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狼　　第四十五章　　黑螳

　　一早御劍山莊後院馬蹄聲響，一匹寶馬從門後奔馳而出。馬上正是李圓，身穿白袍銀鎧、雕弓獵鷹，八面威風。老管家向李圓頂說道：「管代確定真不帶隨從？」

　　李圓笑道：「打獵帶兵，是箭法好？還是兵法好？」她手持馬鞭指向旭日叫囂：「我偏不要人家替我追趕野獸，我要靠自己實力取勝。」扮了個鬼臉、一聲長笑，寶馬向前奔出。過了數里上了山坡野林，放起了獵鷹，從林中逼出一隻黃兔來。李圓雙目圓睜，從箭袋中取出一支長箭，彎弓射出，兔兒應聲倒地。

　　打了幾個多時辰，，從午前待到午後，李圓只有射到隻兔子，沒打到山豬、野鹿之類的大獸，向前縱馬越出山坡，來到一片草原，草原寬闊無處可避，李圓料想此處無獸，轉身欲回。突然寶馬人立而跌，李圓狼狽起身。

　　原來是有人嚇著了馬，馬才失足。李圓心疼，深怕愛馬受傷，心想真不知道是哪個渾蛋無聲無息突然擋在馬前面。李圓馬鞭一指，向前大喝：「是哪個不長眼的，膽敢阻擋本小姐的去路！」

　　李圓仔細一看，不長眼的傢伙竟然是呂狼風，她驚訝道：「怎麼會是你？」李圓臉上紅霞，欲言又止，似乎是被呂狼風見了醜態，把不得挖個坑躲起來。

　　「我是專程來找李大人的。」呂狼風冷笑道：「來報李大人的一腳之恩。」

　　「你找我就為了這事嗎？」李圓口氣驟變，她徑自牽馬，不理會呂狼風。呂狼風左手一伸隔開了馬，李圓怒道：「你想怎樣？那天晚上，我都饒你一命了，你現在卻要跟我計較一腳？」

　　「這兩件事怎可混為一談。」呂狼風右手出拳，奇快無比，停在李圓鼻前：「當晚我已經給妳報仇的機會，是妳自己選擇放棄機會的！」

　　「你這傢伙！」李圓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怒道：「你到底講不講理啊？」李圓揮舞馬鞭，想趕開蠻不講理的呂狼風。

　　呂狼風輕易閃過李圓已經力乏的攻勢，拉住鞭尾，應道：「我當然講理。縱使不向妳報仇，我們之間也該有個結果。」

　　「我不是跟你說了嘛，等我師父回來，我們之間就會有結果的呀！」李圓不明白呂狼風平常對他們的事不理不睬，怎麼突然急著要結果呢？

　　「賊婆娘，妳真的當我是白癡嗎！」呂狼風一巴掌打在李圓臉上。李圓自小驕生慣養，投入陳辰門下後雖有受過拳打腳踢，卻沒讓人打過巴掌。先是被罵『賊婆娘』又吃了好大一巴掌，李圓氣急敗壞對呂狼風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呂狼風用力一掌打在馬臀上，白馬受驚亂奔，他擋在擔心愛馬的李圓面前，說道：「出手吧。我們今天非得有個結果。」才講到非得，呂狼風就出手了，右爪一遞，使出白斑擒拿手，向李圓肩頭抓去。或許因為是野獵了一天，讓李圓精疲力盡了，頭一招就讓呂狼風抓住了左肩。李圓眼中出現了古怪的神色，彷彿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故轉變。大概是肩痛讓李圓回神，她抽出佩刀，逼向呂狼風的右手，呂狼風輕鬆閃過李圓的還擊。

　　李圓脫離了呂狼風右爪，正要開口，但是呂狼風雙手輪出，完全不給李圓機會。待過了五、六招後，呂狼風明顯佔了上風，他故意左足一伸，將李圓絆倒在地。趁李圓失去平衡，呂狼風一個小躍，膝蓋朝李圓胸口撞去。跌得灰頭土臉的李圓狼狽滾過呂狼風的膝擊，順勢一個右拳向呂狼風囂張、得意的臉打去。呂狼風左手一翻抓住了李圓右手，李圓驚於呂狼風出手巧妙，更陷劣勢。

　　李圓右腕受制白斑擒拿手的精妙手法，百般掙扎仍舊無解。呂狼風的右手各種利害招式接踵而來，李圓僅能用左手招架三成，沒有絲毫還手的餘裕。兩人同是右撇，此時此刻，呂狼風大佔優勢。李圓招架不了的七成，呂狼風都打在沒有寶甲護身的腹側。李圓畢竟是嬌柔的女子，承受不了數拳已經跪倒在泥地上。

　　李圓眼角泛紅，心中委屈，嘴巴還是挺硬，喝道：「有種你就等我準備萬全再戰，欺負我……」

　　一巴掌打斷李圓的話頭，呂狼風道：「欺負？臭婆娘。請妳搞清楚，我是來殺妳滅口的啊！我要殺妳還需要等妳準備萬全嗎？」

　　李圓顫聲道：「殺我？你不是來報一腳之仇的嗎？」

　　「對，妳是把我踢入了糞坑裡面，弄得我全身是屎。」呂狼風點點頭。

　　江湖上因為一時榮辱仇殺，李圓聽過不少傳聞，完全沒料想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細聲辨解道：「那天你不理我，我心理急才踢你。一踢你，我就後悔了，說設宴請你，好好跟你賠個不是，又是你自己不來。竟然拿這種人家已經認錯陪不是的事情發難，你到底講不講道理啊！」

　　可惜話還沒說完，語氣又露出原樣，李圓全然不認為自己有錯。呂狼風反手又一巴掌，冷笑道：「鴻門宴嘛……妳真以為我沒讀過書嗎？」

　　李圓吼道：「誰管你有沒有讀過書啊！我只知道你這人根本無理取鬧！每次人家找你說話，你都不理會我！那天明明就你先不理睬人家，後來事情發生，我也跟你賠過不是了！現在打了人，還喊著要殺。你這淫賊根本莫名其妙！」

　　呂狼風不理會李圓的辨駁和罵聲，扯著她烏黑的秀髮走向陰鬱的林邊，喝道：「那天妳讓我吃屎，今日就讓你嘗嘗我的屎是什麼好滋味！」

　　兩人本來武藝相差不遠，但一人身疲、一人身健；一人心懦、一人心怒；一人是青春年華的女子、一人是年輕力盛的少年。勝負已分，李圓是任呂狼風宰割的俎上肉。

　　越靠近呂狼風的目的地越是聞得到一股可怕的惡臭，呂狼風準備了一桶屎尿要讓李圓好好享用。李圓拼命反抗，怎麼說也不願意靠近那惡臭之源。

　　花了半刻鐘，呂狼風總算把李圓拖到他藏屎之處，他提起充滿屎尿的水桶，心想：「往她臉上一砸，便出了心頭惡氣。接下來再把她殺掉，就輪不到她師父結果我了！」

　　李圓閉上雙眼口鼻，別過頭來，只希望屎尿別潑在臉面上。等了一會沒有動靜，李圓心道：「他一定是在等我開眼轉頭，放鬆警戒，只要我一鬆懈，他一定會當頭將那桶東西砸落下來。」李圓一生當中從沒被如此對待，旁人總是把她當寶捧在手掌心上，現在這兇悍霸道的呂狼風讓她十分驚恐訝異。

　　在石亭山洞裡，李圓以為他是個討人厭該死的輕薄鬼，但是當認出他是冒名李良鳳的呂狼風以後，心想他不但是命中註定的那個人，還是一個身手不凡、五官英偉，值得讓御劍山莊搜羅的傑出人物。加上他身上黯然又頹廢的氣息，不由得讓李圓心亂著迷。用激將法讓他留在御劍山莊，是私心希望能常常看到他，李圓每每藉故在外院胡攪蠻纏只是想和他多說說話。那知道這呂狼風似乎不把她李圓放在心上，經過了那晚，兩人有了肌膚之親，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是非比尋常，可是呂狼風忽近忽遠的態度，讓李圓難以捉摸。

　　幾天前一時衝動踢呂狼風下糞坑，李圓早就深深知道自己不對，當天晚上設宴陪罪希望他別生氣，換來的也是一個晚上的苦苦等等。李圓心中接二連三的對呂狼風讓步，現在他竟然要自己吃屎。想到此處，李圓放聲大哭，全然不像武林高手，只是個傷心女子。一張俏麗的臉紅腫瘀傷，明亮的大眼睛上圍了一圈烏青，花瓣似的雙唇也破裂流血。臉上滿是污血跟眼淚、鼻涕，跟早上出門威風八面、不可一世的模樣簡直天壤之別。

　　李圓慢慢睜開眼睛，只見呂狼風手上木桶舉舉放放，猶豫著該潑不潑。李圓蠻橫的脾氣發作，不由自主地說道：「你不是為了你的臉皮要殺我嗎？難道還等吉時嗎？快點下手吧，本小姐不需要你可憐……」

　　「要我痛痛快快了結妳一條命？妳倒是想得美，我是在想要如何凌遲妳！」呂狼風踹了李圓一腳，吼道：「讓妳吃屎！我看太便宜妳這臭娘皮了。」看著鼻青臉腫、美目含淚的李圓，呂狼風的心是一陣一陣抽痛。他腦後發麻，彷彿神魂不清，實在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卻有一股惡氣，讓他停手不下來。

　　呂狼風像是要堅定自己信念一般，對李圓說道：「臭娘皮！我倆之間，是我先虧欠妳沒錯，要是妳覺得糞池邊的事，也不過是要出那晚的惡氣而已。好，就當我有錯在先，就讓這奇恥大辱跟妳心有不甘相抵銷。但是妳想要叫你師父殺我，我怎麼可能束手就死，話可是妳自己講的，別怪我下手無情。畢竟我還非得在御劍山莊混下去，妳就乖乖受死吧！」

　　李圓聽到此處，終於明白呂狼峰跟自己想得竟然是相差十萬八千里。想起懷中的卜錢，要不是李良鳳這名字中有個鳳字，讓李圓以為這鳳是她命中註定那隻，才默允了兩人肌膚之親的關係，饒了呂狼風一命，否則那晚早把他切成十塊八塊了。李圓的心比受黃昏晚風吹襲的身體還冷，因為她認定的對象，沒有跟她一樣的想法，雙方之間有的只是複雜交錯的誤會罷了。

　　今日之事，李圓自認於情於理卻是不能回報李良鳳，心中悲苦，無視眼前兇惡的殺意，李圓張開朱唇貝齒，哼起了平日彈奏的琴音。其實李圓並不知道這首曲子的名字，不過是常聽師父彈起。每當師父談到師伯時候，夜裡師父總是彈著這曲子。這是一首透過了琴兒扯動心弦，放不下、拉不斷、忘不掉的曲子。

　　呂狼風聽到了這首曲子的旋律，想起曾經在石亭聽過李圓彈過這首曲子，當時一聽到這曲子，就覺得胸悶，現在聽見了更是有種窒息，難以呼吸的滯動。呂狼風怒喝一聲：「閉嘴！妳給我閉嘴！」

　　「我就喜歡這首曲子，偏偏不閉嘴！你奈我何？」大難當前，李圓兀自嘴臭。

　　呂狼風看到李圓囂張的模樣，心中更是無明火起，他把李圓壓倒在地，想要狠狠地掐著她的脖子。可是雙手一觸碰到李圓白析溫熱的粉頸，呂狼風的身體好像有一部份融化了，他感覺到事情實在是不太對勁，為了轉移自己的懷疑，呂狼風咬牙切齒，惡狠狠地問李圓道：「妳不怕我殺死妳嗎？」

　　李圓直視呂狼風雙眼，露出了在馬房中一樣的笑容，她微微搖頭，晶瑩剔透的光芒順著臉頰留下。

　　呂狼風雙手使勁，欲掐死李圓，但是一看見她那冰晶般純淨並且帶有迷樣光彩的雙眼，頓時腦海糾結，不禁放鬆了雙手。

　　呂狼風用力抓著右邊胸口，想要鎮伏身體內部不斷透出的不適。有一道巨大的力量從丹田向四周擠壓，使他感覺下半身好像就要脹破了，可是外表看來又沒有任何異象。

　　受困於身體的異常，呂狼風冷靜思考下，決定先離開這裡，待與趙劍揚會合後，再另做打算。走了兩、三步，呂狼風想起李圓說過的一句話，宛如當頭棒喝。呂狼風心道：「這賊婆娘剛剛承認，她是刻意找我說話，都是我不願意搭理她。如果她一直記恨我那晚非禮過她，她就算不想殺我，也不該與我親近才對。她是為了什麼想跟我說話？她想從我身上套出什麼消息？她對我的真實目的了解多少？不行，我不能這樣一走了之，這些問題我非處理好不可！」

　　呂狼風走回李圓身前，扯著她的衣領，問道：「妳剛剛親口說妳這幾天來想找我說話，妳到底有什麼目的。」

　　李圓明白呂狼風曲解了她含蓄的言語、女性的矜持，反正男方一臉不認帳，她又有什麼好說呢？她無奈地搖搖頭。

　　「好。妳不說，我自有方法讓妳說。」呂狼風出身五行門雖然不懂點穴，不過還是知道一些點穴的相關道理。呂狼風運使玄天罡氣，將內息凝聚在右手食指，對李圓威嚇道：「妳現在還有機會說……」

　　李圓能說什麼？她要是願意開口直說，這些日子以來也不用說得含含糊糊。呂狼風見李圓沒有開口，動手剝除她身上軟甲，伸指將內息強行貫入她體內。李圓的氣脈循環被呂狼風勁力干擾，痛楚傳遍四肢百骸，數道穴脈壅塞，左半邊身體失去知覺。

　　呂狼風看李圓半身癱瘓仍不發一語，心中只能拜服御劍山莊的防密教育。看著李圓狼狽不堪的悲慘模樣，有種想法在呂狼風心中竄起，他心道：「說起來，是我對她有虧欠在先。我這樣對她，是不是太過份了？還是先回去找劍揚吧！不只是下半身，雙眼也越來越……」呂狼風拋下李圓，揉了會雙眼，大嘆一口氣，邁步離開。

　　對逐漸走遠的呂狼風，李圓輕聲說道：「你與其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不如把我殺了吧。」

　　呂狼風回過頭，問道：「奇怪了，李大人。我剛剛不論是拳打還是指戳，都沒聽到妳半句哀聲。為啥我放妳一條路走，妳反而要我殺妳？」

　　李圓態度扭捏，結結巴巴地說道：「此處偏僻，若有歹人經過……恐怕……」

　　話沒聽完，呂狼風便懂了。花樣年華的女子躺浸在泥濘中，全身是傷，又被亂點了穴。任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只要心存歹念，李圓都不再是清白之軀。想到此處，呂狼風火冒三丈，大聲怒道：「妳這狗眼看人低的臭娘皮，妳害怕個無賴、流氓比怕我還多，真當我不敢把妳怎樣？妳也欺人太甚，竟敢視我為無物！」

　　「不是……不是這樣！」李圓低聲辯解：「這兩回事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呂狼風大怒走回李圓身邊，一腳踩在她那青蔥般的左手五指。

　　李圓聲音宛如綿絮，唯恐別人聽到似的，呂狼風若不是少年一輩的高手，恐怕聽不清李圓的聲音。李圓略帶自嘲，口氣黯然，小聲說道：「那天晚上，我們有了肌膚之親，我就是你的人了。無論是兩人相敬如賓，還是你手刃我在此，我都還是你呂家的人。你要是把我扔在這兒，讓別人玷汙了我，那我便婦道有損，一切就萬劫不復了。」

　　呂狼風冷笑，怒道：「最好是這樣，妳以為妳編出這樣的鬼話，我會相信嗎？妳，李大人聲名遠播，整個南京是妳的地頭，妳會許給一個旁人嗎？說這些話想賺我一條性命，妳真當我蠢如豬狗，看不破你的詭計！」呂狼風用力挪動腳，踩踏李圓左手。

　　「是你要問的，答了你又生氣，你還是爽快一點殺死我吧。」李圓無奈道。

　　呂狼風當李圓調侃他反覆無常，怒道：「好，我聽妳怎麼跟我解釋，堂堂李大人，願意跟小人我一輩子，做我的老婆！就因為那晚我非禮過妳！這種鬼話，妳也編得出來！」

　　李圓臉上微微泛紅，她細聲道：「我六歲的時候，父親觸犯天威，全家充軍。是師祖要師父帶我回京，讓無依無靠的我拜在師父門下。剛好那時我師祖做壽，大宴御劍山莊群雄。我師祖武藝精湛、四絕稱霸江湖，更又精通卜卦、相人之術。師祖說我……」

　　當時黑衣宰相道衍大師對李圓讚賞有嘉，李圓心想如照實說反倒像是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便道：「師祖幾天後給我師父一個錦囊，說是要等我二十歲的時候才可以打開。我那個時候年歲小自然不懂，可是我師父也不懂，師祖說我二十歲的時候……」李圓沉吟了一下，又緩道：「有一大劫，這錦囊便是讓我避劫。可是我十歲的時候，便慫恿我師父打開錦囊，裡面有一張字條、三枚錢幣。字條上說兩枚銅幣是給我的，另一枚金幣是給師父的。乍看來就是三枚普通錢幣，特別的是它的正反面上鑄有不同的字句，並非是尋常的大明通寶。我的兩枚銅錢，其中一枚正面上書有『緣隨鳳歸』四個字，那天你冒名李良鳳，我猜預言裡頭的那個人出現了。既然你是我命中註定的人，那我本來就該是你的人了，能不許給你嗎？」

　　李圓見呂狼風神色怪異，知道呂狼風當她是瞎說胡扯，李圓續道：「我沒有說謊，那銅錢我都貼身帶著。」

　　「交出來！」呂狼風鬆開踏住李圓左手的右腳，喝斥道。

　　半邊癱瘓的李圓用盡氣力從懷中取出一個紅色錦囊，上面繡著一頭栩栩如生的大鳳。從裡面摸出兩個尋常銅錢，甚是珍視的看了一會，便將其中一枚遞給呂狼風，道：「現在你都明白了，就乾淨俐落地殺死我吧。我在馬房說過，我知道這都是我一廂情願，結果是好是壞，我都不會怪你。」

　　呂狼風接過銅錢，銅錢正面真鑄有『緣隨鳳歸』。呂狼風心中大驚，欲要翻轉銅錢，看另一面的掛詞占文。李圓這時出手緊握銅錢不願意讓呂狼風翻面，可是受傷、力盡，又被點了穴的李圓怎爭得過呂狼風。呂狼風翻面一看大驚，將銅錢擲在地上，漠然無語的跪倒在地。銅錢另一面上書有『同姓聯姻』。

　　銅錢上的鑄字讓呂狼風進御劍山莊的這些日子以來，許多不解之事都變得清楚明白了。

　　「是啊。妳是嬌生慣養、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某些話是不好說出口的。」呂狼風深深認為是自己錯了，李圓從小便尊敬道衍大師，自然相信道衍大師的卜卦結果。呂狼風苦笑道：「好一個『同姓聯姻、緣隨鳳歸』，所以我那時冒名李良鳳，就應驗了預言了嗎？。」

　　李圓無話可答，本想說兩人誤會已經深種，日後難以互相依愛，如能死在呂狼風手上，也就算了，現在給呂狼風知道了真相，只是更傷顏面罷了。

　　呂狼風將幾日來發生之事細細回想：「哪個女孩不是在自己愛人旁邊吱吱喳喳，像隻小麻雀一樣跳來飛去，李圓故意纏著我實是常情；李圓既然深信道衍大師的占卜結果，自然認定我是她終生愛侶，但是我作賊心虛，深怕身份敗露，總把她視為洪水猛獸，當她是空氣，難怪她又氣又急；對心儀之人，必定是處處手下留情無法出盡全力，李圓自然是如此一敗再敗於我手下；我都失言開口要殺李圓了，心中所戀之人毫不手下留情，難怪她視死如歸；我與李圓，在道衍大師的預言下已經是必然之事，若是其他賊人、匪徒李圓才真正喪失節操。她把我當成命中愛侶定不會騙我，但是她的話我都當作馬耳東風，沒放在心上。結果是我讓我們之間越行越遠，走到這不可收捨的地步！」

　　呂狼風那加倍奉還的個性發作，得知真相之前，李圓讓他吃屎，他就要李圓去死。得知真相後，發覺李圓對自己一腔情意，何德何能可償還一絲一毫，何況加倍奉還！

　　李圓所做之事皆人之常情，呂狼風卻當她不懷好意，任意對她羞辱、毆打，呂狼風良心過意不去，柔聲道：「我……實在是對不住妳。」

　　呂狼風伸手去扶李圓，李圓將呂狼風推開，在地上藉昏暗的夕陽摸索被呂狼風丟在地上的銅錢，好不容易找回的銅錢，李圓緊緊握在左手心上。

　　呂狼風解下衣服替衣衫不整的李圓披上，背起了她，向御劍山莊走回。天色暈黃，兩人默不作聲。

　　行途過半，呂狼風辯解道：「我只是冒名李良鳳，所以或許我並不是預言那人……」

　　李圓用雙指夾緊，讓呂狼風看清另外一枚銅錢。上面鑄字『果入雙口、鳥去虫生』，正應了以呂代李、鳳其實是風。

　　呂狼風啞口無語，一股愧疚鬱積在胸口。突然耳朵一痛，呂狼風知道是李圓咬他耳朵出氣，要是昨天之前，李圓光是靠近他，他便覺得有陰謀，可是現在卻認為她多受委屈，讓她出點悶氣也好。想到等一會就要回到御劍山莊了，呂狼風完全不知道要怎麼交代這件事。看呂狼風裹足不前，忐忑不安，李圓笑道：「怎麼？剛剛不是很神氣嗎？現在怕了？」

　　呂狼風聽李圓聲音氣若遊絲，嘴巴上仍是逞強，不禁一嘆，心想：「這臭娘皮到底是怎麼想的啊？」呂狼風掉頭將李圓輕輕放在御劍山莊不遠的大樹下，頭也不回轉身離開。

　　李圓看著遠去的呂狼風，感覺到心湖深處好像有東西碎裂開了，牙一咬使盡全力，拾起一塊小石子，用力丟向遠去的呂狼風。別說是打中呂狼風了，小石子連呂狼風遠去的影子都沒有砸到。李圓跌在地上又累又冷，她心想自己也像小石子一樣多好，就靜靜地消失吧。今日發生的事，不論是被毆辱，還是被刑求，從投入師門，步入江湖便有了心理準備，甚至知曉自己仍是清白女子，不是沒有可能受惡人蹂躪。但是真正讓她難過的是『或許我並不是預言那人』這幾個字，呂狼風看過了銅錢，知道了李圓心中對他懷有男女之情，已經讓自尊心重的她難堪了，又說了這種話，自然是拒絕了李圓的情意。李圓從小尊敬道衍大師，如今卻在心中埋怨。

　　不到一刻鐘，呂狼風又出現了，手上拿了個包袱，換了套乾淨衣衫，說道：「我說啊，妳下次再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我就真的……」就怎麼樣，呂狼風沒說出口。

　　李圓訝異地看著回來的呂狼風，他將手中的包袱放下，柔聲道：「雖然是套粗布衣服，總是好過妳身上的髒破衣衫。」

　　李圓不願在野外更衣，將呂狼風帶來的衣物批在身上便穿。呂狼風見李圓手腳並不靈活，上前攙扶她，歉然道：「不是我不幫你解穴，是我不會解。」呂狼風又對李圓說了幾句話，李圓只是一雙猛獸般的眼眸怒視他，並不說話。

　　過了一會，李圓開口道：「我個性就是這樣，你要走便走吧。只是先跟你一聲，你不管打什麼鬼主意是不會成功的。」

　　呂狼風心頭一驚，不知道李圓究竟知道什麼，旋即呂狼風搖頭，心想：「不對。她只是不肯好聲、好氣對我說話，可是又怕我離開，才故意表現得隱隱約約知道什麼。」呂狼風由怒轉笑：「陰謀？笑話，我哪有什麼陰謀？」

　　李圓目光如鷹，呂狼風扶她在樹旁坐下，說道：「好吧。反正這裡四下無人，我便跟妳說吧。」

　　「跟我說？」李圓臉上不敢相信的神情浮現，低聲道：「該不會是要騙我吧？」

　　呂狼風陪笑道：「你們御劍山莊神通廣大，自然是知道去年八月十五，武林盟與旗下的門派幫會都被『鬼眾』攻擊了。這場攻勢大到武林盟可以說喪失了一半以上的力量，相比之下少與『鬼眾』交戰的御劍山莊戰力就保持完整。武林盟很多長輩都認為該是跟你們御劍山莊結盟的時候了，但是之前交涉的結果，你們並不願意對等的跟我們建立關係。」

　　李圓不以為然：「什麼對等啊？你們武林盟派人說要我們馬上提供人馬調派，還說以後都聽盟主號令就是了。這也算對等喔？」

　　「嗯。」呂狼風想了一會道：「反正結盟這事，一定是站自己立場想吧？自己那邊多一點好處、籌碼，就是『對等』。我的任務就是要迫使你們願意跟我們對等的結盟。」

　　「你脾氣不好又粗魯，口才也普普通通。怎麼可能說動我師父呢？」李圓上下打量呂狼風，實在是認為他沒有這個本事。

　　受李圓指摘，呂狼風心情不悅打算回嘴，但是一想到即使自已有著那麼多缺點，她依然包容依戀。強大的虧欠感，讓呂狼風好聲好氣地坦承說道：「是啊。以口舌論我是沒有這個本事，武林盟只希望我在你們御劍山莊兵荒馬亂之際，擄走你們莊主而已。」

　　李圓大驚，心想：「要是莊主被武林盟擄走了，那便真要聽從於武林盟了！不過什麼兵荒馬亂？」李圓問呂狼風道：「兵荒馬亂是什麼意思？你們武林盟要派人來襲擊御劍山莊？難怪你們盟主說要去京城榮國公府上拜訪，是為了把我師父他們引開囉？」

　　「妳只猜對一半，盟主他拜會榮國公府，只是要調虎離山。替我製造機會，讓我完成任務。但是威脅你們御劍山莊的，卻不是我們武林盟，是『鬼眾』。」

　　「沒可能，『鬼眾』，牠們應該是盯你們的啊？」李圓雖然願意相信呂狼風的話，但是那麼多年來御劍山莊跟『鬼眾』都是零星衝突而已，怎會突然展開大規模的襲擊呢？

　　「武當派不知道從哪邊弄來的情報。武林盟得到情報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事後才發現各地被攻擊的時間都準確無疑了，現在就差一處還末應驗。」

　　「哪一處？」

  　「四月初四卯初，御劍山莊。」邊說呂狼風邊替李圓擦拭臉上的泥巴。

　　李圓驚道：『卯初？那不就是拂曉攻擊嗎？』

　　「是啊。」呂狼風點了點頭，看李圓欲言又止便道：「我把我的事都告訴了妳，希望妳不會覺得為難。不過妳別擔心，我並不會要妳協助我綁架你們莊主。剛剛我一個人的時候想了很久，我不會去挾持你們莊主了。」呂狼風柔聲道：「妳是御劍山莊第三代的傑出人物，又是陳大俠的高徒，我雖然江湖地位比不上妳，不過我師父是當今武林盟主的姻親。如果我們真的……真的在一塊的話，就能建立兩邊高層人物溝通的新管道。如此一來盟主、莊主就可以越過一堆閒雜人等，當面溝通，解決兩造的歧異！」

　　李圓臉色一黯，心想：「這死傢伙是想要利用我啊！」李圓看著一臉雀躍的呂狼風，對他冷冷說道：「真是恭喜了呂少俠，為武林盟立一大功了。」

　　呂狼風不理會李圓口氣酸，而是對她笑道：「是啊。更重要的是我有了自己的女人了，還是才貌雙全的女子，我總是有地方勝過劍揚了。」

　　李圓看著樂翻天的呂狼風，羞道：「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心理卻想著：「劍揚？五行門的趙劍揚嗎？」

　　「妳不知道。我師父總是拿我沒有妻室當藉口，不教我本門高深武學！劍揚是我好兄弟，不過他待我雖好，卻老是嘲笑我不懂啥軟玉溫香的滋味。」呆愣了一下，呂狼風又笑道：「妳不會懂的。妳不會懂一個人孤獨的感覺、一個人總是被人排擠的感覺……」

　　呂狼風話沒有說完，只覺得身體一冷，有東西刺入自己腹部。呂狼風跌開李圓身邊，身上的氣力流失，鮮血不斷從腹部溢出。李圓立起上身，惡狠狠地笑著。呂狼風心中大驚：「天啊！該不會李圓說的都是編出來的故事吧？該死！中美人計了！現在賺我說出任務的內容，便不需要我活命了。她兵器上塗了什麼霸道的毒藥，怎麼我一點氣力都使不上？」

　　呂狼風潛運內力，反而全身像萬蟻鑽身，痛苦的不得了。

　　雙眼血紅的李圓，一張嘴裂開獰笑，拖著癱瘓的半身，一步一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