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狼　　第四十三章　　石

　　夜裡，呂狼風咬牙切齒，恨意、忿怒源源不絕湧上。他反覆回想：「該死的李圓，竟然把我踢到糞池裡面！實在是太過份了吧！我確實有虧欠她的部分，但是我已經答應她為奴三個月了，日日受她使喚，也該打平了！」

　　呂狼風從懂事以來就在五行門習武，雖然總是認為大家對他涼薄，但是也沒給任何人欺負過。受到李圓的吃屎浸尿的污辱，呂狼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報仇雪恥，不管是武林盟對御劍山莊的計劃，還是那股隱藏在呂狼風心中深處的渴求都被遠遠拋在腦後。

　　呂狼風與趙劍揚一同在荒野居長大，但是兩個人不同的際遇，讓他們的性格天差地遠。趙劍揚是趙星峰遺子，有顧鏡緣、陳凱、陳歌與吏鼇等人細心照顧，幼年時又與大師兄劉彥伯交好，視為親生手足。趙家殘黨眾人又在暗地輔佐趙劍揚，讓趙劍揚一生如有神助，養成他天不怕、地不怕，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樂天性格。在趙劍揚未知世事的小小心靈裡頭，把「雖百、千、萬、億人，吾往矣」的胸懷當作人生處事的態度。簡單講趙劍揚這人是個無腦莽夫……

　　而呂狼風自以為是窮農之子，總是認為大家排擠他血緣根骨不佳，讓他變成一副畏首畏尾、妄自菲薄的可憐模樣，內心卻被變態的恨意腐蝕。在呂狼風深不為人知的意識裡面，痛恨瞧不起他、汙辱他的人。恨師父顧鏡緣排擠他，不教他五行門的高深武學；恨同儕何鷲明出身世家，不把他放在眼裡，把他當作井底之蛙。任何一絲絲雞毛蒜皮的小事，在呂狼風脆弱的內在，都會萌發出巨大的仇恨孢子，慢慢等待臨界點的到來，爆發感染他的思緒。

　　但是單純的他，只要獲得一點點肯定，便會得他死力、湧泉以報。幾年前，趙劍揚的優異表現，壓得呂狼風抬不起頭，他便把趙劍揚當作敵人厭恨。一年多來，趙劍揚先後傳呂狼風玄天罡氣、虎伏掌，並讚賞他深得青鱗劍法精要，轉眼間，獲得認同的呂狼風就把趙劍揚視為生死之交。前不久吏鼇無故掌毆呂狼風，呂狼風在心裡頭連吏鼇的十八代祖宗加兒子都罵慘了，可是一句『全武林盟上上下下，我能託付的也只有狼風了。』，就讓呂狼風心誓不能讓吏鼇失望，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任務。

　　呂狼風的脾氣，說硬不硬、說軟不軟，不管遇上了什麼事，就一個原則『加倍奉還』。李圓已經踩到呂狼風狼尾，如今呂狼風不把李圓弄個雞毛鴨血、半死不活，是難以氣消。一整晚，呂狼風腦袋就是『李圓你這雜碎』，聲音迴盪不絕。全然忘了，是自己佔了李圓便宜在先。

　　呂狼風躡手躡腳，靜悄悄地摸出工寮。他武藝不凡，尋常工人根本發覺不到動靜。呂狼風並非單純想出工寮，一個人靜一靜。

　　呂狼風繞過外院，翻身進入內院花園，坐在庭石的隱匿處，他內心不斷的掙扎：「如果不讓李圓那賊賤人知道我的厲害，我以後還有臉皮做人嗎？可是要是我把李圓怎麼樣了，埋伏在御劍山莊的方法就不再可行了！計劃沒成功的話，不先說辜負盟主期望，還害劍揚沒有辦法達成任務。這兩人非常倚重我，我可不行讓他們失望。可是……」呂狼風嘴中還感覺到腐敗的臭屎味，他瑟縮在巨岩角落裡痛苦難過，他學武多年不是為了要給別人欺負汙辱。

　　「唉呦。」一聲低呼，讓作賊心虛的呂狼風從庭石後方低身偷看，一位撐持拐杖的少女跌在庭園走道上，似乎是被奇石所鋪設的走道絆倒。正常人看來美麗的庭園造景，對行動不方的少女來說可是生活上的障礙。少女並不氣餒，用力扶著庭柱想要站起來，可惜氣力弱，依舊癱軟在地上。

　　少女穿著一身黃色的裙裝，樣貌說美豔略嫌稚氣，眼眸靈動帶上些許天真。不過少女長得再美，呂狼風也不懂分辨，能出入荒野居的女子就算不是國色天香，也有中人之姿。出得荒野居來武林盟後，所見之人也都五官端正、面貌堂堂，階是人中龍鳳。來南京的一路上，與趙劍揚遊山玩水，所見閒人雅士、大家閨秀，自然都非拙劣凡品。古人云「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他呂狼風從小到大身邊的女子盡是佳人，倒使他認為長得美正常，不知道事實上是美貌少、平庸多。

　　一名年輕女子跌倒與呂狼風何干？呂狼風本來不打算搭理她，要繼續執行任務，勘查地圖上沒有的內院情報。可是呂狼風看少女用盡全力只為了站起的樣子，於心不忍，同理心發作，一縱身躍到女子面前。少女見到呂狼風只是「呀！」一聲驚呼，並不惶恐，呂狼風心想少女畢竟是御劍山莊的人，多見了武林人士當然不會覺得奇怪。呂狼風隔著袖子扶起少女，便遠遠退開。大明朝雖然沒有大宋朝講究禮儀，但是男女之防還是不能輕忽。再加上白日才給瘋婆踢進糞坑，臭屎味老是纏著呂狼風不放，為了不讓惡臭唐突少女，呂狼風當然遠遠站在下風處。

　　少女見呂狼風身穿工人服，卻桀傲不遜；身為下人，膽敢跑進內院來。不得不猜想他的身分，她心道：「莫非他是現在御劍山莊內的大話題。」現在御劍山莊內有頭有臉的人物，哪個不知道呂狼風這個人，這全拜李圓的宣傳所賜。

　　「謝謝。請問你是？」少女聲音輕柔，與李圓大大不同，不是說李圓是男子的粗嗓門，也不是說李圓的聲音不好聽，但總是沒有女子溫柔婉約的樣子。外貌也是，李圓不是相貌不好，只是她身上威風凜凜的神氣，與其說李圓是美女，不如說她長得像美少年。兩相比較之下，呂狼風覺得李圓像隻雄鷹，惡霸霸的不知什麼時候會跑出來找麻煩；少女像尾嬌羞的白兔，多讓人憐愛。上下一分，呂狼風不由得對少女產生好感。再加上呂狼風認為李圓那兇神惡煞的虎霸母看到他深夜在此，一定先罵再說！少女朱唇皓齒，口裡輕吐『謝謝、請問』，讓呂狼風飄飄然地受用，於是他拱手一禮，回道：「在下九五二八。」

　　「嘻。」少女掩嘴一笑，問道：「你就是冒稱李良鳳的呂狼風囉？」少女不懂眼前這名工人有什麼特別，竟然讓兇狠惡霸、驕橫自大的李圓念念不忘。

　　「嗯。正是在下。」呂狼風心奇，怎麼少女連他的化名都知道？

　　看到呂狼風滿臉疑惑，少女隨口道：「我知道你是誰並不奇怪啊。」玉指指向低牆，續道：「我們御劍山莊不用閹奴，內外院之防甚嚴，身穿工人服，又誤闖內院，我想大概只有我師姐新收的……手下了。」少女奴工兩字正欲出口，可是見呂狼風縱身從庭石中飛出，身法不俗便改稱手下。

　　「內院？」呂狼風眉頭一皺，鼻翼大張，知道自己一時心軟，走露了行蹤，依稀記得規矩一百二十四條是「外院男子擅入內院者，斬其五肢。」五肢？當然是那五肢囉……

　　「可惡！難道非得收拾掉這溫柔婉約的小女生嗎？」呂狼風左手含勁，緩緩走向少女。

　　看呂狼風一臉愁雲慘霧，少女心知他正在想斬其五肢的規定。少女從小在御劍山莊長大，看過太多心高氣傲的男子，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一說要斬他五肢，就會露出呂狼風現在的慘樣。少女越來越覺得呂狼風有趣，再加上一見到呂狼風心中就有股莫名的親切感，心裡對呂狼風更添加了許多好感。勸解道：「你不用多心，你是我師姐的頭馬，她可捨不得斬你五肢。」

　　呂狼風腦袋打結，心想不透少女師姐、師姐叫得是誰。一瞬間背脊發顫，宛若雷劈，驚問：「妳口稱師姐的該不會是李……李圓那傢伙吧？」少女一點武功也無，又不像李圓一樣態度惡劣，呂狼風一點兒都沒辦法把少女跟李圓聯想在一塊。

　　「是啊。她就是我師姐！」少女歡歡喜喜地回答，突然臉色一變，黯然說道：「不過我們最近處得不太好，原本我都是叫她姊姊，後來我們吵了幾次架。我就改叫她師姐，不再叫她姊姊了。我很沒有用吧？我明明氣到想跟她絕交，卻又沒有辦法。畢竟她是我唯一親近的人。」少女活在御劍山莊裡頭，好聽點是大家千金，其實僅是籠中之鳥。從來沒有交過任何真心朋友，每次跟婢女說真心話，婢女只會唯唯諾諾的稱是，沒有辦法替她分憂。李圓勉勉強強算是能訴苦的人，不過隨少女與李圓年歲漸長，關係越差。呂狼風看起來親切，少女不自覺地跟呂狼風交談起來。

　　聽少女抱怨李圓種種，呂狼風順便聽了不少李圓的私事，知道她時常個人出外行獵。呂狼風心中大喜，孤身一人的李圓自己未嘗不能擺平。待她人疲馬累，就更添上幾分勝算。

　　少女見呂狼風靜靜聽她說話，心理高興自己多了個人分擔心事。少女從小嬌貴，沒有呂狼風想得平易近人，少女讓下人難為的規定頗多，比方剛剛她跌跤，要是呂狼風沒有及時出現的話她一定會找下人出氣，怪下人們沒好好服侍她。但是下人不敢靠近她，遠遠放她一個人在花園亂逛，就是因為她『吩咐』每日戌時到子時要滾遠一點，讓她一個人好好清淨清淨。少女心知呂狼風終究有天會是御劍山莊的要人，對他自是另眼相看，態度不像對待一般下人。否則下人們也不會流傳『寧讓白衣打、不願黃紅怒』的俏皮話了。

　　李圓平日身穿白衣，下人得罪她頂多挨打；少女平日身穿黃衣、紅衣，下人要是讓她不高興就憑個人造化了。呂狼風一進御劍山莊，老油條的九五二七自然提點過呂狼風，但是呂狼風哪裡猜得到大惡主黃紅指得是眼前柔弱的少女。

　　「你武功不差，何必答應我師姐做三個月的奴工呢？」少女覺得一直抱怨不停，不太好意思，轉了個話題。

　　「人生在世一求富貴，二求聞達。如此而已。」呂狼風與趙劍揚對各種可能的問題都反覆排練，這句話是拿來回覆怎麼願意來投效御劍山莊之類的問題。呂狼風語氣悽涼，配上一身頹廢、黯然的神態。緩緩嘆出如此而已，反讓旁人覺得他真有莫大的委屈。

　　「淪為工人奴隸，怎麼可能有富貴、聞達的一天呢？」少女惋惜道。

　　「李……管代，她說我要是做滿三個月的奴工，她就會替我引見她師父與御劍山莊莊主。」呂狼風抬頭望天，心道：「李圓的師父明明被盟主調虎離山，往上京去了，看來李圓這話透露了她的真實目的，她不過是在爭取時間，等她師父回來！如果她師父回到了御劍山莊，我還有可能挾持莊主，逼迫他隸屬武林盟嗎？」

　　呂狼風當時一衝動，吃了這三個月的虧，如今冷靜下來，仔細一想，李圓確實賭戲為表，拖延為實。呂狼風連搖了三個頭，低喃道：「中計了！中計了！」

　　「莊主！」少女臉色大變，怒火燃起，叱道：「哼！還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呂狼風臉上一紅，想起自已曾經偷看過趙劍揚跟顧紫琳燕好魚歡，脫口問道：「壓得喘不過氣來？」

　　「嗯。」少女眼神陰冷，笑道：「很重，重到讓人沒辦法喘息。我不過在這休息，你不就找上來了嗎！」

　　「妳是？妳看起來比我年歲還小啊？」呂狼風心頭大驚！暗想：「年歲不過十三、四歲就已經是莊主內寵？看來御劍山莊莊主十分好色，難怪他身為武林人物，莊中內外區隔卻如此嚴厲。如果不是嚴刑酷罰，怎麼保得他莊上許多妻妾。」

　　少女點頭，嘆道：「年紀有差別嗎？許多事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如果可以選，我也不願意啊。」

　　呂狼風心怒：「啥？不能決定？那不就是被逼的嗎？難道……」注視著少女殘疾的雙腿，呂狼風咬牙切齒在心中咒罵御劍山莊莊主。

　　「算得上是被逼吧。」少女對呂狼風苦笑，淡然道：「你的事，我過幾天再回覆你吧。」

　　呂狼風疑惑道：「什麼我的事？」

　　「你不是知道我的身分，所以才躲在這裡見我的嗎？」少女轉頭望看天際，幽然道：「好個一求富貴，二求聞達。」

　　「呃！」呂狼風慌亂的解釋：「不是這樣，我真的不知道妳是……」

　　「我才不相信呢！哪裡有這樣剛好的事，如果你不是要見莊主，怎麼會躲在這裡呢？」少女又笑了，不像初時那發自內心開朗的笑容，而是奸詐狡猾的獰笑。

　　呂狼風硬著頭皮，把白天被李圓欺負、踢下糞坑的事，一五一十告訴少女，他說道：「真的是這樣！我實在被李圓欺負得太厲害，想找一個順心又偏靜的地方，沉澱心情罷了！我並不知道你是……」

　　「真的嗎？」少女嘟著雙唇兀自不相信，她轉身向呂狼風道別：「我要回房了，改天有機會再聊吧。」

　　呂狼風道：「改天？」

　　「是啊。」少女點頭道：「你不是也很中意這裡嗎？以後你想來就來，就對下人們說是我樂麟答允的，你就可以大大方方的進來了。」

　　「樂麟？」呂狼風問道：「這是妳的名字嗎？」

　　樂麟笑道：「難不成是你的名字嗎？」樂麟拍拍雙手，後面走廊迅速步出六位婢女。

　　呂狼風看到這幕，並不吃驚，心道：「是啊。樂麟是御劍山莊莊主內寵，自然該有這陣仗！」一想到樂麟是莊主內寵，呂狼風伸手叫住樂麟，問道：「等一下！如此為在下破例好嗎？」

　　「沒有分別吧！反正師姐說你已經沒有辦法逃出她手掌心了啊。」樂麟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便下令婢女攙扶她回房。

　　偌大的花園剩下呂狼風一人呆站在原處，他不斷推敲，心道：「難道李圓她，已經掌握了我的把柄了嗎？這樣一來，於公、於私，我都得把她擺平才是！」

　　天明，呂狼風過著劈柴、撿屎、挑糞的奴工日常，平平靜靜過了一天。真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孫串這小人和李圓那潑婦今天竟然沒有來找他麻煩，這讓呂狼風覺得不可思議。

　　呂狼風沒有高興太久，他知道暴風雨前總是寧靜。經過馬房，呂狼風特別打聽了一下，李圓何時要單獨外出，結果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兩天後李圓又要自己外出打獵。　　

　　「喜歡單騎出獵，正好叫妳知道小霸王怎麼死的。老子雖然不是許貢三刺客，卻是貨真價實的劍客呢！」呂狼風心頭暗喜，準備走回工寮。誰知道頭一轉，身後便是李圓。呂狼風心想：「這渾蛋該不會聽到我說什麼了吧？」

　　李圓嘆了口氣，欲言又止，自行走進馬房。呂狼風想機不可失，見四下無人，便跟進了馬房。在馬房深處，李圓替愛馬刷毛，嘴巴上不知道在念什麼。看李圓神色悲傷，呂狼風心頭也跟著揪緊。心裡為什麼不舒服，呂狼風不明白，只是心湖浮出了個念頭，好像找她尋仇，是不應該的。跟武林盟與御劍山莊無關，和對不對的起吏鼇跟趙劍揚無關，純粹是心中隱隱約約覺得傷害了李圓，倒頭來難過懊惱的會是自己。

　　想起在山洞中發生的事，那玉目含淚受盡委屈的表情……呂狼風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打消剛剛產生的愧疚，要自己堅定報仇的意念。畢竟一碼事歸一碼事，早給過李圓機會報仇了，是李圓自己放棄了，何況也答應她做三個月奴工，已經兩不相欠了！

　　李圓嘆了一聲氣，一邊喋喋不休地碎念，一邊替她的白馬刷毛。呂狼風屏氣凝神，想要知道李圓在跟馬說什麼。

　　「寶兒啊。寶兒啊。你知道嗎？我想他不是那個人吧？如果是的話，那晚他怎麼不來呢？我可是等了一整個晚上呢。是我沒喚人去請他嗎？可是我……我要是請他來，他又不來，我該怎麼辦呢？我真的不懂，如果他是那人，為什麼總是躲著我呢？師父說師祖不會騙我，要我好好耐心等待，可是我已經等了十幾年了吧？」說著說著，李圓轉了個圈圈，舞了起來，對著毛刷說道：「鳳啊！鳳啊！你是找我的嗎？風啊！風啊！你又稍縱即逝了嗎？」語畢，李圓輕撫著她的愛馬寶兒，搓了搓牠的銀鬃，繼續細心地刷毛。

　　呂狼風不明白李圓在說什麼，不過他覺得李圓現在的神色，他實在是很眼熟。是在誰臉上看過又說不上來，依稀記得以前在荒野居的時候，一天當中會看到這表情好幾次。

　　李圓放下毛刷，倚在馬旁，從懷裡拿出錦囊，小心翼翼地從囊中拿出兩枚銅錢，就是研究武學秘笈一樣，戀戀不捨地看個沒完，好不容易收起了銅錢，又露出了奇怪的呆笑，傻愣愣地看著馬。李圓摸摸馬背，續道：「看來也不可能是別人了。鳳啊、鳳啊，人家說你是王貴帝冑，你怎麼說自己是個普通武師呢？風啊、風啊，你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人？你是為了我，才來御劍山莊的嗎？」

　　躲在暗處的呂狼風心頭一驚，因為他原本聽不懂李圓到底在自言自語什麼，但是最後一句，他很肯定這話的意思。呂狼風心道：「李圓這潑婦知道我躲在一旁，所以假意問馬，其實根本是在試探我！她已經知道我是故意利用她混進御劍山莊，好！那就見招拆招！」

　　呂狼風從暗處回話，他大聲對李圓道：「正是！我便是衝著妳，混進御劍山莊來的！現在妳知道了，又如何呢！」

　　李圓聞聲緩緩回頭，蒼白的臉多了粉紅的血色，她顫聲問呂狼風道：「你聽到我剛剛說的話了嗎？」

　　呂狼風不懂為什麼看見李圓倉皇的模樣，胸口竟然劇烈地抽動，他朗聲說道：「我有幾件事想請教李管代，不知道大人妳有沒有空。」

　　李圓一聲嬌笑，冷冷地回道：「平常我找你，你不是老是有事要做嗎？你現在就有空找我了？」李圓大步離開馬房，她冷冷地說道：「哼！偏偏你找我的時候，老娘也沒空！」

　　「請問大人口裡的鳳兒是誰？風兒又是誰？」呂狼風朗聲問。

　　「你……知道了？」李圓驟然變色，神情驚愕。

　　「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來吧？」呂狼風說道。

　　李圓漲紅著臉怒道：「什麼叫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來吧？難道大家通通都知道了嗎？那麼我還有什麼臉面做人！」

　　李圓跺腳發怒，呂狼風全然不明白她在氣些什麼，續道：「有什麼好丟人的嗎？我是新來的，妳對我放不下心，這是人之常情吧？反正妳把我當賊看，不相信我是真心來投效……」

　　呂狼風御劍山莊四個字還沒說出來，就被李圓的笑聲打斷。一笑，換呂狼風不高興了，怒問：「有什麼好笑的？」

　　「我還以為你說什麼呢，我才不管你這件事呢。」李圓轉憂為喜，笑道：「等我師父回來還有好幾天吧？管你是真心真意來投靠我們御劍山莊也好，虛情假意也罷，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李圓故意轉身背對呂狼風，她接著說：「你應該明白我那晚不告而別，代表什麼意思吧。等我師父回來，該結束的就該結束，該結果的就該結果。」

　　回頭看了呂狼風一眼，李圓收歛了笑容，說道：「我明白對你來說，從一開始就是我一廂情願，不過那天發生的事情，不論好壞，我都此生難忘。成也好，空也罷，我不怪你，我只怪命。」

　　「什麼！她果然還是牢牢記得我那天晚上對她……」呂狼風心頭一震，暗忖：「算了，她已經擺明要請她師父把我了結，還無視我表現的誠懇與否，看來她已經識破我的目的是什麼了。只能對她動手了，這不只是我倆的私怨而已……」

　　見到呂狼風驚訝不語，李圓又說道：「那天我獨自一個人離開的時候，就想過了。縱使我們之間是壞結果，我也只有這樣認了。人世間來來去去，總是脫離不了一個緣……」

　　呂狼風點頭，心道：「看來這賊婆子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我也該好好想想最壞的場面……我得在她師父回來，讓她消失不可！」呂狼風尋思已定，出口打斷李圓的話頭，說道：「這幾天，我也好好考慮過我們之間的事了……」

　　「你肯花時間想……我……就……」李圓低頭微笑，快步離開了馬房，空氣間剩下兩個人說了一半的言語。呂狼風看著李圓的笑容跟背影，心道：「明白我的身份了，也不打算先動手嗎？為啥非得讓師父料理我……不怕我逃走嗎？不怕我動武嗎？這是高手的自信，還是她根本沒把我當對手？總結她的話，等她師父回來，就是我的死期了。看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夜裡，呂狼風不明白為何看到李圓那輕柔的笑容，打自進御劍山莊以來無法平服的躁鬱，自動安穩靜寂了下來。

　　「為什麼我一直想著她呢？」呂狼風無法理解，隨即他就幫自己編造了些理由。呂狼風心喜：「絕對是因為那天晚上的誤會，我對她存有歉疚，所以才會一直想著她！」呂狼風並沒有發覺，印在他腦海中的李圓，背後的御劍山莊是越來越模糊，反倒是李圓在馬房中的笑容越來越清晰。

　　睡夢中，呂狼風又夢到了他極力想忘掉的往事。那是師父顧鏡緣宣布要帶呂狼風、趙劍揚、何鷲明三人去武林盟的晚上，夜裡的練功房，多了三顆巨岩。顧鏡緣理所當然是要考較三位徒弟的武藝程度。

　　顧鏡緣道：「你們三個在我五行門學劍多年，現在就展現你們的成果給為師瞧瞧吧！」

　　何鷲明搶在趙劍揚身前，挑了最小塊的岩石，往邊際一劃，削下一塊岩片。

　　顧鏡緣點了點頭，笑道：「能判斷強弱，尋找敵人脆弱之處，一舉破敵。不錯、不錯，鷲明，你已經深知青鱗劍法的應用。」

　　看著顧鏡緣的笑容，趙劍揚皺起了眉頭，心道：「這也算青鱗劍法？」向前一步，拔劍縱斬，趙劍揚劍過風嘯，巨岩立斷，轉身，趙劍揚又一劍斬開何鷲明只削下邊緣的巨岩，證明自己不是湊巧成功。

　　何鷲明別過鐵青的臉，嘴上不知道在細念什麼。

　　顧鏡緣拍手，樂道：「好！好極了！劍揚，為師在你這年歲，恐怕還沒有你六成劍藝。」

　　趙劍揚抱拳行禮，不發一言。

　　呂狼風帶著忐忑不安的心，走向巨岩，趙劍揚在呂狼風耳邊低聲道：「狼風。平常心。」

　　呂狼風向趙劍揚點點頭，心道：「不能讓師父看出來我已經學會玄天罡氣，又要擊破大石，看來真的要平常心了。」他拔劍出招，全力擊向巨岩。金鳴聲響，呂狼風的鋼劍碎成數段，劍尖落在顧鏡緣跟前。呂狼風心一揪，跪倒在地上，他知道他失敗了。呂狼風不敢抬頭看師父，不知道師父是生氣，還是失望。

　　過了一會兒，顧鏡緣嘆道：「這不是青鱗劍法，是……」他欲言又止，擺手甩袖，步出練功房。何鷲明輕笑一聲，隨師父離去。

　　趙劍揚凝視巨岩許久，對呂狼風說道：「你忘了把劍當成自己的一部份了，除此之外之外，我不如你。」

　　呂狼風搖搖頭，應道：「劍揚。別安慰我了。失敗就是失敗了，原本我就出身低微，根骨比不上你跟鷲明，是我自己不認份，有了不該有的期待。」呂狼風強忍眼框的淚水，擠出一絲苦笑：「或許我不該跟你們去武林盟，我應該回家鄉種田。」

　　「種什麼田？種你大頭田啦！」趙劍揚向前拍了拍巨岩，頓時塵砂飛揚、巨岩碎裂為石末。趙劍揚狠瞪呂狼風，不知道要對他說什麼，無奈地離開了練功房。呂狼風驚訝於趙劍揚輕拍碎岩的神技，內心震撼，良久不能回復。他瑟縮在練功房的角落，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被師父選進來五行門。

　　呂狼風張開雙眼，他依舊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被師父選進五行門，在工寮的小角落，呂狼風懷疑自己過的生活對嗎？批起上衣，呂狼風輕聲出門，漫無目的，隨意走著，又來到了昨天認識樂麟的內院花園。呂狼風躺靠在巨大的庭石上，望著天空繁星。無數銀色的絲纖纏繞白月，宛如颶風龍卷。呂狼風頹然嘆氣，揉了揉眼睛，擔憂煩懼雙瞳害上的奇怪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