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他,還是稚嫩模樣,頭上綁著藍色頭巾,遮住自己的珊瑚耳,堅持著自己是「白小九綺羅生」,白小九要在前,因為義父叫做白九。
只是那總是牽著他的手、護著他的義父,漸漸病了,義父在床上輕咳著,下床的步伐一日比一日更加艱難。
那天,他讓義父在床上歇著,首次握起了義父那把柴刀……
刀猶是柴刀,平凡無奇,卻彷彿有股奇異力量湧入全身……
小小的他看著柴刀,好像有什麼東西,透過刀、透過手,漸漸流入他的體內……或者說,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了……必須握刀,那一刻……必須握刀,接下來的每一刻……必須握刀。
只可惜,在他尚未理清這股力量究竟是什麼時,義父死了。
那雙溫暖的手,在最後一刻,輕輕撫著他的髮,逐漸低弱的聲音不斷重複著……
他把義父的柴刀跟義父葬在一起,好像也同時把白小九給一併葬了……白小九會陪著義父的……而他,終於拾起了義父給他的名字,綺羅生。
綺羅生在義父的墓前磕了三個響頭,最後把頭巾解下,綁在義父的墓前,看著它隨風搖曳。
後來,他上了叫喚淵藪,入了武道七修,終於握起了真正的刀。
所以綺羅生選擇與眼光很銳利的意琦行對視,防止自己發出失禮的大笑。
話出,綺羅生只感覺周遭莫名一片靜默,好像天地都忍不住屏息……他又看向一留衣,卻只見到臉色發青的一留衣,眼光小心翼翼地飄向意琦行。
不知過了多久,意琦行嘴唇終於動了動,卻好像是透露著一種笑意,「你,可入吾眼。」
然後,意琦行轉身,腳步一墊,便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一留衣在意琦行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時,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種劫後餘生的表情看著他。
後來,他才知道,這個偉哉大劍宿,立下了接他一劍才能喚其名姓的規矩,此後,綺羅生在高峰上的日子,再沒喚過「意琦行」,而是喊「絕代劍宿」了。
不過,他還是喊一留衣叫一留衣,儘管他是最常指導自己武藝的人,那個偉哉大劍宿,綺羅生見到他的日子非常少,某次還正巧撞見他在練劍……或許該說是在創招,聽說他正鑽研著名為「紅爐點雪」的招式。
那時,他忍不住握了握腰間佩刀,腦中再次浮現那句話。
大劍宿與他目光交會,沉默了一下,「吾准你喊吾意琦行。」
綺羅生眨了眨紫睛雙眸,「吾現在怕是無能接大劍宿一劍啊……」
大劍宿住在叫喚淵藪的最高處,他的眸光卻不自覺追著那舞劍身影,不自覺登了高,不自覺……
而且這件事情似乎在其他七修中引起了相當的恐慌,據說以前大劍宿是個很強卻很喜歡找人切磋的人……想當然爾,美其名是切磋,實則……是修理。
據說只是據說,某段時間,武道七修很多人夜不成眠,睡著了也呢喃著劍宿饒過我、劍宿殺人了、劍宿別過來等等匪夷所思的話。
不過,綺羅生倒是不曾和大劍宿交手過,大劍宿總是莫名地出現,和他說說話,便離開了。
第一年的歲末,他終於拿了一壺酒,再次鼓起勇氣登上了大劍宿住處……
七修眾人終於習慣了大劍宿的常常出現,嚴重失眠及焦慮的情形終於解決。
大劍宿和綺羅生的話變多了,他開始喚大劍宿「劍宿」,綺羅生偶爾會拿酒抱琴,在一番暢談後,給這場共飲一曲快意。
最可怕的是,大劍宿要是喝太多了還會發起酒瘋……開始隨機抓人練劍的恐怖行為,好不容易壓下了大劍宿,儼然是武道七修唯一敢跟大劍宿站一塊的一留衣爆走了。
綺羅生這才知道,或許整個武道七修最恐怖的人是一留衣也說不定。
一留衣卻很紮實地賞了他一頓粗飽,從此綺羅生很小心地管控大劍宿飲酒的量,而大劍宿就算醉了……最多就是昏睡了過去,再也沒發過酒瘋了。
綺羅生給了大劍宿題了個詞:「點雪無情題人命,紅爐有信送君行。」
豔刀無鞘,他握緊刀柄,引紅月血氣,快刀舞動,大劍宿看到了,只說一句「江山快手,如何?」
偶爾,他在江畔清洗著刀上鮮血,突然想起了過往的日子,不過回憶總是一閃而逝,因為很快身後又有人欲與他一較武藝。
綺羅生並不退卻任何一場挑戰,他很清楚的,他之所以握刀,是因為他不願收刀……儘管他已經很久沒想起那句迴盪腦海的話,可是總是有另一道聲音,不斷提醒著他,須握刀、要握刀……
毒患、血淋淋的傷口吞噬了他的理智,恍惚間一切只能依憑本能,刀仍在手上,眼眸中卻再無清明,只餘血豔。
他的腳下,他的身邊,全無生息,一具具生命告終於江山豔刀之上……豔刀上的血,一滴滴,綺羅生分不清那是別人還是自己的血。
江山快手的故事停在了第三年,他不再是武道七修,把豔刀收入扇中,卸去臉上的妝容……那個他,只是玉陽江上的白衣沽酒綺羅生。
「百代繁華一朝都,誰非過客;千秋明月吹角寒,花是主人……」
千山風雲過,他於畫舫內,煮一壺牡丹花茶,這江湖再與他無關。
有時,綺羅生的腦海中會又想起那段話……只要握起了刀,便可再相遇。
是否這個人就是江湖呢?他不禁自問,卻也悠悠想起了叫喚淵藪上的日子,想起了大劍宿、一留衣……最後,想起了沾滿腥血的江山快手。
他把手中的雪璞扇握得更緊,望著漫漫江水,輕輕嘆了一口氣。
綺羅生在畫舫裡,聽著江湖絮語,把雪璞扇輕輕擱置桌上,拿出了琴,手指輕撫而過,琴弦微震。
他放下琴,再次拿起雪璞扇,緊握住扇柄,同時也緊握著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