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有座露天咖啡廳,今日是假日,又逢連日陰雨後難得出現的好天氣,所以人潮不少、眼見之處皆是座無虛席,放眼望去多是情侶或閒話家常的姐妹淘,氣氛歡愉輕快,這讓獨自坐在位置上等候石川弘點單的佐藤靜覺得自己份外格格不入。
抬起頭望著周遭,唯有自己彷彿被世界遺落在一角,陰鬱、寂寥,心頭還充塞著說不出的苦楚,父親驟然離世對她而言已是沉重打擊,如今,那個讓她深深著迷、有著繾綣依戀的男孩,卻在這樣的時刻給了她一抹疑惑而陌生的眼神。
……現在回想起來,仍舊讓她感到害怕。
害怕被男孩遺忘,害怕男孩真的帶走她畫布上的那抹美麗色彩、再也添不回來。
那該如何是好?
她從不後悔認識那個多愁善感又無比溫柔的男孩,即便因為他,自己曾經感到無助難過、甚至開始質疑自己,但是,當男孩重新站在她面前一切豁然開朗時,女孩認為一切都已無所謂。
也是曾獨自經歷過質疑與寂寞等待的過程,她才能確信心裡那份滿溢而出的是什麼樣的情感。
也因此確認了和男孩心意相通以後,那無法言喻的幸福彷如一扇大門,讓男孩推開了門、走進她的小小世界。
與他相處時,看著他的眉眼、神色,應該和她同樣幸福的。
那麼,為什麼……?
他會遺忘了呢?
滿腦子,都是這件事。
閉上眼,都是男孩那個陌生得令她害怕的眼神……
倏地,耳邊傳來了拉開椅子的聲響,她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點完單回座位的石川弘,他入了座以後,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思忖了半晌,他才抿了抿唇、望著佐藤靜開口:「佐藤同學,嗯……冒昧請問,妳和我們家阿智是不是……在交往?」
「……是,從畢業至今。」
「是嗎,果然是這樣呢……那個,妳別多想,妳也知道我們家的狀況,我還處在努力修補的階段,所以阿智沒向我提起這件事是正常的,我也是到了剛才內人提起你們每天見面的事才覺得可能是這樣。」
「是,我明白。」
一語話盡,兩人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恰巧此時兩杯咖啡由服務生端上了桌,石川弘挾了一顆砂糖,手中的銀匙輕輕旋著咖啡拌勻,他低著頭一面說道:「昨天我們提到關於阿智的狀況,醫生研判可能是二至三級腦震盪的事,妳還記得嗎?」
點了點頭,佐藤靜因為不清楚腦震盪分級代表的嚴重程度,所以也無法多作他想,石川弘放下了手中銀匙,總算抬眼接著說:「剛才……經過剛才的事,醫生說幾乎可以確定是三級腦震盪了。」
「三級腦震盪是……?」
「腦部因為衝擊而造成的傷害,雖然只要靜養一段時日就不會有什麼大礙,不過……不過,阿智他忘了一些事。」
半覆眼眸,佐藤靜微微垂首:「是指……忘了我的事嗎?」
執起杯耳,石川弘輕酌了一口熱咖啡後說:「不僅是妳的事,前兩天我們才發現他居然……連弟弟小樹的存在都不記得了,也包括……不記得我曾作出背叛這個家的事。」
皺緊眉,佐藤靜抬起頭望入石川弘的雙眼,後者似是有些過意不去般微微別過視線:「我……在阿智清醒以後,覺得他的態度不大對勁才發現的,他待我的態度猶如那一切還沒發生前的樣子,醫生向他詢問了個人基本資料時,才發現他連小樹都給忘了,當時醫生說了,或許這只是一時之間的影響罷了,但是如果他一直都沒有想起來,大概就能研判他是屬於三級腦震盪,並且……可能是因為自身情感排拒心理創傷的部分,所以他才沒能想起來。」
「那麼,他忘記我是……」
這番話,猶如利刃一刀一劃割得佐藤靜心裡淌著血,顫抖著唇瓣,她作了個深呼吸不讓自己掉下淚來。
什麼時候,自己竟然成了他的壓力、負擔,乃至於創傷了嗎……?
石川弘立刻正視著佐藤靜安撫她的情緒說:「妳別急,也許、也許他過幾天就會想起來了,醫生說了,這可能只是暫時的。」
靜下心來思考,最後,佐藤靜雙眼無神地緩緩搖頭。
不會的……
他不會想起來的。
誠如她那還來不及作好的心理準備,她知道,男孩很溫柔。
因為太過溫柔,所以他選擇將她父親的死,一肩攬在身上。
這份溫柔,終究是壓垮了他……太過沉痛的自責與經歷,讓他的心選擇封閉、選擇遺忘。
即便是曾經歷過的愛與幸福,也不足以讓男孩擁有足夠的勇氣面對自責、歉疚與傷痛。
形式雖然不同,最後,女孩還是成為男孩過分溫柔之下的犧牲品。
但是……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她真的沒有機會讓男孩正視這份傷痛,並且告訴他,他一點錯都沒有,毋須如此自責嗎?
她該怎麼做呢?該怎麼做才能幫助男孩徹底告別這份傷痛呢?
同樣溫柔的女孩已經開始思考自己還能為他做些什麼,即便現在被他忘了也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必須讓他好好想起一切,再去面對,最後克服跨越才是根本之道。
他們兩人之間想重拾幸福,雖然困難重重,但是只能如此了吧。
就算遍佈荊棘,只要能夠讓一切回到正軌,她也甘之如飴!
像是為了緩解氣氛一般,石川弘又揚起略顯尷尬的弧問:「嗯……妳今天為什麼會穿制服過來呢?今天是假日呢。」
聞言,佐藤靜低頭望著自己這身制服,帶著略顯苦澀的微笑答道:「因為就在那一天,我曾換上制服給阿智看過,被他稱讚了,所以我本來是想換上制服鼓勵他早日康復,和我一起換上制服去迎接新的校園生活的,沒想到……」
「啊……是嗎。」
又一次執起咖啡杯喝了幾口,石川弘重新擱下杯子於瓷盤上,喀噠一聲,他淡淡吸了口氣,這才正視著佐藤靜說:「佐藤同學,我和內人商量過了,想就這麼隱瞞阿智關於小樹的事,以及我背叛了這個家的事,想讓阿智從此無憂無慮繼續過日子。」
聽了這席話的佐藤靜略感訝異地微瞠雙瞳覆述:「隱瞞……?」
「對,既然那件事是阿智的壓力源,他都忘了,那就索性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吧,只要他快樂就行了,不過說起來,我認為會與內人這麼快就達成共識,這也得歸功於妳,謝謝妳,佐藤同學,如果當初不是妳親自找上門來,我也不會有勇氣跨出那一步,努力展現出要修補家庭關係的誠意,因為這段時日的努力,內人也看在眼裡,所以她的態度軟化了不少,再加上是為了孩子著想,她沒多作猶豫就同意了我的看法,就是對阿智隱瞞他曾擁有一個弟弟,以及我曾背叛家庭的事。」
「……」
一時之間,佐藤靜不清楚自己該作何反應、說什麼的話才好,畢竟,她不知道隱瞞是否真的對石川智是好事。
就像是將傷口以乾淨的布給蓋上,表面光鮮亮麗,實則內部疼痛腐爛,什麼問題都沒有解決,只是以漂亮的藉口與機會遮掩住這份醜陋罷了。
可是……
其實她也清楚,要石川智去面對這些事未免太過殘酷,如果他一輩子都想不起來,那便一輩子活在美麗的謊言底下,又未嘗不是件好事。
但相反的,倘若他在未來的某一天尋回了這些曾經失落的記憶碎片,溫柔的男孩,肯定會比現在這當下直接面對更加痛心難受、歉疚自責。
又一次嘗到與摯親愛人離別的滋味而痛心難受。
對於遺忘了與摯親愛人的點滴喜悲而歉疚自責。
所以,佐藤靜不明白,哪個作法對石川智而言要更殘酷一些。
沒有辦法回應,她不清楚是否因為自己還只是個不成熟的孩子,所以無法下達精確的判斷,還是這個問題本身就是無解。
……她不願意去認為,大人們總喜歡選擇看上去相對輕鬆的捷徑行事,而忽略了未來本人可能需要承受的苦痛。
因為她無法辨別這件事的是非對錯,所以她不能輕易對別人家庭所作的決定多所置喙。
最終,她選擇對於他們的決定保持沉默,只要聆聽。
沉默了好些時候,見佐藤靜若有所思,卻又沒有開口回應的跡象,石川弘深吸了口氣、端坐身子,一對眸子瞬也不瞬地直視著佐藤靜:「因此,佐藤同學,我有個不情之請想拜託妳。」
「您請說。」
石川弘鄭重其事地向她低下頭道:「請妳……請妳盡可能別再來與阿智接觸,拜託、妳了……!」
「……」
……剛才,他說了什麼?
佐藤靜瞠圓杏眼、微啟唇瓣,望著石川弘的腦勺完全無法思考、無法作出任何回應。
──……我做錯了什麼嗎?
第一時間,佐藤靜的腦海閃過了這樣的想法,在理智意會過來石川弘這個請託的意思以後,心頭的酸楚一湧而上,她摀著嘴、感覺淚水已經在眼眶打轉,不斷思考反省自己究竟哪裡做錯了、是不是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不行,百思不得其解……
最後,她的眼淚滑落,她不禁以顫抖的嗓音提出疑問:「我……我做錯了什麼嗎……?」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連她最後一絲希望都給剝奪?
為什麼連她想重拾與男孩之間的幸福,而選擇付出努力的機會都給剝奪了?
聽見女孩哽咽的嗓音,石川弘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她倔強卻悲傷的神態與淚水,那眼神之中有著不甘、淚水訴說著她的不解。
因此,石川弘愧疚得似是無地自容般別過頭:「……不,妳沒有做錯什麼,因為我的一己之私……對不起,關於這個決定,一方面雖說是為了阿智好,但是我不能否認……我、認為這是能讓我的家庭重新圓滿的契機,所以……對不起,因為我擔心要是他想起妳與佐藤老師的事以後,可能連帶會想起小樹與我的事……我是個可惡又自私的大人,佐藤同學……真的非常抱歉!」
……佐藤靜不清楚自己該如何反應。
她沒有辦法反駁,沒有立場再為爭取自己的小小幸福抗議。
因為……
她清楚,男孩一直在等待他的家重新圓滿的契機,所以一心為了男孩的她再也沒有理由反對。
只是她始料未及的是……
「……我居然成了那個契機。」
啣在唇邊的一句話,石川弘沒聽清楚,佐藤靜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心頭早就疼得不像自己的,沒意識到自己的淚水不斷泉湧而上,她失神地站起身,以最後一絲理智低語:「叔叔,我……先告辭了。」
踩著虛浮的腳步獨自離開露天咖啡廳的佐藤靜。
感受到自己的小小世界──分崩離析,恐怕窮極一生也無法修補。
放任自己的步伐逕自向前,等到回過神來時已是黃昏時分。
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那座傾訴心事的公園,望著空無一人的傳聲牆,她緩緩走向前、走向了她一貫聆聽石川智心事的那個傳聲口。
這次,她不再當個聆聽的陌生人,而是選擇向話筒的另一端傾訴。
對準了傳聲口,女孩想像男孩就在話筒的另一端,她面露苦澀的微笑、流下淚水。
「你好,陌生人……」
女孩輕訴著,與心愛男孩作最沉痛的道別。
嘴上說著沒事,但看上去明明快哭了的模樣。
傾聽她娓娓道出過往的另一個男孩,覺得心情沉重,不清楚該怎麼做才好。
安慰是多餘的,無謂的安慰也是一種傷害。
這個道理,男孩懂的。
他們之間頂多稱得上是朋友,說穿了什麼都不是,所以他無法出借他的胸膛,也沒有理由這麼做。
這種時候,似乎連遞上一張面紙都顯得多餘。
可是……
他不想就此默不作聲,雖然不清楚該怎麼做才好,他也清楚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肯定很愚蠢,但還是一心想將此刻最真實的想法,好好說出來表達給女孩知曉。
所以,他鄭重其事地筆直望入女孩氤氳的雙眸、微皺起眉道:「佐藤同學,我、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忘記妳的!」
突如其來的一句誓言,讓女孩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不清楚眼前這個與她同住一屋簷下的男孩究竟是出於哪一樁事才會對她下這個結論。
因為太過莫名其妙,反倒讓女孩的悲傷頓時煙消雲散、破涕掩嘴輕笑。
「呵、呵呵。」
男孩自己清楚說了愚蠢的話來,所以不免有些臉紅羞窘,他別過頭一語不發,最後女孩瞇起了笑眼、發自內心對他說:「不過,謝謝你,鈴木同學。」
「……」
沒有回應,是因為不知這種時候是否該坦率接受這份謝意,畢竟自己什麼也沒做,只是發自肺腑說了這麼一句話而已。
可是……
知曉了女孩何以對那個男孩念念不忘的原因,男孩不免有些挫折。
總覺得……自己的勝算很低呢。
聽說初戀總是最令人難以忘懷,更何況還是如此刻骨銘心的初戀,再加上那一個男孩的遺忘又是情有可原,兩人分開又是迫不得已。
「唉……」
一思及此,單相思的男孩──鈴木哲,不免有些沮喪而不禁嘆了氣。
「怎麼了嗎?」
「沒事、沒事,我只是、只是稍微作了深呼吸換口氣而已!」
鈴木哲帶著尷尬而不自然的笑容打著馬虎眼,佐藤靜只是眨眼而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罷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虛偽同居戀人》妳好,陌生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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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安,這裡是晴//
當初說了要寫短篇,本來預計寫個一萬左右,沒想到是四倍的量(笑)
雖然爆字數對我來說是常態,但是沒想到這次會失控至斯啊XDDD
希望大家會喜歡,也萬分感謝看到現在、陪我走到這篇結束的你 <(_ _)>
先前說過在更新最後一篇的時候,想聊聊小靜這個角色的事,不清楚各位對小靜是什麼樣的想法?
想想也許我是第一次寫這樣的角色吧,我不喜歡過於柔弱、哭哭啼啼的女主角類型,但是個性強悍的角色寫過了,那樣的角色確實比較好展現,所以從先前的「為誰勇敢」那篇開始,我希望我的女主角能達成一種「外表或許柔弱,但內心相當有想法、也有行動力」的女孩,不是站在原地哭泣等人拯救,而是透過柔弱的外表、溫柔的內心、敏銳的觀察與積極的行動力,反倒去「拯救王子」。
所以內向害羞的小靜願意為了幫助心中認定重要的那個人,她做了平時絕對不可能做的舉動,主動詢問不熟的同學、對管理員撒點小謊取得對方信任,最後甚至心裡清楚也許不妥,但還是站在阿智父親面前,把身為孩子最純真的想法說了出來。
要是能給大家這樣的感覺就好了呢(合掌)
但是對我而言小靜也不是聖母,所以我在其他篇章裡提到「其實她是很卑鄙的」,對於利用阿哲的自己感到歉疚,但是那個卑劣的自己卻不由自主這麼做了。
關於兩個男主角,其實兩個我都喜歡(爆XDD)
總之這篇就是這樣了,接下來如果還會繼續寫這系列就不會是短篇作了,而是長篇作品,雖然我不清楚什麼時候會開始動工XDDDDD(負起責任啊喂!
(聽說我殺手好像還沒更新完 ← 欸www)
不過在趕羅蘭的進度以前,我想先寫篇刀劍亂舞的同人文,雖然想寫短篇但我決定話不要說太滿了,看看這次精美的四萬兩千多字,簡直打得我臉都腫了XDDDD
今天我家老公一期一振的新弟弟又被關在地下城了,挖城啦!!(同人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