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天鑑錄
#17 牛郎織女
午後風和日麗，洞庭湖畔，依稀可見一對男女身影逐漸走近。清風徐徐，將湖水稍稍吹皺，甚是怡人。但見兩人一見面便緊握對方雙手，情緒似頗為激動。
「阿玟！」男子情緒激昂喊道。
「武哥…………。」女子輕聲回應後，將頭輕靠在男子胸口上。
「阿玟……你我已數月未見，我實思念難耐…………。」男子語畢，伸手環抱女子。兩人緊緊依偎，好不甜蜜。
原來二人便是獄炎殿烈焰狂佬之徒章武，以及冰華宮霜霞宮主之徒菁玟。觀其互動親密，兩人似是情侶。只是獄炎殿與冰華宮相隔甚遠，二人又是如何結緣？
距今約十五年前，一名孩童隻身闖入獄炎殿，求見烈焰狂佬，這名孩童正是章武。章武出身於一武學世家，章家武學在宜州一帶已歷數代，頗有威望。不料樹大招風，在江湖恩怨的糾葛下，章家遭人算計，傷亡慘重，非但章武之父章循慘遭橫死，其母亦被擄走。章武無助之下，竟隻身前往獄炎殿，求助於這大宋西南境內最大的江湖勢力，盼其助力，報仇救母。烈焰狂佬本可無視這突來的無聊瑣事，但章武年僅十歲幼齡，卻無懼獄炎殿之勢，隻身求見，這等膽量卻倒引起了狂佬的興趣。於是狂佬與章武協議，事成後，章武需替獄炎殿辦一件事，不得反悔。
在獄炎殿的干預下，事情很快就平息下來，當初算計章家的一干人等亦被徹底剿清，無一倖免。對狂佬而言，這不過是輕而易舉的芝麻小事，所以為之，僅是一時興起。事畢後，在玩心的驅使下，狂佬命章武為奴，終生屈於獄炎殿下，欲一觀其窘態。不料章武志氣豪壯，自尊甚高，雖已應承不得反悔在先，卻在不甘受辱下，於獄炎殿大堂上，就狂佬眼前出手自盡。小小年紀卻有這等膽氣，反令狂佬大為賞識，遂出手制止了章武自盡之舉，後更收其為徒，大加栽培。
而菁玟乃是二十多年前，霜霞宮主在一次出行途中，於冰天雪地裡所發現的一名棄嬰。說來也怪，霜霞由於多年來修練極寒功體之故，連帶影響生理、心理方面的反應。不僅肉體老化速度極為緩慢，連情緒及面容亦少有變化，較之常人，顯得冷漠無情許多。然而這從風雪之中隱隱傳來的嬰孩啼哭之聲，竟惹得霜霞下令人馬止步，甚至親自出轎，循聲探索。尋獲嬰孩後，霜霞竟還親手將其抱起，捧在懷中呵護，面上亦透出難得的溫柔神色。冰華宮其餘徒眾，見霜霞此間一反常態之舉，皆暗自驚奇不已。
霜霞將女嬰帶回冰華宮後，依女嬰身旁香囊所繡字跡，替女嬰起名為菁玟。不知為何，數十年來霜霞那無人能觸及的冰封內心，似乎只有在與菁玟相處時，才會被稍稍溶解。數年下來，不覺間，菁玟已成為霜霞生命裡重要的存在，霜霞於是收其入室，將之視如己出，盡心教養。
數年後，狂佬與霜霞在一次相聚上，互相介紹了自己的入室弟子，並令二人進行切磋。章武與菁玟由於得二老悉心教授，皆懷不凡身手，勝負難分，而兩人也不打不相識，對眼前之人頗有好感。後兩人便以書信往來，並偶爾會藉由出外行事之便，相約於中原相見，多年來情意漸濃，進而相戀。只是由於兩人所居處相隔數千里，一年難得相見數次，長年飽受相思之苦。又狂佬與霜霞不知何故，似對二人往來之事甚為不悅，故多年來兩人亦不敢過從甚密，每每相見，有如私會，夾處於養育之恩與男女情愛之間，立場甚為煎熬。
前事完
「阿玟，妳此番會在中原待上多久？」
「武當掌門繼位大典已然結束，師父似已想返回宮中，恐明日便要啟程。」菁玟愁容應道。
「啊！竟如此急迫…………」
「師父對於昨日武當廣場上，遭四聖堂暗算一事甚為不滿，似乎有意在中原多盤桓一陣子，以打探四聖堂消息。」
「如有可能，真希望此番能與妳多相處些許時日…………」章武語帶遺憾道。
「武哥莫要悵然，待我返回宮內，便立刻捎信給你，相約下次相見之日。」
「倒是武哥若要於此間駐足，還要多加留心安危，中原各派對你我出身向來頗有偏見，希望別沾上什麼事才好。」
「妳放心，我會的，妳也要多保重。」
章武語畢，又將菁玟擁入懷中，彷彿天地間只餘你我二人，無限柔情。
「嘿嘿……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邪教的狗男女在這裡卿卿我我。」
不知從哪傳來的輕蔑話語，打斷了兩人的獨處。循聲望去，赫見數名江湖人士在旁圍觀哂笑，看來這些人亦是昨日參與武當掌門繼位大典者，恰巧途經此處，從衣裝特徵認出了兩人所屬。章武與菁玟眼見來人似無善意，亦暗自戒備起來。
「幾位所為何來？」章武問道。
「這話應該是我等問你才是，爾等邪教人士，此來中原意欲何為？莫非亦是為奪取天鑑錄而來？」其中一名俠客應道。
「(…………天鑑錄？)」
「我聞獄炎殿與冰華宮向與中原各派不相往來，此次武當大典卻赫然在觀禮之列，又恰巧四聖堂於此間興事，難道彼此之間相互勾結應合，意圖染指中原？」
「原來如此……兄台高見啊！」其餘眾人聞言，紛紛頓首認同。
「爾等休要胡言！有何根據？」
「武哥……你別這樣…………」眼見章武語氣激動，菁玟連忙勸道。
「唷？瞧你氣急敗壞的，莫非還真讓我等給說中了？」
「昨日武當山上，我獄炎殿與冰華宮人馬亦遭毒香所制，與爾等立場並無不同，幾位休要含血噴人。」章武再言道。
「呿！天曉得這是不是爾等與四聖堂串通好的苦肉戲？多說無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爾等邪教人士，與我中原武林終究殊途，既然今日在此碰上你倆勢單力孤，只能說是天意。」
「不錯！如今四聖堂不時到處添亂，江盟主又已負傷，倘若天鑑錄再落入爾等邪教人士之手，必然後患無窮。」
「(嘿……今日若能擒殺此二妖人，我等必能揚名於天下。屆時再向江盟主邀功請賞，這前途豈不是……哈哈！)」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相互應和，且漸露不利意圖。這些話聽在章武耳裡，尤其不是滋味。雖然獄炎殿與冰華宮多年來總被外界稱作邪教、孽黨，實則僅是作風較為特立獨行，不拘束於所謂江湖規矩。然而又會有多少人會深入去透徹箇中虛實？群眾之盲目，不過如此，只需一個趨勢或風向，人云亦云下，便能成虎，甚顛倒是非。
「哼！覺悟吧！」
一群人相互使了眼色，就如同事先約好一般，同時拔劍抽刀向兩人攻去。章武本已在強忍怒氣，此時受襲，恰巧給了他出手的理由。
「憑爾等匹夫，也以中原正道自居，殊不知多屬狐群狗黨，不過假借虛名，粉飾自身無理作為罷了！」章武言語同時，已出招迎上。
這番話似是踩到了這些不速之客的痛腳，一群人登時面紅耳赤，反應亦為之一滯。章武自然不會錯過良機，一連打出數掌，將來勢一一擊退。先不說章武乘隙擊之，實在是這班人與章武之間修為差距太大。如同章武所言，烏合之眾，群聚以為強勢，但這次卻是看走眼了。這些人不曾料到，他們口中的邪教狗男女，乃是狂佬與霜霞的嫡傳弟子，若就同輩論之，修為遠在尋常俠士之上。
「啊……！好熱！好難受啊！」
「你……你這妖人！使了什麼邪功？」
一群人中招後，渾身熾熱難耐，紛紛在地上打滾呻吟，看似極為痛苦，相較於先前的乖張姿態，甚是諷刺。章武此時居中而立，睥睨眾人，彷彿這些窩在地上的人，有如畜生般不值正眼相視。
「就爾等拙劣修為，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不自量力。」
原來章武適才所使，乃烈焰狂佬直傳武學之一的"烈火焚魂訣"，中招者雖不會斃命當場，全身卻會有如被烈火燒灼般，在極大痛苦中慢慢死去。然而今日由於彼此之間並無血海深仇，故章武出手實已多有保留，僅施以三成功力，只為給這些人一點教訓。
「啊……！好難受啊！嗚……啊…………！」雖說章武已有留手，也足使這班人死去活來了。此番情景看在菁玟眼裡，略有不忍。
「武哥……放過他們吧。」
「就依妳。」章武聞言，解了備戰架式。
菁玟朝著一干人等走去，隨即以掌輕拂傷者心窩，但見傷者焚身之苦似逐漸好轉，甚是奇妙。原來菁玟得霜霞直傳"寒露冰心功"，恰與章武"烈火焚魂訣"消長相剋。自五臟六腑，由內而外，驅散了章武所施以的熾熱內勁。雖此時乃用以相救，然依照菁玟施力之強弱，此功亦能勁透五內，凍結血脈，取人性命。
約莫半炷香的時間後，眾人情況已舒緩許多，正在各自調息。期間章武抱胸佇立於一旁靜候，不發一語。告一段落後，菁玟對眾人言道：
「幾位大哥，熱氣已全然驅散，只需再稍息片刻即可，適才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哼……！邪教妖女，假仁假義，誰知是否黃鼠狼給雞拜年？」眾人之中，不知是哪個不識抬舉之人，竟吐出這番極為不妥之言。
「…………妖女？妖女？你再說一次！？」
原本於旁靜默等候的章武聞言後，忽瞪大雙眼，目露凶光，殺氣奔騰。眾人見狀，皆驚覺不妙，那位管不住嘴皮子的俠士更是馬上後悔，但，已太遲了。只見章武緩緩向適才出言不遜者走去，真氣遍走全身，顯然已是蓄勢待發。
「武哥，不要啊…………」菁玟面露憂色，試圖拉住章武，但章武盛怒之下，已是覆水難收。
「受死！」
十成功力催鼓，猛然一擊下，該俠士殞命當場，散落的殘肢還燃著熊熊烈焰，散出刺鼻氣味。其餘眾人見狀皆心膽俱裂，然而尚未調息圓滿，本是行動不便，又目下有若死神當前，只覺渾身無力，不能自己。但見章武回過身來，掃視眾人，似想全數殺盡。
「武哥！夠了！停下吧！」菁玟眼見情勢一發不可收拾，為免越演越烈，連忙制止。
「這班碌碌庸俗之徒，不僅出言辱妳，言行亦皆是粗鄙卑劣，死不足惜，殺之何妨？」章武言語間，亦逐步逼近餘人，看來並不打算收手。
菁玟情急之下，從後方雙手環抱章武，身形半跪，近乎哀號言道：
「武哥！住手吧！算我求你了……！」
「……阿玟，妳別這樣，快起來。」眼見菁玟如此屈身下氣相求，章武萬分不捨，心頭一揪，打消了念頭。
「今日算爾等命大，還不快滾！？別再讓我看到爾等鼠輩！」章武對著眾人暴吼道。眾人聞言，連忙狼狽撤走，哪還敢別做他想。
一群不速之客離去後，章武尚有餘怒未消，不解地對菁玟問道：
「那些人確非可敬君子，招惹我等在先，出言辱妳在後，妳為何還如此迴護？」
「我倆出身特殊，中原武林本就對我等印象多有誤解，若再起衝突，只怕往後誤會日深。」
「且武哥先前曾言，還須在中原駐留上一段時日，若於此時別生枝節，恐於你不善。」菁玟此間體貼，令章武態勢瞬間軟化下來，這般溫暖情懷，正是章武最鍾愛菁玟之處。
「阿玟…………有些話，我實已埋藏心裡許久。」
「如這般受到外界歧視的日子，多年來我已受夠了。不如……妳隨我一同遠走高飛吧？」
想不到章武竟會吐露此番出人意表之言，菁玟一時震驚之間，亦小有動搖，然而稍作思慮後，搖頭苦笑言道：
「能聽聞武哥此言，菁玟此生無憾，然而此事卻是萬萬不可。」
「師父養育我多年，待我恩重如山，我豈能因私情背棄之。而武哥昔日曾與狂佬前輩有一諾之約。況前輩收你為徒後，亦是傾力相授，武哥乃是一鐵錚錚漢子，背信忘義之舉非大丈夫所為。」
「相信有朝一日，兩位前輩必能理解我等，屆時你我便再不須如此煎熬。」
菁玟所言，字句在理，章武心中細細琢磨，亦覺無話可說，只得以耐心面對往後不知還須忍受多久的艱苦日子。
日漸西沉，雖說夕陽無限好，但縱使依依不捨，終需道別。只是兩人不曾想到的是，在這之後，邪教人士於中原濫殺無辜一事，竟逐漸傳了開來。恩怨情仇，是是非非，究竟孰虛孰實。而這個江湖，又有多少人敢說自己有雙明目，能夠看得透徹。
創作內容
武林天鑑錄 #17.牛郎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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