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劍與狼　　第四章　　穴狼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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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狼風一個人獨居在終南山荒野居後山上的一個洞穴，這洞穴呂狼風稱它叫臥狼穴。

　　在新一代五行門弟子中，只有呂狼風的住所有專屬的名稱，但這並非師長給予的特別待遇，不過是他一個愚蠢幼稚的想法，想藉此比過趙劍揚，就算只是住處有稱謂這種小事也好。

　　夜裡，呂狼風頭枕在雙腕上，內心氣憤難以平服。昨日下午在練武場上師父顧鏡緣那後繼有人的滿足笑容，讓呂狼風的心不甘地抽痛。

　　呂狼風從小就知道師父眼裡只有劉彥伯、趙劍揚兩位得意的弟子，自己是個多餘的存在。大師兄劉彥伯早是武林盟金鷹的成員，而趙劍揚更是師父義兄弟趙星峰的單傳，人稱劍仙最後的遺產。每年重大節慶，總是有不少人上終南山見他們兩人。他們確實足以讓師父驕傲，是五行門的重寶。

　　呂狼風在五行門學藝的十五年當中，只有一次有外人求見。而且呂狼風知道那一次還大大丟了師父的臉面，所以師父吩咐絕對不能讓其他師兄弟們知曉這事。呂狼風還記得那是他五歲那年的元宵，師母親自引領他到荒野居大堂的偏廳等待見客。他在偏廳的門簾後偷看，看到一長一幼兩個俊秀的男子。兩人身穿華服、氣質高雅，讓一身粗破衣服的呂狼風自慚形穢。

　　不一會師父喊叫著呂狼風的名字，師母輕拍他的肩頭，低聲吩咐道：「別害怕，放膽去。」頭一次來到外人前，呂狼風態度扭捏，十分不自在。他行禮低聲道：「晚輩五行門掌門座下弟子呂狼風見過前輩。」

　　那年歲三十左右的美男子問顧鏡緣道：「這位便是呂狼風嗎？」

　　顧鏡緣點頭道：「陳大人，這孩子便是劣徒呂狼風。」

　　「劣徒？」五歲的呂狼風心中苦澀，他不明白為什麼師父不喜歡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呢？

　　「是我態度不夠大方嗎？師父從來沒有教授過我與外人進退行止該注意的禮儀，這句劣徒一點都不公平。」呂狼風將他的不滿硬吃下肚，全然沒有注意外人說些什麼。

　　「顧掌門既然機會難得，不如讓他們兩個孩子單獨相處一會吧？我們在門外談談。」那位陳姓美男子彷彿故意要讓呂狼風與那十歲左右的俊美男童獨處。

　　顧鏡緣沉吟了一會，仍是答應了對方的要求，說道：「既然陳大人這麼說，在下也不好拒絕。」臨出門前，用嚴厲的眼睛盯囑呂狼風。

　　呂狼風知道師父害怕他失禮，丟了五行門的臉面，待大人們走遠，他強自鎮靜，對那十歲的美少年說道：「哥哥遠道而來，累了吧。請上座！要喝茶嗎？」

　　那十歲男童用手指捲著額頭瀏海，笑道：「你在五行門就學會喝茶看座嗎？」

　　呂狼風斜眼回望男童，咬牙忍住，禮道：「哥哥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可是專程從南京來看你的，結果你好像一點本事也沒有？」男童也不管兩人之間相差了四、五歲，成長發育上有極大的不同，硬是出聲挑釁。四、五歲對滿是滄桑的老人來說，不過是多了幾條皺紋。但是對孩童來說五年就是從娃兒變成半個大人，身高體重都會有極大的變化。差了四、五歲就這個階段上，是絕對的實力差距。可是呂狼風不管這些情理，臼齒咬緊，反問道：「你就很有本事嗎？娘娘腔！」

　　應該是娘娘腔三個字讓對方吃了一驚，他說道：「想不到你眼力很差嘛。就讓你看看我有多少本事！」右手一揮，除了右肩，整隻手消失在呂狼風眼前。待呂狼風看清，左臉已經熱辣疼痛，被搧了一巴掌。

　　今年才五歲的呂狼風，根本沒有學藝多久時間，五行門真正的本領絕學都沒碰到邊，而十歲男童確實學了些巧妙的手法，包括這速度極快的拳法。十歲男童看見呂狼風窘困的表情，十分得意，說道：「這可是通臂拳的上位拳法蛇臂拳。通臂拳練到極致就能像我這樣，雙臂不用互通就伸展自如。就算我們之間隔著半個廳堂遠，我愛打你哪裡，就能打你哪裡。如此一來就能證明了，我比你有本事。」男童邊說邊出手，又打了呂狼風兩個耳光。

　　「你是來考校我武功的嗎？」呂狼風口氣冰冷，彷彿挨了好幾個耳光的人不是他。

　　「是啊。我很失望呢，你比我想像的弱太多了。你這樣怎麼能成為跟我宿命相對的人呢？」男童蛇臂又出，可是這次沒有發出清脆的巴掌聲。突然間男童覺得一股巨力將他往前拉，然後下巴一痛，男童跌坐在地上。原來呂狼風接過他的蛇臂拳，還使力將男童拉了個來，給了他一個乾脆有力的上勾拳。

　　呂狼風將男童打倒在地，弄翻了客首的桌椅茶几，發出吵雜的聲響。顧鏡緣與那陳姓男子連忙進了荒野居大堂，只見男童從倒塌的桌椅旁狼狽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茶水，笑道：「師父。是這個人沒錯，就是這個人了。」男童轉身回看呂狼風，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喜悅。

　　呂狼風背脊發寒，他感受得到這男童對他發出的鬥氣，參雜著龐大的欲望，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似的。

　　「是嗎？」陳姓男子點頭對顧鏡緣說道：「顧掌門那這門事就這樣說定了囉？」

　　顧鏡緣拱手拒絕，說道：「陳大人，恕我拒人於千里之外。我們五行門畢竟是武林盟旗下的門派，不方便跟您的御劍山莊有什麼私約。」

　　陳姓男子嘆了口氣，對他的弟子說道：「人家拒絕了呢。」

　　男童將長長的瀏海擺到耳後，清朗地說道：「師父。我們回去吧！」

　　陳姓男子驚訝地問道：「你沒聽見嗎？人家拒絕了呢！」

　　男童又回頭看了呂狼風一眼，笑道：「師父，我們回御劍山莊吧。」男童先是閉上眼睛，然後轉過身去，與陳姓男子快步離去，竟然不向顧鏡緣等人告別。

　　顧鏡緣袖子用力一擺，對呂狼風厲聲道：「今天的事，不準告訴你的師兄弟門知道！」

　　見師父怒氣沖沖的回內堂去，五歲的呂狼風怯懦地問師母道：「師母，徒兒是不是讓師門添麻煩了？」

　　古倩雯溫柔地輕撫呂狼風紅腫的臉頰，將他抱在懷裡，說道：「是啊。」

　　「徒兒不會再動手毆打客人了。」呂狼風低頭認錯。

　　「傻孩子，被欺負就還手，是江湖正義喔，沒有任何人可以因為這件事責怪你。」古倩雯抱著呂狼風來到飯廳，說道：「今天元宵節。等等大家都會過來吃晚飯，你先在這裡等一下吧。」

　　呂狼風捨不得放開師母的手，又問道：「徒兒是不是惹師父不高興了？」

　　「是啊。」古倩雯溫柔地說道：「人家考校你武功，你應該要施展本門武藝回擊才對。可是你卻像是市井凡夫一樣使蠻，所以你師父他不高興。」

　　呂狼風聽到了師母的回答，鼻子一酸，低聲又問：「可是師父什麼都沒有教我啊？」

　　古倩雯又抱緊呂狼風，輕拍他的背，說道：「所以你師父他沒罵你，一個人回房生悶氣了不是嗎？」

　　「師父總是偏心。」呂狼風不敢說出口，只是默然心酸。

　　古倩雯用姆指抹掉呂狼風臉上的淚水，說道：「今天可是元宵節，你就忘了這些事吧？待會多吃點元宵，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吧。過節要快快樂樂的，記得愉快的事就好了。」

　　從師母欲言又止的表情，呂狼風知道師父偏心不是他多想。師父總說三個十五歲的弟子不予排名，以力分高下。可是幾乎沒有學到本門武藝的呂狼風要怎麼跟趙劍揚、何鷲明分高下？

　　古倩雯或許是一個醋勁濃烈，不適合持家的女子，不過她卻是一個偉大的母親，顧鏡緣所收的七名弟子，她都視如一體，盡心盡力愛護他們。她緊抱呂狼風，臉貼著臉對他說道：「狼風啊。你覺得師母疼你、愛你嗎？」呂狼風不由自主地微微點頭。古倩雯抬起頭來，凝視呂狼風的雙眸，柔聲說道：「孩子。你要永遠記得整個五行門，最恨你的人就是我。既然你覺得師母疼你、愛你，那其他人一定都深深愛護著你。」

　　十年過去了，呂狼風還是覺得師父偏心，還是不明白師母的想法。

　　呂狼風肩頭一抖，將岩壁另一端的飛蚊拍死。當初男童用來搧他耳光的蛇臂拳手法，呂狼風靠一股『他辦得到，我也辦得到』的蠻勁，自學得七七八八。可是五行門的武藝卻學得零零落落，初入門第一周天的功夫，只學了朱羽縱、白斑擒拿手跟三招青鱗劍法。不像趙劍揚依序再學了玄天罡氣、雀連腿、虎伏掌、龍牙劍進入了第二周天的境界。

　　「還有幾天師父就要帶我們去武林盟集訓了，跟全武林盟十五歲上下的弟子們相比，我究竟是什麼程度？是不是又要讓師父丟臉了？可是師父又不願意教我！我跟劍揚相比，有這麼差嗎？差到師父寧可丟醜，也不願意教我武功嗎？」呂狼風心煩意亂，無法入眠，步出穴外，看遠處山下趙劍揚的草蘆仍燈火通明，又心道：「他還在練功嗎？我要是不想輸給他，應當比他勤奮才是！」

　　可是一想到昨天夜裡，趙劍揚先是一劍斷石，後來又輕拍碎石的神技，就讓呂狼風心知無法望其項背。

　　昨天晚飯後，師父又在練功房集合了十五歲的三位徒弟。

　　顧鏡緣故做嚴肅，說道：「你們三個在我五行門學劍五年了，現在就展現你們的成果給為師看看吧！」

　　何鷲明自告奮勇，搶在趙劍揚之前，挑了最小塊的岩石，拔劍往邊際一劃，削下一塊岩片。

　　 顧鏡緣點了點頭：「能判斷強弱，尋找敵人脆弱之處，一舉破敵。不錯、不錯，鷲明，你深知我派青鱗劍法的應用。更重要的是你明白自己有多少斤兩，這對初生之犢來說，是最重要的事了。」

　　看著顧鏡緣的笑容，趙劍揚皺起了眉頭，心道：「這也算青鱗劍法？」向前一步，拔劍縱斬，趙劍揚劍過風嘯，巨岩立斷，轉身，趙劍揚又一劍斬開何鷲明只削下邊緣的巨岩，證明自己不是湊巧成功。何鷲明別過鐵青的臉，嘴上不知道細念什麼。

　　 顧鏡緣拍了拍手道：「好！劍揚，我在你這樣的年歲，恐怕還沒有你八成劍藝。你深得我派劍法精髓！」

　　 趙劍揚抱拳行禮，對師父說了幾聲客套話。呂狼風帶著忐忑不安的心，走向最後一塊巨岩，趙劍揚在呂狼風耳邊輕聲勸慰：「狼風。平常心。」

  　　呂狼風向趙劍揚點點頭，心道：「不能讓師父看出來我已經跟劍揚偷學玄天罡氣，又要斬開大石，還要保持平常心了。我能做到嗎？」呂狼風拔劍，全力擊向巨岩，金鳴聲響，呂狼風的鋼劍碎成數段，劍尖落在顧鏡緣跟前。呂狼風心一揪，跪倒在地上，他知道他失敗了。呂狼風不敢抬頭看師父，不知道師父是生氣，還是失望。

　　過了一會兒，顧鏡緣嘆道：「這不是青鱗劍法，我派劍法要人劍一體，你人是人、劍是劍，所以真氣傷劍，劍吃力不了崩斷了。狼風你不得我派用劍之道啊！」欲言又止，擺了手，步出練功房。

　　何鷲明輕笑了幾聲，隨師父離去。

　　趙劍揚凝視巨岩許久，對呂狼風說道：「你忘了把劍當成自己身體的一部份了，除此之外之外，我不如你。」

　　呂狼風搖搖頭，低聲應道：「劍揚。別安慰我了。失敗就是失敗了，原本我就出身低微，比不上你跟鷲明，是我自己不認份。」呂狼風強忍眼框的淚水，笑道：「或許我不該去武林盟，我應該回鄉下種田。」

　　「種什麼田？種你大頭鬼了啦！」趙劍揚向前拍了拍巨岩，頓時塵砂飛揚、巨岩碎裂為石末，趙劍揚看了看呂狼風，不知道要對呂狼風說什麼，雙唇緊閉離開了練功房。

  　　呂狼風驚訝於趙劍揚輕拍碎岩的神技，良久不能言語。他頹然瑟縮在練功房的角落，不知道雙親為了什麼要送自己進來五行門丟醜。

　　昨晚剛發生的事，鮮明的刻在呂狼風腦海裡，看著趙劍揚居所的火光，他內心深處明白兩人之間的差距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可是呂狼風又不願意甘心認輸，他把責任都推給未曾有機會熟識的父母，心道：「不是我不夠勤奮，是因為龍生龍、鳳生鳳，他是劍仙之子，我只是農家子弟而已。嵩山下呂家村的呂狼風，怎麼可能比得上四川趙家單傳的遺子呢。是我的出生不好，否則我不難以望其項背。」

　　幾十步外，躲藏在草叢林中的吏嫣默默地看著不安的呂狼風，心道：「這一、兩年來，雖然狼風對劍揚的敵意大減，但是他們之間同儕的壓迫卻更增加了。兄長他到底在想什麼？如果不願意讓狼風學武，就讓他給普通人家收養便是了，卡了五行門一個位子，又不願意讓夫君好好指導狼風，實在是太古怪了。該不會又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吧？」回想當年兄長吏鼇在病榻上懺悔的情景，吏嫣不禁無奈地搖頭，心怕自認智計超絕，卻總是搬石頭砸腳的兄長，又辦砸了一件事，傷害了無辜的人。

　　吏嫣真心希望狼風有一天能夠理解，他的出生從未比任何人低賤。雖然只要吏嫣願意說出口，就能勸慰心傷的呂狼風，可是她目前還不能，也不敢違抗她的主人，武林盟的盟主吏鼇。

　　漫步走回湖邊小築的吏嫣，杏眼圓睜，心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左手一翻，提起手腕，讓從遠方疾飛而來的信鴿停駐。吏嫣拉開信籤，臉色大變，喃喃自語道：「今天嗎？為什麼選在今天？十多年都願意等了，就等不了這幾天嗎？」吏嫣左手一揚，信鴿識趣地飛到湖邊。她深吸了一口，轉身走向荒野居大宅。

　　幾個時辰之後，五行門上下連同終南山週遭的武林人士，都感受到顧鏡緣的鬥氣暴發。這突如其來的異常，讓呂狼風寒毛直豎。他飛快地跑向大堂，準備向師母請示。推開大堂後門，只見師母緊咬上唇坐在偏廳一角。

　　「師母。發生大事了吧！師父正跟人動手了呢，我們要去掠陣助勢嗎？」呂狼風侍立在古倩雯身旁，等待她的指示。

　　不一會居所較近的何鷲明、房琇先後來到偏廳，何鷲明臉色沉重，眼白滿是血絲；房琇心神不寧，雙眼焦慮亂飄。

　　師母古倩雯故作鎮靜，說道：「你們師父不久前吩咐過，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靜觀其變就是了。」

　　呂狼風不自覺地盯著何鷲明的佩劍，看著劍鞘上的八卦太極圖，以及圖下三個篆字『大武當』，心道：「就連何鷲明出身也遠遠高過我。雖然他表面上沒有父親，母親生死谷谷主何菁是孤身產子，可是誰都知道她那時才跟武當派掌門藍疆城離緣半年，何鷲明自然是藍掌門的骨肉。否則藍掌門巴結討好劍揚那麼久，怎麼我們十歲祭祖授劍，他只贈劍給何鷲明呢？再加上師父那明顯可笑的聯姻之計，就可以證明趙劍揚、何鷲明兩人果然血統不凡。昨天晚上我出糗不是我的錯，是我的天份血統本就不及他們！」

　　呂狼風捏了自己左臂一下，心道：「師父現在可能正跟敵人交手，我不掛心師父，還在想些有的沒的，也太沒徒弟的樣子了！」

　　過了半刻鐘，二師姐顧紫鵑掀開門簾，快步走近師母身邊，面色沉重地在師母耳邊說了幾句話。

　　師母緊握檀木椅的扶手，失聲反問道：「怎麼會這樣呢？」

　　呂狼風這次有了準備，運起玄天罡氣，聚勁於耳，要聽清顧紫鵑到底對師母說了什麼。只聽她在師母耳邊悄聲說道：「大師兄說要醫治趙師弟起碼要兩個時辰。還說這之間他要耗費心力，專心救傷，希望我們先不要來探望趙師弟。」

　　師母皺眉又問：「為什麼會這樣？」

　　顧紫鵑搖頭，答道：「大師兄不知道、妹妹也不知道。」

　　師母搓揉了幾下雙手，說道：「妳去劍揚房外守著，有變故趕緊回來告訴我！」

　　顧紫鵑緊抱母親一會，便說道：「我這就去。」

　　呂狼風試圖拼湊偷聽來的言語，心想：「劍揚跑去幫手，被敵人打傷了嗎？」

　　師母古倩雯站起身對呂狼風、何鷲明還有房琇說道：「不知道因何緣故，你們師父打傷了劍揚。彥伯說劍揚的情況危急，要馬上救治他。為了不讓彥伯分心，我想我們待彥伯治療到一個段落，再去探望劍揚吧。」　　

　　當其他人震驚於師父顧鏡緣打傷趙劍揚之時，呂狼風發覺了另一件讓他心傷難過的事，他不敢置信，暗想：「怎麼會這樣！拜在五行門下十五年了，頭一次感受到師父暴發了這麼大的鬥氣，對手竟然是劍揚？在師父眼裡，劍揚就是那麼特別、那麼與眾不同嗎？」

　　旋即呂狼風強迫自己打消這個念頭，心道：「我在想什麼啊！我的同門兄弟受傷了，應該先擔心他的安危才是！縱使他再怎麼鶴立雞群，他也是我的兄弟。」

　　三個時辰過後，在顧紫鵑的帶領下，古倩雯、何鷲明、呂狼風、房琇等人，前往趙劍揚的草盧小屋探望他的傷勢。

　　「這麼多人進去幹什麼？別進去礙手礙腳的！」劉彥伯大臂一伸，將何鷲明、呂狼風、房琇三人攔在房前。

　　「大師兄現在如同驚弓之鳥，是因為打傷劍揚的人是師父，所以連我們也信不過了嗎？難道劍揚是大師兄的兄弟，就不是我們的兄弟了嗎？」呂狼風捫心自問，不覺得自己應該被擋在房外，但是他還是乖乖尊守大師兄的號令。若在平日，呂狼風一定會暗罵大師兄劉彥伯，認為他們這些受師父寵愛的徒兒，故意要跟他劃清界線。可是現在趙劍揚生死未卜，血統優良的何鷲明也被擋在門外，倒讓呂狼風沒辦法埋怨自憐。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師母怒氣沖沖地離開草盧，大師兄劉彥伯追了上去，依稀還能聽見他喊叫說道：「師母，我們不是應該先把事情弄明白嗎？」

　　呂狼風頭一次聽到師母的聲音包含著怒意，她說道：「所以我才要找你師父問清楚，我不想什麼事都被瞞在鼓裡！」

　　大師兄劉彥伯沒有跟上去，呂狼風知道那是因為他是個體貼的人，縱使心中對師父不滿，也不願意跟師母一同給他難堪。

　　既然大師兄劉彥伯不歡迎，那呂狼風等人在待在趙劍揚的小草盧也不是辦法。比起板著臉的大師兄劉彥伯，何鷲明離去前所說的話，更讓呂狼風在意。何鷲明湊近呂狼風，低聲笑道：「這下合了你的意了吧！再也沒有人跟你爭了！」

　　呂狼風就連回嘴怒嗆「你放什麼狗屁！我何時希望事情變成這樣？」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他內心深處確實曾經希望阻礙他人生的石頭，都可以滾得遠遠，別礙著他生活。可是那也是許多年前的事了，這一年來呂狼風自認與趙劍揚的感情好很多，甚至油然生起一種真正家人的錯覺。

　　其他人如何，呂狼風並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心浮如流水不安，不能像往常一樣用功精進。他把日落前的時間，都花費在山林中抓補野雞。

　　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在野雞上呢？呂狼風一個人一個晚上又能吃得了幾隻呢？因為這是呂狼風現在唯一能為趙劍揚做的事了。

　　呂狼風提著手上幾隻野雞心道：「劍揚他之前怎麼說來著？他說：『我很喜歡吃你這雞喔！很好吃。』那時候我不懂，問他說道：『小師妹不是向師母學了一堆好手藝嗎？你怎麼會喜歡吃我這粗製濫造的烤雞？』他竟然說：『因為和兄弟一起吃雞，才有江湖味啊。我們這個年紀的學武之人，都幻想過什麼是江湖吧？我想跟兄弟們一起分擔痛苦、共同歡笑，就是江湖。』那時候我不懂他在說什麼，現在倒是有些有明白了。」呂狼風停止對雞喃喃自語，開始替雞拔毛。　　
　　
　　坐在臥狼穴洞口的呂狼風，烤著剛剛抓到的幾隻野雞，就因為趙劍揚曾經誇讚過這道野味，呂狼風想趕燒幾隻給受傷的趙劍揚送去，說不定能撫慰他受傷的心靈。

　　「就算傷重無法入口，聞聞香也好吧。」呂狼風注視著火堆，希望這幾隻雞，能洗刷何鷲明冠在他身上的汙名。呂狼風不想當一個興災樂禍的人，就算趙劍揚真的是呂狼風人生的阻礙，也不應該這樣無故退場。

　　這雞看來沒有機會熟了。一名黑髮大漢向呂狼風走來，高挺的鼻子、水藍的眼眸，身上帶著猛烈的殺氣。

　　呂狼風站起身遙望荒野居大宅，閃爍的火光燃起。呂狼風低頭想了一下，猜想大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又出事了嗎？他是傳聞之中的『鬼眾』嗎？」呂狼風不知道眼前的黑髮大漢是友是敵，不過師父說過擅自出現在五行門的外族殺無赦。腳一蹬，熊熊然燒的木柴向黑髮大漢顏面飛去，黑髮大漢一聲暴吼，左手撥開木料，向呂狼風突擊。

　　人呢？黑髮大漢不懂，剛剛還看到敵人在火堆後面啊，怎麼一瞬間就不見。突然背脊一痛，大漢回身一掌，呂狼風應聲而倒，在地上滾了幾圈。

　　呂狼風狼狽不堪的起身，不解地道：「奇怪。」一擊未成，讓呂狼風嚇了一大跳，不知是自己屏氣凝神的功夫不到家呢？還是青鱗劍法的透字訣不夠熟稔？仔細看看鋼劍，劍鋒已鈍。「這把可是今天才在練功房找到的劍啊？嗯，難道是硬氣功？蠻族也會硬氣功？」呂狼風畢竟是頭一次實戰的小鬼頭，沒什麼戰況的分析能力。丟棄手上的鋼劍，呂狼風伸出手指，指做劍勢。

　　黑髮大漢正是派來殺呂狼風的『鬼眾』，反正對一個未出師的少年，下階『鬼眾』一名應該是游刃有餘。可是呂狼風纏、黏、捲三字訣齊使，後發先制，完全壓制住黑髮『鬼眾』的拳勢。黑髮『鬼眾』完全無法出招，手一伸便會被呂狼風的指劍盯得死死，完全沒有發揮的空間。

　　呂狼風心中默念口訣，慶幸自己佔了上風。畢竟來五行門十多年，師父只教了些基本。呂狼風在這些基本中最熟悉的就是青鱗劍法六訣當中的纏、黏、捲了，要是纏、黏、捲沒用，恐怕呂狼風只能坐以待斃。

　　「劍揚的筆記上寫了什麼啊？怎麼緊要關頭想不起來呢？啊！是這樣！」呂狼風暗運玄天罡氣，將全身之力聚於指劍之上。腦海靈光一動，呂狼風使出了趙劍揚筆記中關於玄天罡氣的應用技巧，改用了襲字訣往黑髮『鬼眾』咽喉刺去，黑髮『鬼眾』回手一擋，指劍正好刺在手背心上，一聲暴響連帶一陣泉湧之聲，整個臥狼穴前被血水淹沒。

　　呂狼風看著倒在地上的黑髮『鬼眾』，內心產生許多恐懼與不安，畢竟這是呂狼風頭一次殺人。環顧四處的血跡、碎裂的手掌、咽喉上的大洞，呂狼風深深的體認到師父只教趙劍揚跟何鷲明玄天罡氣，未必沒有原因。剛剛不過是想起趙劍揚筆記上的精要，用玄天罡氣將全身的內力導流到一指之間，竟能以一指碎掌貫喉。玄天罡氣的的確確大干天和、非同小可，呂狼風自認心智不夠成熟，說不定與同門爭吵也會用上此招。

　　「師父不教我搞不好是對的。」呂狼風開始後悔自己不該跟趙劍揚偷學玄天罡氣，沒想到要是他不會玄天罡氣，倒在地上的人恐怕就是他。呂狼風拍了拍身上塵泥，向火光亂竄的荒野居大宅而去，他並不知道自己剛剛殺死的外族敵人，確實是江湖上聞名如見鬼的『鬼眾』，也不知道今日便是『鬼眾』欲滅五行門之日。

　　大宅熊熊火起，祝融肆虐。長工、傭人奔逃下山，呂狼風不怪他們沒有誓死守護大宅，反倒覺得這樣也好，免得分神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們。一腳踹開大門，呂狼風猶豫不決，不知道該不該進入火場救人。

　　就在此時，呂狼風聽見了何鷲明大喊一聲：「二師姐，用纏字訣，不要硬撐！」便急忙趕向後院，只見何鷲明與顧紫琳兩人相鬥一名『鬼眾』，雖然苦鬥，一時之間沒有危險。

　　「後面！去幫師母！」何鷲明內力較足，氣較長，劇鬥當中仍能分心說話，他大聲朗道：「我們這裡撐得住，快去後面幫忙！」

　　呂狼風壓抑住尋問後面是哪邊的想法，因為他知道何鷲明也是頭一次實戰。呂狼風幾個起落往何鷲明等人身後直奔，越過不少斷垣殘壁，才看到大師兄劉彥伯以一對六，落入了下風。呂狼風潛行逼近，直到敵人背後，他運起玄天罡氣，一掌將一名圍攻劉彥伯的『鬼眾』打得吐血倒地。

　　『鬼眾』沒有想到會被人偷襲，一時驚慌，亂了陣形，給劉彥伯逮到了機會，一劍刺入另一名『鬼眾』的喉頭。從一對六轉為二對四，劉彥伯與呂狼風兩人飛快地又殺傷了一名『鬼眾』。

　　這時劉彥伯對呂狼風低聲道：「剩下三個人了，我勉強可以應付，你去幫師母吧！她們兩人在往劍揚草盧的路上！」

　　呂狼風拔腿就跑，留下劉彥伯一人。一名『鬼眾』欲追向前，卻給劉彥伯擋下。經過練武場，呂狼風想找把合手的兵刃一用，但是練武場也陷入火海。呂狼風沒得選擇，只好拾起倒在門口的牙旗，權作短槍一用。

　　再往前半里，果然看見兩位師母，大師母古倩雯下擺滿是鮮血倒在路邊；二師母吏嫣則持劍與敵人過招。這名『鬼眾』不僅武力與吏嫣不相上下，還穿金邊紫袍，氣勢不凡。

　　呂狼風依樣畫葫蘆，想再一次潛近對手，使用玄天罡氣偷襲。

　　古倩雯心下兩難，一來不能不出聲提點呂狼風對方的能力，可是又不能讓對方發覺呂狼風在場，於是癱在地上的她拔起髮釵，向紫袍『鬼眾』猛力一擲。

　　紫袍『鬼眾』一面與吏嫣過招，同時大臂一回，彷彿出現一道氣壁，讓髮釵近不了他身，便跌落在地。

　　呂狼風心一凜，明白師母是出手提點自己，萬一自己魯莽上前，不僅會變成失敗的髮釵，還有可能落入敵人手中，反而助長敵人之勢。

　　吏嫣抹掉唇邊的鮮血，心道：「階級制的他們，不同階級實力天差地遠，我不過殺了幾個小卒，就小看了他們，沒有想到他們還是有高手來到五行門！」

　　從道路兩邊的林中，又出現了兩隊『鬼眾』，牠們先是對紫袍『鬼眾』頂禮一拜，便包圍住吏嫣與古倩雯兩人。

　　古倩雯暗自心喜，只要他們沒有發覺到埋伏中的呂狼風，五行門的血脈就可能不會斷絕。可惜呂狼風並不是那種『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人，若兩位師母有了萬一，呂狼風絕對會誓死與敵人相鬥。

　　就在吏嫣心想要如何反攻之時，幾個人從趙劍揚草盧的方向大步邁出，他們三人散發著一流強者的氣息。分別是武林盟的盟主吏鼇、武林盟長老陳家寨的寨主陳凱以及五行門掌門顧鏡緣。

　　吏鼇見到這些讓他愛人生離、長子遺失的仇人們，怒不可遏，情不自禁踏出了一步。

　　九名『鬼眾』包括穿著紫袍者，都感受到了這一步蘊含的無窮殺意，不由自主的發了寒顫。

　　顧鏡緣伸手擋在吏鼇胸前，說道：「盟主。這終究是我的地盤，還請你再忍耐忍耐吧！」

　　這是呂狼風頭一次見到吏鼇，埋伏在草堆中的他，只覺得吏鼇的樣貌十分面熟，不知道在哪看過。待師父一開口，才知道這似曾相識的人，便是武林盟盟主吏鼇。

　　『鬼眾』撤下了原來的包圍，只餘下一人盯梢精疲力竭的吏嫣與受傷的古倩雯。『鬼眾』們與吏鼇等人持陣相對，雙方都在等待對方先出手。

　　這一刻，『鬼眾』侵害武林的觸角，深深深入了五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