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畫家 #石黑一雄 #翻譯
我讀書有個習慣，就是會把自己看過覺得喜歡、有趣、想吐槽的段落拍照發成限時動態，一方面是當作讀書筆記，另一方面就是我純粹喜歡這樣幹，然後前陣子在讀石黑一雄的浮世畫家的時候我拍了下面這張照片，眉批是我真的被這個「桑」給氣到了。這個「桑」一看就知道是日文的さん（san）的表音寫法。
說真的我對於翻譯接受的範圍算是很寬了，有一點瑕疵我完全可以接受，但這個「桑」我是完全沒辦法接受的。在這裡我得先跳出來先說一下石黑一雄的背景。他是2018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日裔英國人。在長崎出生後五歲被帶到英國後因為他父親一直有回日本的打算，所以在家庭內一直都有教他使用日語，雖然最後是沒有回國地在英國定居了。
但也因為如此，石黑一雄是會日語的。（雖然自已說了解程度並不高）
而他的首兩部作品：《群山淡影》跟《浮世畫家》都是描寫戰後的日本，直到《長日將盡》才不再寫日本。（這三部也剛好是我有讀過的作品）身為一個移民文學家要討論的事情，就交給比較文學的專家吧。在理解石黑一雄的背景後，才能夠來談這個「桑」（さん）。
さん這個詞在日文中實在有太多意思了，我甚至覺得這是最能夠代表日文語境的一個詞彙，這個詞在日文中是一個接尾詞，指接在人名、團體、職稱等之後表達敬意的詞彙。さん在日文裡可以維持一個適當的，在中文叫感受不到距離感，這股距離感非但沒有讓人生疏，反到讓人感到舒適，是種表達尊敬卻又不會太疏遠的感受。這個詞在中文中大致上代表的是先生、小姐、同學、老師等等等，但實際上中文並沒有一個詞可以完全轉譯這個字。
也因為如此，さん這個字非常難精準的翻譯，目前台灣普遍採用的方法是使用職稱、稱呼，或是不翻譯去取代。例如某某同學、某某部長、某某先生小姐等。上述這些方法我都能接受，畢竟語言本來就不可能完全轉譯，在符合語言與情境下的犧牲改變都是可以理解的。這也是為什麼我對於出現「桑」這個字會感到不舒服也是這個原因，因為這樣就沒有翻譯到，「桑」這個字在中文不具有人稱意義，而中文恰恰是不表音的。
而我相信，譯者也必然了解這一點，於是這個問題就變成：為什麼出生在日本但用英文寫作的石黑一雄小說的中文譯本中，會出現「桑」這個さん的表音字呢？
在三月底還沒看過原文之前我有兩個假設，第一個是譯者在選擇翻譯Mr.的時候選擇改成較具有日語風味的桑這個詞，但這個可能性說實在很低，因為是真的沒有理由做出這樣的改動，不但對於語意傳達一點幫助都沒有，還破壞了行文整體的感受。而第二個假設，也是我個人比較相信的假設是：石黑一雄本人在小說中就使用了さん。
為了驗證這個假設我找了浮世畫家的原文出來看（想不到真的有）。結論是我的猜測是正確的，石黑一雄在這段落的這句話中，確實使用了さん的表音san。解開了一個謎團，卻又產生了另一個謎團：石黑一雄為什麼一定要在這裡加入さん這個後綴詞呢？
（由第八行開始）
日語中在表達關係中的上對下、親疏遠近等很大一部份是依靠這種接尾詞的有無來表示，在一般關係中，下對上時會用さん、上對下時可能會用くん（kun）、表達親暱時用ちゃん（chan）等。而真正親密時便直呼名字，什麼綴詞都不使用。在這個場景中是親人間的對話，親人是親密的，在其他段落中，姑姑典子也都直呼一郎的名字，那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她特別稱呼了一郎「桑」了呢？
可能是想要表達些許的揶揄嗎？但老實說我並不知道這個答案。
回到一開始，雖然無法了解為什麼這個時候石黑一雄無論如何都要使用這個音，卻可以看到譯者在遇到多語言寫作時會遇到什麼樣的困境。翻譯本來是兩個語言之間轉換的事情，但卻無法限定作者只會使用自己的語言進行創作。以《浮世畫家》中這個段落來看，石黑一雄很輕鬆地使用了san在他的作品中，因為他認為有必要。這是「日語之於英語」的事情。
但是在翻譯成中文時就成了一種困境。譯者必須考慮「英語之於日語」在中文中的表達，要保留特別加上去的san所帶來的「英文」語境卻又得在「中文」裡呈現這個無法對應成先生、小姐、同學，僅在「日文」中有意義的詞彙。或許譯者苦思已久後所得出的折衷方案，就是「桑」了吧。
翻譯，真的是一門困難的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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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今天看到一篇關於談論漢化組、字幕組的文章本來也想藉著這篇文章一起聊一聊的，但光是寫石黑一雄就長到沒人想看了XD，就算了吧。
2020/04/15 傲金
※譯本為新雨出版社2019年譯本，譯者為鄧鴻樹老師
創作內容
從《浮世畫家》譯本中「桑」的使用看多語言寫作的翻譯困境
小說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