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夜路驚魂
2022年12月15日 E119號高速公路 傍晚7點10分
為了不被半人馬的傭兵迎頭趕上,我和雷明斯輪流駕駛,希望能盡早到達伏爾加格勒。途中除了解決生理上的問題,幾乎沒停下腳步。我們在幾個城鎮的廢墟,收集了一些食物和衣服,幫衣衫襤褸的他們做好保暖與解飢的準備。為了防止輻射病,這些在廢墟撿來的物資,都有先經過我的檢查才使用。
在核戰爆發時,軍方在腕上電腦裝了蓋氏計數器(偵測輻射線的儀器),避免部隊在有輻射污染的地方作戰,卻渾然不覺。
雖然戰爭結束已有兩年之久,但是全球各地依然有許多地方的輻射沒清理乾淨,造成動植物基因突變,帶給環境與生活安全不少危害。曾經在紐約的廢墟裡,遇到各種突變的動物,有跟豬隻一樣大的老鼠、雙頭或三頭的狼狗、腫脹的水牛,但最難對付的還是非人類莫屬。
不光是拿武器的人類,就連遭輻射重度汙染的人也很可怕。一旦身上的輻射值過高,沒有及時進行治療的情況下,一開始會有嘔吐、噁心、腹瀉等症狀,接下來會因神經系統受損還有抗體減少,皮膚開始病變、掉頭髮還有肌肉組織潰爛。到最後,就算那個人拚盡全力地苟活下去,他(她)也會因自己不堪的外貌發瘋,進而失去理智。
那種模樣,任誰看過一次都不會忘掉。
坐在車上休息時,我藉著看車窗外的景色,排解苦悶的心情。本來我答應那名半人馬的刺客,要送他到機場離開俄國,然而一提到艾爾喬姆的死,憤怒的蕾拉莉和雷明斯想將他大卸八塊。我只有一張嘴,說服不了他們兩人,只好勉為其難地給那位老兄一個痛快。我試圖彌補自己的失信,希望可以在他死後做點什麼。
「外套裡有一張照片,背後有寫我家的地址。請你把照片寄回去,信裡附上我戶頭的密碼,那筆錢夠我太太度過下半輩子了。」這位我從未得知姓名的刺客似乎也知道,活著回捷克只是一場白日夢。
「我會幫你辦這件事,如果她有困難我也會寄錢。還有其他遺言嗎?」我打開手槍的保險,對準他的太陽穴。
「告訴我太太……我愛她。」作為一名殺手,我不是什麼善類,但是我十分重視信用。不論對象是誰,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內,一定會把答應的事做好。但是這一回,我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至於艾爾喬姆的屍體,我們在一間半路找到的廢棄教堂舉行後事。由於我們之中只有我和雷明斯參加過同袍的喪禮,但我也不是專業的神職人員,只好把所有流程從簡。沒有神父、聖歌、追悼文,只有在默哀之後就把他火化了。在我們的決定下,骨灰由蕾拉莉保管,等回到美國之後,在幫他辦一場隆重的葬禮。
在這段漫長的車程,我本來想要聯絡貝雷哥,回報目前的狀況並和他商量對策。不幸的是,衛星電話偏偏在這個時候沒電了,只能想辦法找到替換電池,或是用汽車的電瓶充電。可以的話我不會採用後者,因為現代的車輛幾乎都是油電混和車,要給汽車找充電的地方十分不便。
途中我不斷的詢問自己,到底要不要幫艾爾喬姆報仇?有沒有這個必要性?儘管我們相處的時間不到一個月,他也對我很不客氣,但我珍視每一個我交到的朋友,對待他們我一定是有恩必達,碰到困難也是兩肋插刀。這是貝雷哥對待朋友一貫的方式,而我也學著用這個方法對待結交的朋友。
在這個時期,我不喜與人深交,除了貝雷哥和我前面兩任女友之外,多數的人和我都只是契約上的關係。
一般人來找我,多半是要買兇殺人;傭兵弟兄找我,大概是問我要不要打工,或是到酒店喝一杯;至於貝雷哥和女友他們,除了會請我來兼職,他們會關心我的生活和心理狀況;如果天氣還不錯,我們會一起開車到廢墟裡探險。
處理完刺客和艾爾喬姆的後事,車上的氣氛沒有之前那麼凝重,在那種低氣壓之下,我都快要窒息了。除了駕駛之外,我把其他的時間用在安排日後的計畫,以及觀賞俄國公路上的景色。看多了城市的廢墟和西部荒漠,俄國的廢土別有一番風情。白雪裝飾過的鄉鎮和森林,潔淨又無暇,但是給我一種陰森、冷漠的感覺。
昨晚我徹夜未眠,再加上中午的激鬥,本該趁現在好好的休息。不過,我不曉得天空或是我們的前方,何時會有敵蹤出現,必須隨時做好下一場戰鬥的準備。雖然蕾拉莉和雷明斯都勸我好好休息,但是想到艾爾喬姆託付的重任,我還是堅持打起精神,做好警戒的工作。
為了避免睡著,我靠著重金屬音樂和保養武器,來轉移想睡覺的念頭。而一旁的兩個女孩在休息一陣後,便把話匣子打了開來,聊了好長一段時間。大多數的話題,都是逃亡的歷程,還有短暫的自由生活,偶爾雷明斯和我會插上一兩句話,不過我們這兩個特種部隊,都不是健談的人,所以還是沉默居多。
被我一併救走的女孩,和蕾拉莉一樣都曾是普丁的奴隸,在一年前與一批人結伴逃亡。她叫做Aoi,是日本人,一身優雅的氣度,有著一頭漆黑的長髮直達腰際。原本在日本當舞妓,是當地紅燈區的頭牌。
五年前她被日本的人口販子綁架,經過數次的轉手後才來到俄國。由於在許多地方工作過,有著良好的語言能力,會說韓語、華語、英語,當然還有俄語。順帶一提,蕾拉莉的英文是和她學的。
據她們所述,一開始決定要逃亡的人有二十五到二十六人,有農奴、工廠勞工、妓女等等。但是不曉得是誰走漏了風聲,導致有五個人先被處死。剩下的人只好匆匆忙忙地離開。事前準備不全,再前往火車站途中又有四個人被追上,最後只剩十六個人上車。
在長途火車上,沒有飲水和食物,更沒有保暖的衣物,飢寒交迫之下,人們不是凍死就是餓死。活下來的人看到火車站後,都爭先恐後地下車了,只有蕾拉莉一人獨自撐到莫斯科。
「戴斯蒙先生,真的很謝謝您今天救了我們一命,要不是您及時把小女子拉出車外,恐怕我已經死在槍林彈雨下了。」在三個人之中,Aoi小姐意外的和我聊得來,不單是她的英文說得流利,讓我完全不需要翻譯系統,而且她的個性溫柔婉約、落落大方,儘管過著五年的奴隸生活,依然不失日本舞妓的優雅。
「不用客氣,Aoi小姐。還有,叫我傑瑞就行了。」來俄國以前,我相處的對象幾乎都是軍人、傭兵或酒家女,聽進耳裡都是低俗的話居多。要聽到非常有禮貌的談吐,機會少之又少。雖然我平時有閱讀的習慣,也知道怎麼回應比較禮貌,但實際用起來,令我渾身不對勁。
「那我稱呼您傑瑞桑好了。這次您來紅場是為了營救蕾拉莉小姐嗎?難不成您們很早以前就認識了?」他的英文說得真好,不但讓耳朵聽得舒服,連日本人的口音都沒有。
「恩……也算認識吧,只是我們相識還不到十天。不過我來紅場的確是為了要救她出去,並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這是我的工作。」
「這樣啊……可惜是工作,不然聽上去就像英雄救美的故事了。」少女摀住嘴輕輕地笑著,前座的雷明斯故意發出乾嘔的聲音,而一旁的蕾拉莉羞紅著臉,轉過頭去試著不看我們。「那麼,是什麼樣的人委託工作呢?是俄國的富商、高官還是蕾拉莉的親人?」
「不可能的,我的父母都已經過世了,那是我親眼所見,我也沒其他親戚朋友。對了傑瑞,你到現在還沒告訴我,那個想見我的人是誰?你說他是個善良的人。」Aoi的問題,也引起了蕾拉莉的好奇心,兩隻大大的眼睛盯著我,令人無法轉移視線。
的確,總有一天我必須向蕾拉莉坦承雇主的身分,但現在絕對不是時候。
第一,絕不隨便向目標或旁人透漏雇主的姓名,這是殺手要奉行的鐵律。第二,和蕾拉莉最親近的艾爾喬姆,是死於傭兵的手中。這個敏感的字眼,我怕會使她打消去美國的念頭。
總而言之,太早說出來會使我的計畫增添不必要的變數。在離開的那一天以前,我想我需要對他們灌輸一些美國的好處。尤其我必須說服蕾拉莉,一有空我就會跟她聊起我的好友貝雷哥,等到對他的好印象加深之後,在坦白也不遲。
我感覺自己就好像冷戰時期的中情局幹員,在想辦法說服蘇聯的重要人物投誠。不過此一時非彼一時,蘇聯早就解體了,美國也因為戰爭導致國力衰退;最重要的,所謂吸引人的美國夢其實是一場空。富裕、民主、便利的自由生活早已在核彈的威力下死去。
說服這三個人來美國生活,就像化身為傑克‧萊恩(註解1) 一般,只是我的對象既不是紅色十月號的艦長(註解2) ,同時我也沒有政府當後盾。我若是成功說服他們,豈不是意味著我比傑克‧萊恩厲害多了?想到這一節,我不禁露出了微笑。
「傑瑞,你到底在笑什麼?難不成……在動Aoi小姐的歪腦筋?」蕾拉莉說。
「怎麼可能?我雖然不是禁慾主義者,但我也是很自律的,不會對女人亂來。我剛剛在想要怎麼把半人馬甩掉─诶?車子怎麼停了?」我往窗外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荒廢許久的休息站。
「壞消息,車子沒油了,電瓶只剩下一半的電量。」雷明斯說。
「還不算太壞,至少我們撐到休息站。我去找找看這裡的加油站,還有沒有汽油。」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拿起後座的MK18卡賓槍便打開車門,準備到裡頭搜索。不過才踏出車門不到三步,回頭一看蕾拉莉也跟在我後面,手上拿著紅場撿來的P90。
「我跟你一塊兒去。」
註解1:湯姆克蘭西筆下的中情局探員,幾乎是整個系列的主角。
註解2:出自湯姆克蘭西《獵殺紅色十月號》。當時紅色十月號潛艇的艦長想到美國投誠,而傑克萊恩負責接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