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不冷，下過雨後上午的悶熱變得清爽許多，但方才戰鬥淋得明穗和楓一身濕透，連跟隨保護民眾的成員們也無法倖免，他們回到宅邸時，早一步接獲通知的僕人們已準備好熱水與乾淨衣服供他們沐浴更衣。
楓平日常去食堂做甜點，消息靈通的食堂僕婦們知道今日這小孩初次上陣且毫髮無傷地歸來，更是加緊準備了許多他愛吃的料理，這會兒個個都忙的不亦樂乎。
然而此時在浴室的楓，洗過了剪短的金髮，懶洋洋斜倚在澡池石壁邊，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掬起池水往自己手臂肩膀上抹。
「組長，我們先出去囉！」
「嗯。」
既是夏天，對那些身強體壯的大叔們來說淋點雨濕了衣服根本小事一樁，楓那種姑娘一樣的慢吞吞洗法實在不合他們步調，所以大都是簡單沖洗過後穿了乾淨衣服就準備去喝酒吃飯，沒多久，高樹組的寬敞澡堂內就只剩明穗和楓兩人。
明穗這廂不急，倒不是擔心組長不在不准開飯餓到大家餓不到他，相反的他有先交代過隨時可以入席用餐。他看向旁邊的楓，這小孩在被自己抱回來的路上都異常安靜，現在也是。
……畢竟人當著面就被砍下腦袋，生性溫柔又厭惡爭鬥的楓，此時會感到後怕也不奇怪。於是明穗也沒有打擾他，自顧自地泡澡。
雨中，楓伏在明穗肩頭，有明穗穩穩地撐著傘，楓再不用擔心淋濕，一雙紫紅色的眼眸看著的，卻是倒臥在泥濘地面上身首異處的屍體。
雨仍在下，緩緩沖刷著一地的猩紅。
試刀殺人魔，殺了三個無辜民眾，最終也成為刀下亡魂。
為避免造成觀感不佳，這具屍體不久後就有高樹組中人來處理，同時也會有人放出消息，事件就此落幕。
試刀殺人魔，欲偷襲明穗而遭識破，明穗並沒有立刻就殺掉他，而是先確認了其身份目的，與之對打了一番後才動真格，這就是明穗不隨意濫殺、與那試刀殺人魔不同之處。
但殺人終究是殺人，明穗不是普通武士，而是統領整個高樹組的當主，高樹組即便聲威驚人，卻也不是完全沒人敢上門尋仇，尋仇對象有時候是其他成員，但更多時候是針對明穗這位當家組長。
黑道之間火拚肯定要付出代價，單看一時顯貴的齊藤組被鬥垮到再無力翻身便可明白，當然，楓自己曾經所處的清水組，更是因一再侵犯對方底線而遭到高樹組整個剿滅。
你犯我，我便犯你，這樣殺來打去，不到其中某一方倒下不會有結果的爭鬥，對明穗來說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就算明穗從不會為了好玩而去傷害無辜生命，身陷於這種生死搏殺之中，今日是我死，說不定你明日就看不見太陽升起。
姑且不論自己對長年虐待他的清水組沒有太多感情，高樹組內楓雖然不是全都認識，但有和他相處如姐如母的僕婦，有為他調養身體的醫生，有願意指點武術的鎌倉，有憲章爺爺──
……有明穗。
將自己從清水組救出、並給了他至今安逸舒適生活的明穗。
私心上來說，楓並不想把明穗和只會逞凶鬥狠的黑道畫上等號，生命最後無法善終的下場也不該屬於明穗。
試刀殺人魔被一刀斬首的畫面再次閃過腦海，楓側過臉看向明穗，緩緩問出他糾結一路的問題。
「明穗……能不能不要做高樹組的組長？」
明穗很是乾脆，「可以。」
「咦？」楓驚訝，卻聽見明穗又淡淡地說了後半句。
「等我到爺爺那年紀，又培養出優秀的接班人繼承高樹組，我就能不做組長了。」
「……明穗真狡猾。」
「你才狡猾。」
看楓仍未釋懷，明穗伸手輕揉揉他髮頂。
「我說『可以』的時候你會那麼驚訝，不就是預料到我會拒絕麼？可見你自己也知道，一族的首領，哪是能說不當就不當的？」
楓嘆口氣，「知道是知道……可是明穗難道不想過更安穩悠閒的生活嗎？」
明穗也學他嘆口氣，「你就當我喜歡水深火熱的生活好了。」
「人家在認真講事情……」
楓還沒怒完，肚子卻先搶著大聲發表意見，上一秒還氣撲撲的小孩立刻窘的什麼話都不說了直往水裡沉到只露出半張紅通通的小臉，明穗見狀也忍不住噗哧笑出。
「先去吃飯吧。」明穗說著，起身上岸拿過乾淨的浴巾，又遞了一條給楓，「待會吃飽後，我給你講個故事。」
跟著明穗來到食堂，楓原本想像這些大叔們會豪邁張狂地喝酒吃肉來慶賀試刀殺人魔事件宣告解決，結果拉門一開，看到的卻是和平常差不多程度，不算冷清卻也稱不上多熱鬧、普通的午餐時間。
……想想也是，當時齊藤組事件落幕後，他們也並沒有大張旗鼓地慶祝，現在這個小小試刀殺人魔，大概根本不足掛齒吧。
「啊，終於來啦。」橋本說道，趕緊在明穗入席後將酒杯給斟滿，僕婦也接連送上事先為他倆預留的肉菜，還得意地對楓說有幾道菜是特意為了他做的，要好好吃光。
其實就算她們不說，光看那一盤盤醬燒雞腿、烤牛肉、生魚片、各式炸物、甜點等豐盛料理，楓早已雙眼閃閃發光，等不及要大開吃戒了。
按照楓的輩分與資歷，本該是坐在末席，然而早先曾有過敵方探子在楓的飲食裡下藥之事，明穗便讓楓坐在自己旁邊就近看護，久而久之眾人也習慣了組長細嚼慢嚥同時，旁邊有隻開懷大咬大嚼的小吃貨的畫面，稱作高樹組內百景之一。
明穗和楓同桌共食，當然也習慣了楓那稱不上美觀但看著絕對會讓廚師很有成就感的吃相，忽然他想起鎌倉數日前開始教導楓武術時，曾替楓換過一雙特別沉重的筷子──看著這傢伙拿著那特製筷子吃肉扒飯行雲流水的動作，再想想今天楓在與那試刀殺人魔時的應對，明穗暗暗點頭，原來用食物作餌特別容易訓練成功啊。
「──話說，小鬼頭你能毫髮無傷地回來真不簡單哪！」
「對啊，我們還以為你沒打幾下就會哭著說要回家了！」
「少來，你明明說楓根本打都不敢打……」
上午跟著橋本一起出門不讓戰鬥波及附近居民的組內成員正誇著楓，那金髮少年眨巴著眼，咬咬嘴裡的烤魚吞下，臉紅地撓撓頭。
「我是運氣好啦，而且有明穗在，明穗很厲害的。」
「就是，我們組長從小就天賦過人，上一代雖然也很強，但正可謂青出於藍勝於藍……」
明穗冷冷咳一聲，他的另一邊端坐著靜靜吃著飯的上上代組長高樹憲章。
拍馬屁拍到馬腿的傢伙立刻安靜下來往嘴裡灌酒。
空氣中一片安靜，但更多的是為這出洋相的傢伙悶笑不已又不敢大肆狂笑，眾人只好壓抑著不出聲，但看每個人肩膀不住地顫抖就知道大家忍笑得多辛苦。
「嗝哈～」
一個嫩嗓帶著酒氣的大酒嗝打破寧靜，瞬間室內的目光全都朝到明穗身旁的少年看過去，楓的白淨小臉上兩團紅雲，加上那傻呼呼的笑容，擺明了就是酩酊大醉的樣子。
楓搖頭晃腦說道，「唔～這果汁辣辣的～」
「沒錯，辣辣的所以別喝了。」明穗不動聲色地抽走楓手裡的酒瓶，然而後者卻不依，手腳並用爬上明穗的身子想搶。
「我還、嗝、要喝～」
明穗板起臉，「再喝我就沒收你桌上那盤梅子燒雞。」
「咦？我……」食物被沒收，對吃貨可是一大打擊，楓掙扎著還想討價還價，卻是敵不過酒力而醉倒在明穗身上呼呼大睡。
「……」明穗納悶，捏了把楓的臉頰也不見人兒醒來，看樣子是真醉了。
「……這應該是，最淡的梅子酒而已吧？」橋本也說，他從明穗手裡接過的那瓶楓喝剩的酒，那還幾乎是全滿的，這怎麼喝一小口就醉了？
自家組長開始喝酒的年紀和楓現在相差無幾，然而看著巴在組長懷裡的那隻醉鬼，都吸了組長那麼多次血了，怎麼酒量還能如此差法？橋本狠狠鄙視了小鬼一眼。
「別忘了，楓身子比較虛弱。」明穗倒沒大介意，只是把人兒抱好站起身，「我帶楓回房間休息，你們繼續吃吧。」
「喔……好的。」
這下子組長不在，初陣平安歸來的小鬼頭也喝醉了，這一頓比平常略豐盛些的午餐感覺意義也變得不大，眾人摸摸鼻子，只好默默和憲章老爺吃完飯，接著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了。
另一邊，鎌倉和醫生在午飯後來到明穗房間，卻看到這位年輕組長一派悠閒地斜倚在廊下，懷裡仍舊抱著沉睡著的楓，卻是給他多披了塊薄毯。
醫生在明穗身畔擺了個棕色茶壺，「組長，這泡好了的藥茶，等楓醒來後便讓他喝吧，初次喝酒的人，怕醒了要犯頭疼的。」
明穗點點頭，「嗯，麻煩您了，先放那吧。」
接著，他又放了另一個較大的黑色茶壺和兩個茶杯，「喝了藥茶後也得補充些水分，這壺茶水雖加了幾味草藥，卻是組長您也能喝的。」
明穗還是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
看著擺明是沒打算起身以免驚動到楓的明穗，鎌倉終於開口了。
「……您準備就這樣等那小子醒麼？」
明穗只問了三個字，「不妥嗎？」
「才剛吃飽又喝醉睡著，躺平的話萬一想吐又吐不出來，可是會窒息的，在下覺得這樣也好。」醫生忙打圓場，然而看楓小臉毫無防備地貼在明穗胸前，呼吸深沉顯示熟睡的模樣，也忍不住輕嘆，「組長以後感覺會是個好父親啊……」
「別胡扯了。」
明穗失笑，隨即又看向鎌倉，「鎌倉先生這數日對楓的武功確實調教有成，在今日此役上確實幫了不少忙，在此便先行謝過。」
「組長言重了。」鎌倉略一頷首，「……先不說在下教得如何，這小子卻是有天賦的。」
「哦？」
「他很聰明，領悟力高，應變也快，對於一些巧勁的運用跟掌控也相當不錯，而且楓的手很穩，最適合使用暗器、飛針一類的攻擊──但楓似乎對殺人之事仍有恐懼，所以我也讓醫生教他一些針灸治療時需要認識及使用的穴位，他這才有心要好好學習。」
鎌倉如是說，明穗更加確定了那雙特製筷子果然是鎌倉給楓的課題。「這是鎌倉先生用心良苦。」
「楓身材瘦小，體力不足，體格又差，練習用的刀劍槍矛一概拿不動揮不起，更不用說柔道、搏擊等武術技巧，憑他這身材，想不先被人扔出去都難。好不容易有一項能學的，小池又打了那麼一把好傘給他，總不能連這點唯一的長處也荒廢了。」鎌倉一說就是一連串的批評，好像想把剛才對楓的誇獎都給淹沒似的。
醫生卻注意到關鍵字，「鎌倉先生，您說的那把傘，莫非是憲章老爺從前的……」
「不是。」明穗和鎌倉同時說道，而後還是鎌倉補充說明。
「那是小池照著另外做給楓的新傘，先不說原本的舊傘機關更多重量更重，楓那小子根本扛不動，那可是憲章老爺的愛物，怎麼可能隨便拿給這樣的菜鳥帶出去亂揮一通！」
醫生趕緊附和：「哈哈，也是，也是。」
明穗笑而不言，他就是那個小時候拿爺爺的愛傘出去亂揮一通的菜鳥，因著對武器不夠了解還差點被自己的攻擊波及，下場自然是被爺爺好好「料理」了一番。但小池事後也打了一柄暗藏機關的鋼扇給他做防身用，直至今日。
「……話又說回來，若不是楓的這一身詛咒，他在清水組應該也能得到不錯的栽培，體能資質等最少應該也能和常人差不多吧……」
聽見醫生的感嘆，鎌倉睨過一眼，「照清水朝陽那種教育方針，那小子多半也只能和他兄弟一樣變得殘忍嗜殺，早在那一夜殲滅戰中就被我們給做掉了。」
「我倒認為不會如此，同是清水一脈，不也有其他族系在日本各地行俠仗義的嗎？再說了，」醫生輕笑，「楓現在就算學得武藝，也還是個可愛的孩子啊。」
「……」鎌倉無語。
明穗也笑，伸手輕撫過楓柔軟的金色髮頂，「……他這樣，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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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別做組長？」
他大抵能猜到楓的心思，就連明穗自己小時候也曾經鬧彆扭般地對追殺盜匪而負傷的自家父親說過類似的話，而當時憲章爺爺聽了只是冷淡地哼了一聲說「那是因為你爸太弱了才會受傷。」，還命令醫生拿最強效擦上去卻最痛的傷藥給人包紮，說是要給點教訓才能長記性。
慢慢長大後，明穗也逐漸明白，統領一族這件事，是一定要有人出來做的。
既然這樣，那就由自己來吧。
只要自己成為足以庇護他人的強者，就能將眾人引領到自己希望的地方──不心慈手軟，卻也絕不濫殺──
生命的重量，由自己來背負。
說起楓曾經所在的清水家，殲滅戰那日，明穗率領成員殺陣同時也讓自家做好收留戰俘的準備，但清水組上下並無一人投降退卻，就連園丁廚工都拿著釘耙刀鏟正面抵抗，而清水家的女子亦然，比較剽悍的就拿著薙刀跟著男子上陣，餘下沒有戰力的，也在清水朝陽戰敗身死同時，沒有怨言地選擇自刎。
黑道間的火拚，確實要付出代價。
面對曾拿高樹組中人殘忍凌虐的清水組，明穗更不是默默挨打不還手的人，但他吩咐組內成員全力應戰，給足了清水組最後的尊嚴。
在有人發現楓時，他不顧小孩身帶詛咒而救下了他，不顧眾人反對地帶他回家。
是直覺，是一時衝動，任何理由都無妨。但絕不會是因為對清水組感到虧欠而自願撫養他。
楓從前過著備受冷落與欺凌的生活，卻仍能保持著純潔可愛的內心與笑顏，或許……曾經有過那麼一個人能夠在那最黑暗的時刻守護著楓吧。
「……媽媽……」
聞聲，明穗低頭朝懷裡看去，只見楓仍然熟睡著，微啟的唇裡喃喃呼喚著至親的名，微微帶著笑意。
明穗嘴角微揚，為懷中人兒輕攏過薄毯。
高樹組的組長，那當然還是得做下去的。而他要守護的不只是高樹組一族的性命，還有地盤內的安寧、旗下生意的經營順利，還有──
──欲守護之人發自內心的笑容。
#【許你三生之戀】的副CP，有興趣的話可以回頭翻翻看^^
#腐向
#時間軸是兩百多年前的架空日本
#若有與史實不符之處，請記得一切都是架空的錯((被巴爛
以下雜談病了一週，終於在週末狂睡爆睡(#)之下稍有改善惹ˊ艸ˋ
創作內容
【InfinityMoon】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