
少女若有似無的用微弱的氣音說出了一句話。
但是,艾麗娜並沒有聽清楚她說了什麼──
也不想知道。
這天,艾麗娜受到過大的驚嚇,以致沒能開口說出任何一句話。往後的日子也基於第一次見面的尷尬,雖然相處在同一個房間裡,卻幾乎沒有任何互動。
彷彿與這個奇怪的少女從來不曾有過交集。
甚至,連彼此的名字都不明瞭。
一年級的大學時光終於接近了尾聲,艾麗娜早已打定主義搬離這個彌漫著詭異氣息的房間。今天課結束得比較早,當她回到房間時,發現少女不在房裡。這是她第一次沒在房間裡看見她的身影。
明明一直以來,總是待在這裡的。
更奇怪的是,房間的另一半除了那些鏡子以外,什麼也沒留下,連一絲痕跡都找不到。
「華格納太太!」
艾麗娜在下樓的途中遇見了房東,不免好奇地想詢問了一下關於室友的事。
「那個,我的室友已經先搬走了嗎?」
「室友?」房東露出疑惑,「你住哪間房呀?」
「二樓長廊最底的那間。」
房東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記事本,小心翼翼地翻查著。艾麗娜此時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多管閒事,明明與那個奇怪的傢伙沒什麼交集才對啊,為什麼要輪到自己來關心這件事呢?
「沒有呀,雖然是雙人房,但你的房間今年只有租給你一個房客呢。」
「不可能吧?有個同學跟我一起住了快一年了說!」
房東的神情變得更加疑惑了。
「她叫什麼名字呢?」
艾麗娜彷彿陷入如泥沼般無法掙脫的沉默,她根本沒問過少女該如何稱呼。似乎一直以來也沒有這個需要。
看著說不出話來的艾麗娜,華格納太太帶著和藹的微笑,一手輕按在艾麗娜的頭上。
「我小時候也曾經跟你一樣喔,常常幻想有個朋友一直在身邊,甚至還把她當成真的一回事了呢!呵呵呵!」
她話才這麼說完,便從大門離開了。
艾麗娜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件事情的始末,無論是對他人,亦或是自己。
一個人回到房間,開始著手收拾自己的東西。
打從搬到這裡以來,心裡頭一直有個疑問無法拋開,那就是為什麼少女會有這麼多鏡子?這些鏡子到底是幹什麼用的?為什麼沒有帶著這些鏡子走呢?
仔細數過,房裡總共有九十九面鏡子,不多不少。
艾麗娜將地上一面鏡子信手拿起,靜靜地凝視著鏡中自己的影像。回想起這一學期下來,少女總是出神地直盯著鏡子,神情或有歡樂與悲傷,或有投入與呆滯。有時候,甚至還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淚。那副德性,簡直就像在看故事書。
就在沒察覺的情況下,鏡子裡反射的夕陽光線越來越耀眼,把房裡原本的昏黑都給吞噬掉了。
鏡子裡,少女就在那。
就在那裏──
●
唉,雖然好不容易租到便宜的房子了。但這究竟是福是禍呢?
我的室友是個很難用言詞形容的怪傢伙。就算從來不說話,她的行為表現,若說是陰鬱古怪,還真是一點也不過分哪。
竟然帶這麼多鏡子來,到底有什麼用意啊!
「初次見面,我叫做伊芙,請多多指教!」
儘管我這樣對她說,她依舊什麼都沒表示,仍然自顧自地照著該死的鏡子。
「喂喂!妳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我無禮地從這個無禮的傢伙手中搶過那面鏡子,「妳叫什麼名字呀?」
「……嗚。」
這個傢伙也真是的,糾纏了老半天,嘴巴也只吐得出「嗚」這個字來。
「那麼,以後我就都叫妳阿嗚囉。」我沒耐性地隨便說著,
「妳『嗚』一聲,就表示同意!」
「嗚……」
哈哈!中計了!簡直就像是個單純的小孩子呢。
和阿嗚相處下來,即使她是個從來不講話的人,我還是常常覺得她像貓咪一樣可愛。
偶爾我嘗試帶些好吃的東西回來給她,雖然每每都不肯接受我的好意,最後一向是由我自行吸收,但她也會因此對我展露出難得的笑容。
……
嗚呼呼!這實在是太治癒了!
其實這樣的生活,我並不討厭喔。
這個學年飛快地演奏完最後的樂章,我並沒有打算搬離這個地方,因為有阿嗚在這裡陪著我。雖然她從來都不說話,但其實只要有她在,我就會感到莫名的窩心。
我喜歡她微笑的模樣,同時也喜歡她懊惱的表情。
不管怎樣,我想永遠當她的好朋友。永遠。
真是的,害我都沒心情想交男朋友了啦,我的行情明明就很不錯的說。
期末考試結束後,我一如往常的回到房裡。
阿嗚一看見我回來,嘴裡突然不斷發著「啊啊啊」的聲音,像是想對我說些什麼話,卻又無法說出口。
「啊……啊……啊……」
「阿嗚?妳怎麼了?沒事吧?」
「啊……啊……」
我一手摸摸她的額頭,並沒有發燙的跡象。
「伊……伊芙……」
是想叫我的名字嗎?
阿嗚,妳終於肯叫我的名字了?這不會是我在做夢吧?
「阿嗚?妳想說話嗎?想說話嗎?」我激動地抱住她。「妳想說什麼儘管說!我一定竭──盡一切的力量來幫忙的!」
「快……」
「哈?什麼?」
「……逃……」
「什麼?」
「不要……管我……」
「等等……妳?」
「忘了我!快逃!不要再回來了!」
景物漸漸的消失。
阿嗚的人也跟著消失了。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
我從來都不知道,所謂的人間蒸發,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阿嗚不見了。她的床鋪,她的書本,她的盥洗用具,她的吹風機……也全都不見了。
留下來的,只有那九十九面奇怪的鏡子。
到底是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阿嗚,妳在哪裡?妳在哪裡?妳為什麼不見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該死的鏡子!為什麼你們還會在這裡?
妳們為什麼不跟著她一起消失?為什麼不讓我以為這一學期下來都是幻覺、都是一場荒誕的夢?
鏡子裡,阿嗚就在那。
從妳的回憶裡我才得知妳的真名,夏綠蒂。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妳叫我逃走,難道就是因為這些?
妳想告訴我,不要再和這裡的一切有所瓜葛就好了嗎?妳有沒有想過,我怎麼可能會放著妳不管……怎麼可能!
我發誓!
我一定要找到救妳回來的方法……
……絕對!
●
等艾麗娜回過神來,已經是夜晚了。不知怎地,雙頰感受到稍稍的涼意。
原來,那個與自己相處一整個學年的少女,名字叫做伊芙,是個善良的人,是個熱情奔放又落落大方的人。
是個為了拯救朋友,不惜失去自己一切的人。
艾麗娜非常的悔恨,為什麼自己會去無視這麼好的一個人?不過是個稍微古怪、不會說話、不會主動表達自己心意的人罷了,為什麼自己從來不願意去接受她?為什麼自己從來不願意嘗試去認識她?
當艾麗娜領悟了這些事,同時也終於記起了的一次見面時,伊芙對自己所說的那句話──
那句被自己的恐懼所封印在內心深淵裡的話──
「求求妳……快點逃走……快點逃走吧……」
艾麗娜的心從來不曾像現在這麼堅定過。如果這真是命中註定,她願意付出自己的存在,來彌補自己這些日子以來不可饒恕的冷漠與無情。
她永遠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
「伊芙,夏綠蒂。」艾麗娜內心的悲慟與不甘終於潰堤,「抱歉,我來晚了。」
「我會永遠陪著妳們的。」
●
嶄新的一年,瑪琳懷抱著迎接新生活的期待與雀躍下了火車。原本應該沉重不堪的行李,彷彿都變得像羽毛那般地輕。
打開了租屋住處的房門,迎面而來的景象是滿地的鏡子。
在牆角,一個留著紅色長髮的少女正坐在那裏,旁若無人地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怎麼有這麼多鏡子啊……呼呼……這還真是個壯觀的場面啊。」瑪琳雖然感受到詭異的氣氛,但仍然試著打圓場。
「那個,我的名字叫做瑪琳,請多多指教……」
紅髮少女輕輕地抬起頭,櫻紅的嘴唇顫抖不已,像是想對瑪琳說些什麼,卻又無法說出話來。
儘管她早知道,瑪琳是不可能聽得見的。
The End
-----(我是分隔線)-----
耶!終於趕上了。(感動)
我最喜歡這類型吊詭的主題了,實在忍不住動筆的慾望。
請各位看官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