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一寫趕快交了。」
我錯愕地看著老師,再轉向孟語筑,她對著我勾唇,掏出一枝筆遞給黛昕,「這種把戲,黛昕來到音樂班之前就有人玩過了。」
老師跟孟語筑先不說,就連黛昕都很冷靜,像是早有經驗似的……她接過筆填下最後一個答案,讓老師把考卷收走。
「那妳們……都用這種方法處理?」
「之前會真的讓文黛昕重考一次。」音樂老師接下話,他推著眼鏡,表現出莫可奈何的樣子。「現在是知道莫彤打定主意想針對她,所以我們節省時間。」他收走考卷,我們向老師說再見,三人一齊走出教室。
孟語筑跟我把黛昕夾在中間,就像是我們一起保護她。「那紙條是妳寫的?」
黛昕點頭,一直盯著孟語筑看;她失笑,很是大方揮揮手。「妳們兩個講話沒關係啊,我裝作沒聽到就好了!」
她的表情有點自嘲,而我也笑了!「那是她的字;八成是某個人向她請教功課,她寫一堆樂理筆記在上面拿給人家,結果反過來被誣賴成她帶小抄。」
居然這樣利用黛昕的同情心!「妳怎麼就這樣寫給人家?」
黛昕縮著脖子,我才意識到自己說話有點大聲。
「她們來借筆記,我不想借,之前被撕掉……所以我重寫。」
我眼眶濕潤,不知是心疼她的善良,還是該把那些人抓來揍一頓。她們的車停在校門口,我拉住孟語筑,「昨天晚上……」我指的是她們管家偷偷虐待黛昕的事。
「我會跟我爸說,讓他去警告阿姨……」孟語筑深呼吸,她輕輕握住黛昕的手說:「玉蘭阿姨從我們搬來這裡就一直服務到現在,打掃、看家,表現都很良好;如果妳不講,我們是不會主動去懷疑她的。」
我忍住怒氣,輕撫著黛昕的臉,「那個女人……到底用什麼東西抽妳?」
孟語筑也望著黛昕,她低著頭有些畏縮,我輕聲說著「別怕」,可她還是搖搖頭。
「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妳今天怎麼來?」
「我騎腳踏車。」
「那妳也先回去吧!等一下過來『練習』我們再慢慢講!」她們家的車已經等在門口;她讓黛昕先上車,而我們在上車之前有了短暫的視線交會。
「語筑!」我喊她,在她車門即將關上之前。
「怎麼了?」
「謝謝妳……」她關門,但拉下車窗,「保護黛昕。」
孟語筑笑得有幾分苦澀,但眼神仍直視著我,「她是我妹妹。」
她語調淡然,聽在我耳朵裡卻是很重很重的一句話。
黛昕的真摯,打動了孟語筑……一定是這樣的;雖然我始終沒問她們姊妹之間究竟有過什麼樣的對話,但,至少在家庭與校園持續受到壓迫與欺凌當中,黛昕的身邊除了我以外,又有個人能帶給她一點希望。
事後又隔了兩天,我才從黛昕口中聽到凶器真正的樣貌。
毛巾。
正確來說是沾水的毛巾。我恍然大悟,拿這種隨處可見的東西抽打黛昕……既不會讓人起疑,更不會在身體上造成太明顯的傷痕。
可是,卻能夠確實地造成痛楚,施加更大的壓力在黛昕身上,還有心裡。
不過,對於黛昕曾提過的「小房間」,我就完全摸不著頭緒了。
很小、很暗。我第一個想到的是衣櫥,黛昕的房間之前曾被拿來做為客房之用,所以衣櫃自然很空。但那裡頂多只能容納一個人,而且當然完全不像是房間。
「給阿姨用的客房裡有更大的衣櫃;我跟我爸媽房間裡的都不可能。」因為裡面放滿了東西。
更大的……我揉著眉心,暫時屏除這可能。「會不會是洗手間?」
語筑一手轉著筆;她踱到窗邊思索,而我也少了練習的興致。「文黛昕她表達能力雖然不好,但不至於連廁所都弄不清楚吧?」她搖搖頭,在我也跟著深思的過程中來到我面前。
「妳真的很喜歡她。」
一提到黛昕,我露出了連我自己都沒發現的笑容。「嗯。黛昕很可愛!很……很貼近我曾有過的遭遇,我們是同類人。」
「妳的笑容已經表明一切了!不過同類人……」我斂起笑容,而她識相的聳聳肩,「好吧!看來我還是別多問得好。」
她收拾著樂譜,而我也跟著套上外套,「語筑,妳們今晚家裡會有人在嗎?」
「我媽會在;如果妳還擔心阿姨會虐待她的話,我爸他警告過了,而我也找機會暗示過。她知道我們有在注意……不過說來好笑!發生在我們家的事,結果居然是妳這個外人發現的!」她笑了笑,忽地睜大眼睛回頭,「對了!妳是怎麼發現的?」
「我……」我皺眉,黛昕還沒告訴她說持有手機的事?
「不會是巧合吧?畢竟星期一晚上我們確實沒有約定。」對,掉了東西只是個純粹的藉口。
「其實……」為了得到語筑完全的信任,我決定吐實。我把黛昕持有我媽的手機的事情告訴她。「她現在還拿著,也已經習慣用這個跟我聯繫了。」
「難怪阿姨曾說黛昕拿著個什麼東西在講話。」
我抿嘴,顯示我內心的緊張。「這件事妳知道就好,不要讓手機被妳們家的人沒收。」
「怎麼了?該不會妳還懷疑我們家的誰?」
我總不好當著她的面說「我覺得妳爸很可疑」,只能草草的交代,「雖然妳們警告過了,但難保妳的管家還是會偷找機會拿黛昕出氣;這是黛昕跟我連繫最好的管道。答應我,不要說?」
語筑略微遲疑了一陣,點點頭說:「我是不會說啦……不過妳們還真慷慨,願意讓一支手機給她!」
「擺著也是擺著!」
離開之前,我提起這周末是中秋節前夕。「妳們家有特別的安排嗎?」
「我爸媽安排了他們自己的小旅行,我跟同學有約;放心!我會帶著她一起去。」
「可是這等於是要黛昕跟一群陌生人在一起玩。」我靈機一動,「不然!妳讓她到我家來吧?星期天我爸會回來,讓黛昕來我家烤肉,順便讓我爸見見她。」
「認識妳這麼久,我是第一次聽到妳提起妳爸耶!」語筑眼睛一亮,我牽著唇角,沒多說。
「寧,我陪妳回家。」她親暱地喊著我,同時挽著我的手,趁我訝異之際走向我家門口,「妳知道……我為什麼一看見妳就說喜歡妳嗎?」
她挽得很緊,好似我們是類似情侶般的關係。「我不知道。」
「妳有一種特殊的憂鬱氣質,藏在妳漂亮又開朗的外表下。」
語筑看著我,說得堅定又帶有幾分羨慕;我抿嘴一笑,總不好告訴她說我到現在都還在治療憂鬱症。
「妳很神秘;而我是個樂於挑戰的人。」
「所以孟大小姐見獵心喜,打算用盡渾身解數征服我?」我挑眉,刻意說得逗趣。
「我是真的喜歡妳。」她把我挽得更緊,我們停下腳步,就在我的家門口。「但經過妳這麼一說,也看到妳跟文黛昕的相處之後……雖然很不甘心,但,我發覺我是無法了解妳的。」
「怎麼說?」
「我慶幸自己過得幸福,沒有受過傷;但也因為這樣,所以無法再更靠近妳。」她爽快的鬆開我,雙手背在背後,退了兩小步。「所以,我就站在這裡欣賞妳!欣賞妳的美、妳的神秘、難解的憂鬱,還有曼妙美麗的舞步。」
她話說得灑脫,我則在她細長的眼角看見她強忍著的淚水。
之前,她只是在琴藝上輸給黛昕,然而在此刻之後,她得承認,她連感情都輸了。
「或許,妳離我遠一點是比較好的選擇。」仰望身旁的路燈,我輕輕地說:「在妳眼中,我的憂鬱是種美感,但我卻害怕,這份藏在心裡的憂鬱不知何時會爆發出來……傷了旁邊的人,甚至殺了我自己。」
我伸出左手,當著她眼前拉開衣袖;在看見傷口的瞬間,語筑驚嚇得刷白了臉。
「寧寧,妳……」
「很高興妳看開了,不再對我抱持著無謂的浪漫幻想!」我握住傷疤,在她自眼角滑落的眼淚中看見心疼。「回去吧?再不回去準備,補習可是會遲到的喲!」
「告訴我!」
在我進家門前,她站在庭院鐵門旁對我大喊,「妳究竟經歷了什麼?為什麼會……」
「這就是我之所以憂鬱的原因,語筑,妳不會想知道的。」我回頭,微微一笑,「晚安!」
自從去連醫師那裡看診之後,我就沒再繼續服用抗憂鬱藥物了;也許媽的關心與高老師的開導都起了成效,但我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心情能保持穩定的真正原因。
是因為遇見黛昕。
我告訴自己,我要保護她,她需要我;她身上的傷,心裡的難過就算不用完全訴諸言語,也有至少有個人能懂。
我害怕寂寞,但黛昕的出現,想保護她的念頭,就成了我心靈上強大的支柱。
我以為是我擔心、關心著她居多,在我們兩個人之間,她扮演著依賴的角色,而我是她的守護者。
直到爸這次回來,我才明白,我錯了,大錯特錯。
而潛伏在我內心真正的憂鬱陰暗,像是一張巨大的黑網,幾乎要將我吞噬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