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就在不久前，我將我的自殺事宜全權交付給了一位自殺專業戶執行。
以烈日餘燼作為背景，遠處的那人因我的委託而現身，背光為他籠上一層厚重的陰影，只能看到中等身形的輪廓，穿著長袍似的，拄著手杖，踩著輕盈的步伐施施而來。
我一時看不清他的臉。
不……雖說那是後來才知道的事，應該是「她」才對。
出乎我意料地，來赴約的是一位少女。眼前向我核對著各項資訊的是身著純白連身裙，長髮及腰，面貌姣好的年輕女性。
時間是黃昏。
黃昏，是一天中最接近晚上的時候，也就是太陽將要落下之時，這時候多數日行動物都歸位歇息，陽光將要枯竭，餘溫為死寂的夜晚拉開帷幕一般。所以，要比喻人之將死，還有「日薄西山」這個成語。
日落時段的象徵意義，和人之將死是最相符的——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也就是說，通常會選在黃昏時執行——」少女一手遮掩強光，一手拄杖望向斜陽。
但是夏天的餘輝果然還是太強，完全感覺不出奄奄一息的氛圍，只覺得分外刺眼。
「……委託人？您有在聽嗎？」
回過神，少女正用輕斥的口氣質詢著我。
「啊，不好意思。」
「總之就是這樣，能辦理的時段因此較為侷限，請您見諒。」
「這倒沒關係。但就只為了這個原因？」
為了這種儀式性的規範而限制行動時間，對此我有些不解。
「這個嘛，也不全然。」少女解釋道，「通常這個時間點，大家都趕著上下班，要偷偷做點什麼也比較不會被注意到。」
原來如此，這麼說倒也有幾分道理。
「然後這是我的名片，不嫌棄的話就收下吧。」
她接著從小口袋掏出一張紙片雙手遞過來。她的手小而精緻，白嫩纖細，關節處還透出紅潤的粉色，似乎保養得很不錯——
不像是一雙殺人如麻的手。
名片上的印刷字體有點粗糙，正面以紅色墨水印上斗大的「血天使」三個字。背面則留有她的聯絡方式。
「這都是妳自己做的嗎？」
「是的。那個……做得不好嗎？」少女好像感到不好意思，表情顯得小心翼翼。
以「血天使」的工作性質，若是想要印製名片就絕不可能委託印刷廠，更何況名片上頭還有著「自殺服務」等字眼。要是把這種東西交付委託，大概就是天使小姐腦子燒壞了。
單就自製名片來說，這張名片的品質之高確實讓我有些訝異。
不過，她好像搞錯重點。
「不是這個問題。一般來說會給客戶名片嗎？」
「很奇怪嗎？」少女好奇地歪著頭。
「妳的委託人大都在和妳初次見面就死掉了吧？這個名片的意義……有點不太明白。」
名片最基本的功能便是資訊交流。仔細一看，這張名片上只留有「血天使」這個稱號，沒有真名，沒有電話或是地址，聯絡方式只以「依照步驟」的形式寫在背面，似乎想確保身份的隱秘性。
這種事怎樣都好。
「血天使」的所作所為，法律上叫做加工自殺。照常理來說，為避免身份曝光造成麻煩，與委託人的會面只能選在執行「解放」的那天。也就是說，收到名片當天就會死亡，致贈名片根本是畫蛇添足。
本來以為這麼做的緣由一定有其箇中奧妙，沒想到下一秒少女的回答就讓人跌破眼鏡。
「原來您指的是這個啊。名片是作為推廣、宣傳使用的吧？這個是我故意放的。」
「居然還做這種事！？」
「只要經過委託人同意就能放在遺體上了，宣傳效果還不錯喔。嗯、嗯。」
點什麼頭。妳不要一副頭頭是道的樣子啦。
那種打商業廣告般的做法實在令人難以理解。因為通常殺人犯都會一絲不苟地做好湮滅證據的工作，眼前的她卻反其道而行。
雖說對她殺人還得招搖過市的做法不太明白，關於動機之類的問題還是別問太多為妙。撇開這點不說，我感受到的那股異樣感，說到底還是因為她毫不考慮保密問題。
「話說，告訴我這麼多沒問題嗎？」
「讓委託人知道這些的確是不太妥當……不過執行日就在今天，應該沒問題吧。」
少女撓著歪向一邊的頭。
看來她完全不擔心身份暴露。也對，按照常理來看，就算透漏秘密給馬上就要死的人，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風險。
但是，就算我可能不久後就會死亡，在科技發達的現今，要在不被她發現的情況下透過即時通訊暴露她的行蹤完全不是難事。
就算清楚了解到這點，少女還是本著死人不會說話的「人道」理由，賦予了我所謂的臨行特權。
真是毫無防備。
該怎麼說呢……
就是因為這樣，她看起來才會這麼游刃有餘吧。
「要是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接下來讓我們開始吧？」
看我長時間不說話，少女開口詢問我是否能夠開始執行。
「好的。」
我一應答，她就打開手提包，不斷在裡面翻找著。
少女嘴邊還是掛著微微的月牙，大概是因為殺過很多人了，瞇眼擺出那種溫柔微笑的表情超級熟練，為此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好可怕，簡直就像老師一樣。
轉身從手提包裡拿出來的是各式藥劑和清潔用品。幾管針筒，裡頭裝的大概是麻醉劑和肌肉鬆弛劑一類。透明的塑膠罐子看起來則像是消毒水。
也許不是我的錯覺，積極準備著各種用具的她看起來似乎躍躍欲試，對此我實在很不想潑她冷水。但是，有件事一定得和她說清楚。
「血天使小姐。」
少女回過頭，一抹柔和的微笑浮現她的臉上。
「什麼事？啊，還有。叫我莉亞就好了喔。」
妳的名字好奇怪……不，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上次說過的。那個，其實我的情況比較特殊……」
雖說我的口氣有點不情願，她還是微笑著耐心回答。
「是上次提到過的那個吧？我會想辦法幫您解決的。」
語畢，轉過身繼續做著前置作業。
莉亞的表情看起來毫不在意，令人不確定是因為她有自信可以處理好，或只是安撫的說詞。
「不，我的意思是——」
以我的體質來說，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我了解、我了解。」莉亞語帶輕鬆地點點頭。
「不、我——」
「所以放心吧，我會把你殺掉。」
不管怎麼說，妳這句話聽起來都很奇怪……
她還是一副從容的樣子，拿著每一枝針筒和試劑一一校對。而我只是沉默地在後方等待。
看著那個背影，就不禁讓人對她感到細思恐極。一直以來從事這個工作的她都在做些什麼呢？要是她不能完成委託該怎麼辦？要是「幫助人們自殺的她」殺不掉「死不了的我」又該怎麼辦？
總之都是些無所謂的事。
由莉亞那不疾不徐的樣子看來，想必她也不必煩惱這種事情。以她以往的經驗看來，去擔心馬上就要死掉的委託人對「未來」迷茫的心情也沒有意義。
自殺者是沒有未來的，她一定清楚了解這點。
可是，我卻不禁為此感到疑惑了。
「天使啊。」
「嗯？什麼事？還有要是您不介意的話，我叫莉亞喔。」
「引導亡者。『天使』一直以來做的就是這些嗎？」
「嗯……怎麼了？」
面對我一再的發問，莉亞停下手邊的作業轉身回答。大概因為我的樣子是認真的，她由不得也擺出認真的表情注視著我。
「請問……這是妳畢生的志願嗎？加工自殺，什麼的……」
「唔哇。問這種事很失禮啊。真是的，您怎麼能隨便問一個女孩子這種事情呢？」莉亞呵呵呵地掩嘴輕笑。
說起來，在父母的期待或社會壓力下，的確會有人羞於說出自己的志願。尤其當志願是幫助人家自殺這種事情的時候……
不對。一般來說會被問到這種事的人，就只有妳一個不是嗎？
我不打算放棄，再次追問莉亞。
「啊、那個……抱歉，擅自就問了妳這種事……但如果方便的話還希望妳告訴我。」
「是嗎？既然您這麼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
莉亞輕撫下巴，好像在思考些什麼。
「通常我不向委託人求取任何費用，算是義務工作者吧。當然，要是還能得到報酬我也會很高興啦。」
的確，莉亞並沒有向我收取任何形式的費用。
「那就是說這算是妳的志願吧？像FEN*的『往生嚮導*』那樣的？」
「『往生嚮導』？聽起來好像差不多。總之，聆聽委託人的心，幫助痛苦的人結束生命——這就是我所做的。」
「那麼，我希望身為『天使』的妳，能夠聆聽我的心聲。」
這就是我的目的，回到最初的問題，希望剛才一再敷衍的莉亞能正視我的心意。
「沒問題，畢竟這就是我的工作之一嘛。」
這時，莉亞放下手上的用具，驟然湊到我身旁。柔軟的雙手環繞著我的後頸，粉嫩的雙唇直逼我的左耳。
「不過……還是希望您能直呼我的名字呢。」
世界似乎就在那瞬間突然安靜了下來。
風呼呼地劃過窗邊，飛揚的長髮拂過我的臉。莉亞細緻的頸部接觸到我的側頸，呼吸聲和鼻息在我臉上交替來回。
這顯然不是「天使」應有的作為。這樣完全不對。察覺了這點之後，剎那間我不禁感到憤怒又恐懼。
「既然是『天使』的話，我這麼稱呼也沒問題吧？」
聞言，莉亞後退幾步遠離了我，雙手背在背後，只躬身向前探著頭，在僅僅數公分的距離外注視我的臉。
「說到底，天使也只是人們給我的一個稱號而已。這世上有哪個傢伙膽敢僭越地冒然自稱天使？」
聽了我的試探，莉亞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或許她說得有道理。很多時候，世人所認定的價值便決斷了一切，諸如「事實」、「真相」此類多餘的詮釋根本沒必要存在。大家說她是天使，她就是天使；說是殺人犯，她就是殺人犯。一如在科學不發達的早期，那些迷信著卜紋的祖先們。
但是，世界上也存在著就算有再多人的認定也做不到的事情啊。
「所以，」我站起身，一步步走近莉亞，「既然身為天使，妳應該知道該怎麼做吧？」
「什麼？」
「妳會殺了我吧？」
「嗯。等會兒就殺了您喔。」
「……要是委託人『死不了』該怎麼辦？」
我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但莉亞水汪汪的雙眼沒有絲毫退卻，反而瞇著眼笑了出來。
「原來您在擔心這個啊。先前也有委託人有過同樣的困擾呢。」
「同樣的困擾？」
「像是該怎麼克服心理的恐懼感之類的，還有像是該怎麼向家人負責……不過，不用擔心。幫助委託人克服心理障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也就是說，妳根本沒在聽嘛。」
感覺到一股怒意湧上，我猛然按住她的雙肩。莉亞因為我突然的舉動，驚嚇地顫動了一下。
「說著要聆聽我的心，結果根本就沒在聽。嘴上說著幫助委託人如何如何，到頭來還是不願意認真理解我的心意。」
「怎麼會呢！我——」
「『隨便敷衍過去就好』、『死掉不就沒事了嗎』、『委託人的煩惱麻煩死了』妳只是抱持著這種心情在工作而已吧。」
「對、對不起——」
「妳真正的動機到底是什麼？目的又是什麼？真的……沒有收過任何報酬嗎？」
她默然不語地低頭看著地面，逃避我的眼神。
這算什麼？就連這種時候都不願意正視我？
我很痛苦。但有時「真相」只會藏在大眾不認同的角落，這必然會讓人痛苦，我必須了解這點。
「還是說，殺人……殺人本身對妳來說就是一種報酬？妳不過就是隨意殺人然後以此圖樂而已吧？」
大家口耳相傳的「血天使」不過只是個心理變態的連續殺人犯這件事，就是那令人痛苦的真相。
我早該了解到的。口中說著志願幫助人們自殺的她，沒有絲毫對自殺者心境的體諒，在委託人面前的樣子一點使命感也沒有。
她沒有一點作為「血天使」的自覺。
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和心力，只能怪我自己太迷信了。明明從剛才開始，不管她露出如何溫柔的微笑，我都不應該冒然相信的。
仔細想想就會知道吧。什麼「幫助人們自殺的慈悲天使」，怎麼可能會存在。
正因為沒人能隨便決定別人的生死，將生死攸關的事隨便委託予人，這個想法從一開始就不切實際。
「自私的傢伙。噁心。太噁心了。」
「我、我不是——」
面對我的質疑，這傢伙還露出了焦急的樣子。從不久前到現在所扮演的純真少女，就連這種時候也演得維妙維肖，演技之高著實令人驚訝。
「聽著，『天使』。我對妳……」
我緩緩褪下外套，接著是上衣。
「很失望啊。」
光著上身的我佇立在莉亞面前。
她還是面紅耳赤，一語不發。眼神飄移不定的她，一下子看向我，又不知所措地看向別處。
那模樣真是可憐。彼此都是，太可憐了。
「不過沒關係。」
伸手將她紅彤彤的臉轉正面對著我，我輕鬆地笑著對她說道。
「沒看過委託人的『心』的話，我現在讓妳看看吧？」
我靠上前去將莉亞逼退到角落，她的臉漲得更紅，嬌羞地輕喘著，拿著刀子的手也止不住地顫抖。嬌小玲瓏的身軀因為壓迫感而緊緊縮著。
「你、你要幹嘛……」
我一把搶過她手上的小刀，往後退了三大步。
「要幹嘛？當然是讓妳看看我的『心』啊。請好好看著哦？親愛的『天使』——」
說實話，我根本沒看到什麼「天使」。
「所以說，給我好好看著啊。妳這個殺人犯。」
「誒！？」
看著她忸怩的表情，在她緊張的驚呼中，做了一次深呼吸，將對準胸口的刀刃用力刺下——
唰啦。
忍著痛楚用力劃下的利刃滑冰一般馳騁著我的左胸口，轉瞬間就來到了腹部，拉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駭人傷口。
這就是我的告白。
比起被噁心的殺人犯殺掉還不如自殺——雖然也死不了就是了。
抽出黏稠的刀刃，襲來的劇痛感讓我禁不住踉蹌——
「快住手！」
終於再也保持不了穩重的樣子，她崩潰地嘶吼著。
「住手啊！」
驚恐的呼聲。
我感受到了抽出刀刃後出現突然的脫力感。
「我叫你住手！」
悲憤的咆哮。
「停下來……」
絕望的嘶喊。
雖然有些頭暈……刀刃切不開肋骨，就這樣對準上半部的肋骨……視野模糊了……數不清是第幾根。
對準間隙捅了進去。
啊，捅歪了。
「唔……」
好痛。
「聽到沒有！你這個白痴……」
「呼……怎麼樣？有沒有……感受到委託人的心意？」
「拜託你……住手……」
她為什麼會感到難過呢？難道真的是因為我嗎？是因為我沒能死在她手上？
衝到我身邊的莉亞悲憤地按著我的胸口，已然泣不成聲。如果這是演技的話，莉亞應該是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女主角了吧。
殺人犯……
這麼說來，我自己也是殺人犯啊，根本沒有資格說她。不論有沒有戴上面具將自己隱藏起來，曾經殺人的罪過都不會改變，一個殺人犯也不會因為只殺了一個，就和殺了一百人的罪犯有所差別。
最初會委託莉亞，也不過是希望她透過了結自己的生命，為曾經犯下的過錯懲戒自己。
那麼，只要目的達成就好了，不管她的動機為何，我都沒必要在意吧。
這個世界是結果論呢。
只顧著說別人，我還不是一不小心又多管閒事了。噁心的人不是她，是我。我不應該生氣，而是應該愧疚才對。
如此想著，莉亞的哭喊聲也越來越遠了。
有灼熱的液體滴落在我的臉上。
節奏不一地滴滴答答。
到底是怎麼回事？胸腔變得開闊起來，但卻感覺胸口緊得揪成一團。
意識在哭泣聲中逐漸抽離。
對了，最近總覺得很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眠。這樣的話，要是能夠長眠就好了。
那之後便什麼都感覺不到。
……
到頭來，是天使還是殺人犯，好像變得一點都不重要。
說是喪失意識，期間經過的時間也不長，我很快就從無意識中甦醒。
醒來時完全動彈不得，胸口有股搔癢感。肌肉纖維正在癒合，胸腔不斷有異樣感傳來。其中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癒合時數倍於常人的痛覺，是從「變得死不了」那時候開始吧，這也許就是永生的代價了。
雖說這種東西我一點也不需要啦。
到目前為止可能才過了幾分鐘，但全身脫力根本就無法站起來。
我討厭這樣。
每自殺一次，就要再體驗一次，像這樣意識抽離之後，又回到了討厭的當下。所以我討厭這樣；討厭意識回歸的過程。正因為這種鎖鏈一般的迴圈捆綁著我，我才無法像一般人一樣輕鬆地說出「我選擇死亡」之類的玩笑話。
就算如此，我也沒資格推脫地說出「這是上天給我開的玩笑啊」這樣不負責任的話，比起玩笑，這更像是懲罰才對。而且，就算認罪地說了「是的都是我的錯對不起了」也只能得到「殺人犯裝什麼矯情啊」這種活該的回應。
當全世界都要一個人討厭自己的時候也只能照做了吧，誰叫我是自找的呢。
這麼說來，我的人生還真是各種否定句構成的長篇大論，毫無邏輯。
周圍的血泊至此還沒有任何乾涸的跡象。似乎到現在我的身體都還正在淌著新血，甚至還能感覺到那些液體的餘溫。
幾分鐘的時間，夕陽已經完全落下了，天花板黑漆漆的一片，只能靠著一邊透進來的街燈光線勉強看清周圍環境。
因為幾乎仰面朝天，無法看到眼角餘光之外的情況。
有個物體……不，有個生物。伏在我的腹部上，不斷上下起伏。
起起伏伏的，有點溫熱。浸潤著下腹的滾燙液體、嘶嘶的啜泣聲。
她——莉亞在哭。
說起來，傳說中的天使是不輕易落淚的，也因此他們的眼淚非常珍貴，落下的淚滴都成了珍珠。我沒看過真正的天使眼淚，也懷疑天使到底會不會哭。所以，要是死一次就能看到的話……那麼相較之下，死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天使的眼淚……是珍珠嗎？」
想著想著就不自覺脫口而出了。
天使的眼淚是珍珠啊……那麼血天使的眼淚就是血珍珠，聽起來就很珍貴的樣子。
啊，不過殺人犯的眼淚就是會讓家屬憤怒的垃圾，一點價值都沒有，全都給我從世界上消失吧。
不可勝數的情緒和想法驟然湧出，只可惜此時的莉亞看不到我腦海裡閃過的走馬燈。
「嗚、嗚……那種事情……誰在乎……等、什麼！？」
對於我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莉亞竟然也很自然地作出回應——
才怪。她驚叫著四處張望，緊張地想找出聲源。
「演過頭了吧。」
「你、你你還活著！？」
「是啊 ~~ surprise ! 怎麼樣？很失望嗎？」
「不、不是……太好了！」她大叫著就抱了上來，疼痛感立刻隨之加劇。
「一點也不好啦。」
根本一點也不好，是太爛了才對。
爛透了。
明明目的是幫助人「善終」，看到別人承受這種痛苦卻死不了，還不顧別人感受地說著什麼「太好了」之類的話，我看妳完完全全就是變態殺人魔吧。
「不好意思？妳哭夠了沒有？」
因為太過恐懼而哭的話，這種反應其實一點也不誇張。但是，殺過那麼多人的傢伙會害怕這種景象嗎？
「我、我……」
不對，難道是因為罪惡感？要是我從一開始就錯怪她了呢？
看著她抽抽噎噎的樣子，一股無以名之的思緒在某處蠢蠢欲動著，這樣的畫面，自己好像也曾經演繹過一次吶。「殺人犯哭什麼啊真是噁心」當時好像被人家這麼說了。
這幅景況，彷彿在地上哭著的就是自己一般。
這是只有重罪犯才能做到的惺惺相惜吧。
「算了，妳還是哭吧。哭了的話會好點，哭出來就好。」
「誒？」
「那個啊，要是天使的話，眼淚什麼的應該要價不菲吧？要是這麼哭下去應該能賣不少錢——」
「笨蛋。你還是去死好了……」
所以不是說了沒辦法啊，妳自己明明也看到了……而且說這種話對笨蛋也很失禮——
「妳還真讓人不知道該從哪吐槽起耶。」
「吵死了……」
莉亞彆扭地撇過頭嘀咕。
話說妳的嘀咕也太大聲了，都聽到了啦。
這種拌嘴簡直毫無意義。
不過，大概是作為潤滑劑緩和了剛才的氣氛，這樣微妙地帶著青春氣息的對話讓人感到安心不少。應該說，這才是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們應有的對話方式吧。
一會兒後，稍稍和緩了的我們兩人保持著沉默，莉亞先是維持著看向右下方的視線，接著，彷彿極度不情願地，用糾結的眼神探視般瞥向這裡。
確認了我的眼神之後，莉亞瞇起因為眼淚而變得水汪汪的雙眼，用那雙小手拼命擦著被擠出的淚水。
我們不約而同露出了笑容。
她不停地揉著紅腫的雙眼拭淚，但是，隨著她的笑容越發燦爛，新的淚水不斷湧出，似乎沒有停下的跡象。
我想，此時的笑容，一定是包含著很多、很多情緒的吧。
想起那時候的我，也曾經這麼毫不掩飾地表達情緒，不論是哭是笑，都是如此真誠而不假思索。只是，莉亞不可能認識那時候的我，況且就連現在的我，也認不得那時的自己了。
思及此，臉上又不由得浮現出苦笑。
看來我才是那個逃過天網的殺人犯。
殺死了父母、殺死了純真的自己。
還有原本幸福的，平凡的童年。
創作內容
助人死亡的少女與求死不能的我（01）
淺聞輯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