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狼　　第三十一章　　盟中學藝

　　何鷲明雙手握著稀飯碗，看著飯湯中混濁的倒影，他喃喃自語似地問趙劍揚道：「你怎麼知道老禿驢腳麻了呢？」

　　趙劍揚本想藉由傍晚喧鬧吵雜的飯廳，迴避何鷲明的問題，但是礙於何鷲明一身怨氣，趙劍揚不能視而不見。趙劍揚想了會，說道：「他是個枯瘦老者，盤坐久了，血氣不通很正常吧？」

　　「他可是無聲無息出現在你我之間，輕功過人之士，怎麼可能因為久坐而腿麻呢？」何鷲明沒辦法承認自己毫無惻隱之心，非得為過錯找到出口。

　　「剛剛我們也跟他同處一室，一個下午了，他就是一個普通的老禿驢而已。」趙劍揚皺起眉頭，反問道：「你幹啥這麼在意這件事呢？」

　　「我……我如果不弄清楚這事的話，不就得承認自己的人格十分低劣了嗎？」何鷲明近乎自暴自棄地說道：「我竟然想出手毆打一個老和尚……」

　　「冷靜下來吧！」趙劍揚放下飯碗，對何鷲明說道：「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我從旁看來，鷲明你並沒有品行低劣！你想毆打老禿驢不過是誤會罷了！老禿驢講了不少唐突無禮的言語，會被他激怒很正常啊！尤其你並不認為老禿驢只是個普通老和尚，所以才會以為他在刁難你。何況你也只是想想而已，你並沒有出手毆打老和尚啊！如果想想有罪的話，來武林盟這幾天，就夠我遊街示眾浸豬籠了！」

　　「啊？」呂狼風差點被滿口稀飯噎著，他對趙劍揚問道：「你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啊？你又不是女人！」

　　「難道你不知道姦夫被抓到了，也要跟淫婦一起浸豬籠嗎？」趙劍揚解釋道。

　　「不是吧？你之前在醫廳的時候，不是才保證對師姐他們沒有起色心嗎？」呂狼風追問道。

　　「放心！我不會對柯師姐那種沒女人味的傢伙起色心！」趙劍揚說得頭頭是道：「所謂女性魅力，不只有長相，還有風韻！柯師姐確實五官精緻，樣貌很俊，可是她就是標準的臉孔七分，入木三分，完全沒有女人妖嬈溫柔的姿態，凶巴巴的像是隻母老虎，這種女人，我絕對不會對她起色心！」

　　呂狼風搖頭嘆道：「你講得這些不是重點吧？你不是已經有小師妹了嗎？還敢對別的女人起色心啊！」

　　「唉唉！你忘記了嗎！當今武林盟盟主的名言是什麼？可是『天下越大越好；美人越多越好！』你現在可不是質疑我，是在質疑盟主啊！」趙劍揚指著呂狼風的鼻頭反駁！

　　「等你當上盟主再來大發狂言吧！我等會就去跟師母告狀，說你在打別家姑娘的主意，看師母拔不拔你的皮！」呂狼風冷笑道。

　　趙劍揚倒抽一口氣，想起師父平日妻管嚴的模樣，低聲說道：「好吧！我知道錯了，請你千萬別跟師母告狀！」

　　給兩位師兄弟一逗，何鷲明的心情也轉好了些，可是今回這事仍給他很大的警惕，透過這件事，他學習到未經考驗任何自我認同都是虛妄，人可能遠比自己想像的低劣。

　　晚飯後，趙劍揚前往醫廳探望受傷的『影兵』某，但是陳頤真仍是不歡迎趙劍揚。

　　陳頤真用力甩上醫廳大門前，對趙劍揚吼道：「我這裡不歡迎沒良心的臭男人！」

　　被拒絕的莫名其妙，趙劍揚摸了摸鼻子無奈地回房。趙劍揚對緊跟在後的『影兵戊』問道：「貪吃鬼，我到底哪裡招惹陳前輩了阿？你不是可以知道旁人在想什麼，幫我解答一下吧！」

　　「首先！我不是貪吃鬼，我一點都不貪吃！我是戊。」戊說道：「既然是主人交代的任務，戊上刀山、下油鍋都『應該』會完成。不過這個任務違反我們『影兵』的利益，所以容我拖延遲滯，改天再答覆您。」

　　趙劍揚早就知道『影兵』不可能隨他所欲的使喚，卻沒有想到理由這麼古怪。趙劍揚心道：「陳前輩的想法跟『影兵』的利益，到底是哪兒起衝突了？算了！還是別想這些人家硬是不願意透露的事情好了！」趙劍揚放寬了心，坐在炕上運功修練。

　　隔天早飯後，吳克真帶隊集合，將同屆少年新秀帶往修身課的上課地點。入盟大典時使用的大操場，眾人無不皺眉，心道：「看來這堂課要在外罰站曬太陽了！」

　　一個瘦長熟悉的身影，漫步走進操場。五行門三寶一看見這人，都暗叫糟糕。

　　這人兩撇八字鬍，四肢纖細，走路像是隻鳥兒，正是常常在飯廳肆無忌憚說顧鏡緣壞話的八卦門大老湖中鶴。

　　他兩眼銳利如鷹，掃視四十三名少年新秀，朗聲說道：「老朽是八卦門的前任掌門胡中涸，中華的中，乾涸的涸。從今天開始，便是你們幾個小子的修身師範，負責教導你們修正身心。」

　　湖中鶴嚴肅地看著眾人，左手一指，指著趙劍揚說道：「唉啊！這不是我們武林盟的救星，劍仙趙星峰之子嗎？」湖中鶴露出了詭詐的笑容，說道：「既然你身為武林盟的救星，肩負解救大家的責任，武學造詣一定不同凡響吧？」

　　趙劍揚雙手一拱，客氣道：「回稟師範，晚輩的武學造詣平凡，與同儕盟友們差不了多少。」
　　
　　「真謙虛啊！」湖中鶴笑說：「不過也有可能是真的沒料呢！畢竟有其父必有其子！趙星峰被稱為劍仙下凡，卻對武林同道沒有絲毫貢獻呢！還到處掠劫良家婦女，是有名的採花大盜呢！」

　　五行門的代掌門劉彥伯，怕趙劍揚在武林盟會被他人訕笑欺辱，早與他做過無數次的對話練習。趙劍揚照足練習時的情境，保持微笑鎮定，任惡言從身旁溜過。

　　湖中鶴又問道：「大典時，你打得太極拳是從哪偷師來的？」

　　趙劍揚想了一會，說道：「大典時，晚輩沒有打過太極拳啊？」

　　湖中鶴一個起步，躍至趙劍揚面前，隨即向前一按。趙劍揚突遇巨變，反手回撥。湖中鶴向後微傾，往下一擠，反將趙劍揚推出六、七步。趙劍揚踉蹌腳滑，向前一撲，雙膝著地。

　　湖中鶴笑道：「確實不是太極拳，太極拳怎麼會打得像狗一樣呢？」既然師範帶頭，不少少年新秀也跟著嘲笑趙劍揚。

　　「出身五行門拳當然打得不像樣！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五行門本來就是靠裙帶關係上位的虛浮門派，可說是我們武林盟之恥！要修正行為！首先要明白對錯，摒棄無恥下流的行為！正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見賢思齊，見不賢內自省，各位能和趙劍揚當同學實在是太幸運了，活教材天天在你們眼前提醒要怎麼做人！」湖中鶴越說越興起，他雙手捭闔成圈，續道：「修正身心，是要補虧去溢，渾同天地自然。」

　　湖中鶴腳步隨口令移動：「前進、後退、左顧、右盼、置中，乃五行步，這步法蘊含天地相生的道理，跟某些托古附會的門派大大不一樣！」湖中鶴語畢，惡狠狠地看了五行門三寶一眼。

　　「正天、奇地、面火、坐水乃四方：行雷、馭風、守山、禦澤為四隅，四方錯四隅便是八卦掌，八卦掌配上五行步就是太極十三勢。今天就從置中推正掌開始練吧！這位小兄弟，你有什麼疑問嗎？」湖中鶴望向一名滿臉疑色的丐幫弟子。

　　這名丐幫弟子，身形高大，一張國字臉，他問道：「師範。恕晚輩愚鈍，您不是要指導我們如何修正身心嗎？怎麼開始教起太極拳了呢？」

　　湖中鶴下巴垮了下來，十分驚訝，彷彿聽到全世界最愚蠢的問題。他用接近憐憫的口氣，對這名丐幫弟子問道：「這位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啊？」

　　「晚輩名叫張一斤。」國字臉的大個回答道。

　　湖中鶴攤開兩掌說道：「所謂太極者，無極而生，陰陽相輔，動則分，靜則合，變化萬端，唯理一貫，乃宇宙天地創生的道理。以至大之道觀一人，以一人之心法自然，培養周天順應之正氣。學會太極拳，不正是修正身心的最好方法嗎？道在雙手間，勿捨己就人！捨近求遠！」

　　湖中鶴嘆了一口氣，說道：「張小兄弟。這麼簡單的道理，你竟然不明白！這不是你的錯，一定是各位之中，有人自私自利，不願把善知識分享給同儕。啊！就你，你下課以後就在操場中央蹲馬步三個時辰吧。」

　　趙劍揚愣了一下，便問道：「師範，為什麼是我要蹲馬步呢？」

　　「你不是武林盟的救星，吾等對抗『鬼眾』的最後希望嗎？老朽當然要把期望加諸在你身上啊！結果是同屆同儕，你都沒有好好幫助！難道不是你的責任嗎？」湖中鶴說道。

　　何鷲明心道：「看來他不是討厭我們五行門，他根本是非常討厭師父跟劍揚。」

　　身為武林盟十三位長老之一，又是趙劍揚結拜兄長的吳克真，對湖中鶴偏頗的上課內容，沒有絲毫意見，旁聽靜默不發一語。

　　趙劍揚懇求道：「可是我朋友在醫廳養傷，如果我下課要額外蹲馬步，我就沒辦法探望他了！」

　　聽見醫廳兩個字，湖中鶴收起了狡猾的笑容，面無表情地說道：「醫廳嗎？人傷我痛、人餓己饑，何況是朋友呢。不過公歸公，私歸私，你還是得先蹲完四個時辰的馬步，才能去探望你的朋友。至於是不是會超過醫廳會客的時間，是你個人的瑣碎小事，與老朽無關。」

　　趙劍揚下意識地反問：「師範！不是三個時辰嗎？」

　　湖中鶴微微搖頭，笑道：「不是三個時辰喔！是連你在內三位五行門的小兄弟都要蹲馬步五個時辰！」

　　趙劍揚猛然驚覺，暗忖：「時間又增加了！不！不止是時間增加了，還把鷲明跟狼風拖下水了！」

　　湖中鶴見趙劍揚面有苦色，又說道：「真不虧是五行門教出來的子弟，你是不是忘記說什麼了呢？」

　　趙劍揚雙耳發紅，背脊發熱，他強自忍耐，答覆道：「感謝師範的教導。」

　　「很好！很好！看來這門修身課，果然有用呢。連五行門教出來的頑劣子弟，都變得客氣有禮貌！」面對退讓的趙劍揚，湖中鶴依舊是唇槍舌劍舞個不停。

　　下課之後，五行門三寶在操場中央扎馬。這湖中鶴的修身課，從早上到晚，天色轉暗才下課。如果蹲上五個時辰的馬步，別說是晚飯了，恐怕還會妨礙到睡眠！

　　何鷲明怒道：「這湖中鶴腦袋是有病嗎？太極拳就不重視扎馬了！他還要我們蹲馬步？」

　　呂狼風說道：「小聲點，你怎麼知道他會不會突然從陰暗處跑出來教訓你？」

　　何鷲明怨嘆道：「真是招誰惹誰了？前面幾桌愛嘮叨的混蛋，竟然是執教師範，真是不可思議！」

　　趙劍揚心道：「啊！鷲明怨氣很深的樣子啊？如果我坦白告訴他們倆，湖中鶴的師弟壩頭龜，給戊惡整到祠堂大火。他們倆會不會認為都是我害他們被處罰的啊？」

　　何鷲明見趙劍揚都不說話，說道：「劍揚，你該不會覺得連累了我們吧？放心，我會詛咒那隻湖中怪鳥，也不會怨嘆你！」

　　呂狼風說道：「小聲點！小心他等一下，又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說要加罰！」

　　待三人蹲完馬步，已經寅時，是平日起床晨操早課的時間。三人只好去井邊洗臉提神，拖著痠麻的雙腿去晨跑。

　　因為一晚沒睡，五行門三寶連早飯吃了什麼都沒印象，就已經在一間巨大的演武廳中列隊。這間演武廳雖然不到操場的四分之一大，仍是一般民房的十數倍大。

　　呂狼風心道：「言行課在演武廳上，該不會跟修身課一樣，掛羊頭賣狗肉吧？」

　　眾人列隊完畢，廳後轉出一名身穿白衣的中年男子，這人不只一身衣裝雪白，連面色也慘白。他手搖摺扇，來到眾人面前，說道：「陳某受盟主所託，擔任各位新秀的言行課師範。陳某人稱白毛虎，是天霜堂副堂主，武藝低微，無法與各位新秀比肩，就是擅長一些微末支節旁門左道的小把戲。」這自稱陳某的男子，突然眼睛一亮，說道：「今天我們先從最簡單的練習起，如何讓自己的言行像是普通人。」

　　這位陳某人將四十三人分為四列，要求大家在演武廳中反覆走動，抑制身法的使用，竭力教導眾人如何看來像是不會武功的市井小民。

　　白衣男子說道：「武林盟有丐幫、神農幫、百藥莊的支援，可以讓各位在出任務時，短暫時間內改變聲音、樣貌，但是易容的根本，在於言行，一言一行要符合扮演的角色，才不容易被看穿！才能夠蒙騙敵人。」

　　包跨五行門三寶在內的全體新秀，頭一次覺得走路是一種酷刑，長年學武的他們光是向前一踏，便包含各家各法的武學理論與精神，現在竟然要他們盡棄所學，走路步行，得像是個『普通』人！著實宛如緣木求魚，自幼年習武的他們，眼中的普通人，便是學武之人。他們縱使言詞上能理解普通人是指一般百姓，心理也會抗拒這樣與生活經歷相違背的想法。

　　白衣男子拍手叫好，樂道：「很好！很好！你們三個表現的太好了！你們三位是哪個門派的弟子！」

　　趙劍揚感受到白衣男子熾熱的視線，苦笑道：「晚輩，五行門趙劍揚。」

　　緊接著趙劍揚的自我介紹，呂狼風、何鷲明也依次說道：「晚輩，五行門呂狼風。」「晚輩，五行門何鷲明。」

　　白衣男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說道：「你就是趙劍揚啊！陳某聽許多前輩談論過你，都說你是武林盟的希望！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一見之下，才能理解眾位前輩們為何對你殷切盼望。才頭一天上這門課，就能捨棄往執，進入坐山不見山的境界！真好！真好！大家要多跟這三位五行門的同儕們學習啊！」

　　白衣男子轉身看著何鷲明，問道：「你說你叫何鷲明？你該不會是武當派掌門藍疆城的小公子吧？」

　　何鷲明羞怯地點頭，白衣男子續道：「真是將門無虎子。挺好！挺好！」

　　白衣男子再看向呂狼風，卻露出了一副見到鬼的模樣。為了掩飾窘態，白衣男子慌張地說道：「我……我……陳某去指導其他新秀了，他們還沒掌握竅門呢！」

　　待白衣男子走遠，趙劍揚問道：「你們覺得為什麼我們會表現比大家好呢？」

　　呂狼風抬起痠痛的右膝，向前踏了一步，笑道：「因為湖中鶴教導有方啊。」

　　趙劍揚也是這樣想。他心道：「果然是因為熬夜蹲馬步又晨跑的關係，現在的我們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了，所以走起路來才樸實自然吧？」

　　何鷲明則是不解，白衣男子看到呂狼風為什麼會那麼驚訝。不過何鷲明不打算把這話題拿出來討論，因為他知道，呂狼風一定又會自怨自艾，說些妄自菲薄的言語。

　　白衣男子在午飯鐘響前，便集合大家說道：「陳某很高興大家都努力在練習！陳某當然知道有些新秀們內心會有不滿，認為學習不同環境的言行沒有意義！但是陳某還是希望大家了解能改變言行習慣，有時候可以救自己一命，甚至救旁人一命！希望大家有空的時候，都好好練習，不要懈怠！下課用飯吧！走好！走好！」

　　言行課不到中午就下課，對五行門三寶來說真是天大的喜訊！他們在公用井邊梳洗後，便跑進飯廳大吃大喝，也不管飯廳還沒敲起午飯鐘。吃飽之後，三人各自回房大睡，只求能消解一夜馬步的疲勞。

　　隔天一早，吳克真仍整理好隊伍，將眾新秀帶領進演武廳，唯一不一樣的就是地上多了四十多個圃團。一名壯碩的老僧搖著草扇，走到眾人面前。他聲如洪鐘，說道：「老衲智衍，是你們武藝課的師範。各位年輕施主請坐，先來個自我介紹好了！由右至左，從前到後。」

　　眾人一一報上姓名，當呂狼風報上姓名門派之時，何鷲明在智衍老和尚臉上，看見昨天白衣男子的神情，驚訝而且憂慮。

　　待眾人自我介紹完畢，智衍老和尚說道：「當年前任盟主，本派掌門智勝師兄安排這門武藝課，是希望各位新秀，在勤練實技之時，不要忘記理論。因為技論一體，才是上乘武學的境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過是一知半解。要憑藉不完全的力量，在血腥的江湖上生存，是很辛苦，甚至徒勞無功……」

　　丐幫張一斤舉起手來，打斷智衍大師的話頭，說道：「請問大師，這門武藝課，我們是坐在這聽講而已嗎？」

　　智衍大師點頭道：「是的！老衲剛剛不是有說明這門課的目的，是希望各位在勤練實技之時，不要忘記理論。但是我們終究不是文士，所以免去你們作業抄寫，只求你們能夠圓通理解基本武學理論。」

　　呂狼風心道：「修身練太極拳！言行也是起身練習走路的儀態！結果武藝課反而是呆坐聽講？這課程倒底有沒有排錯啊？」

　　智衍大師不理會新秀們的胡疑，繼續說道：「我們先從一些，比較中性，大部分的門派都沒有爭議的理論開始討論。」智衍大師隨手指向陳孝維問道：「大部分的門派……嗯，這個說法不夠好。多數加盟武林盟的門派，都認同前任盟主的九流十品論，九流十品論跟魏晉南北朝以來的九品論有什麼主要的差別？」

　　「呃。我不知道。」陳孝維的腮幫子紅得像楓葉。

　　「善哉、善哉。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智衍大師環顧全體新秀，說道：「那有沒有施主願意補答啊？」

　　智衍大師見到眾新秀迴避問題，如同迴避牛鬼蛇神，便嘆息道：「老衲身為佛門中人，卻熱衷參與武林事務，所以對於所謂賞罰之道，也有所涉獵。然而我佛慈悲，是故老衲不願意處罰各位年輕施主，因為無法回答問題，有時候真的是不知曉答案。當然老衲相信一定有辦法驅策各位，讓各位喜歡學習。就這樣決定了，以後自願回答問題的新秀同學，會被記一點，如果答對就記兩點，以將近十五天為期，老衲會給記點最多者一個獎勵的機會。」

　　眾人紛紛擠破頭向前問道：「是什麼獎勵啊？」

　　智衍大師笑了，他少了左上的門牙，露出一個黑色的空洞。他說道：「少林寺的菜園每月初二、十六要下山購買菜種，原本的菜園僧俗人手足夠，可是在蝕武之日以後，許多門派前來武林盟會合，所以要增加搬運菜種、雜物的人手。這就是我獎勵最多記點同學的機會！可以義務幫忙少林寺菜園的俗務僧下山採買物品。」

　　眾人意興闌珊，提不起勁。還有數人抱怨道：「這哪門子的獎勵，根本是處罰！」

　　智衍大師身為統率武林盟金鷹的統領將近三十年，哪會不知道年輕人在想什麼，他補充道：「原來大家不稀罕下山啊？老衲還以為很多年輕施主私下抱怨，每日淨是吃些油條、白粥、醬瓜、醃菜，嘴巴都分不出鹹淡了呢！想來是老衲歲數大了，跟各位年輕施主有代溝，看來只好打消這個主意了！」

　　給智衍大師一提醒，眾人才發覺這真是天大的肥缺美差，只要能光明正大下山，就可以盡情享用山裡面沒有的酒肉美食。眾人一同哀求智衍大師，不要打消這個主意。

　　「好吧！既然個位不討厭這個主意，那老衲就決定先依前言嘗試記點之法，如果大家踴躍參與，會視情況調整獎勵。」智衍大師面對眾人熱切的眼神，說道：「我們回到一開始討論的問題。多數加盟武林盟的門派，都認同前任盟主智勝師兄的九流十品論，九流十品論跟魏晉南北朝以來的九品論有什麼主要的差別？」

　　眾新秀爭先恐後的高喊：「我！我！我知道！」「我會！我會這題目！」「點我！點我！」

　　智衍大師搖頭道：「這麼多人願意回答啊！真讓老衲難以選擇。這樣吧，數到三，我點選最先舉手的人！一、二、三！何施主，恭喜你得到這次答題的機會，請好好把握啊！」

　　何鷲明高興地從圃團上跳了起來，他回想師父的往日教誨，答道：「因為九品論是緣於東漢時期的習慣，當時不只是魏陳群的九品官人法，連東漢的班固都在古今人物誌上使用這種方法分類人物的品級。但是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的九品分類欠缺直觀，並不能一看、一聽，就知道被品評的人物的實力。所以智勝大師才改良九品論，創建九流十品論，讓我等武林人士在熱血衝腦之前，可以馬上考量勝算進退。」

　　「答得真好。讓老衲來答，也不能答得這麼好。」智衍大師擺手要何鷲明坐下，對其他新秀說道：「有沒有施主願意補充一下，九流十品是哪九流十品啊？」

　　有了前例，眾人不再嘴雜吵鬧，人人快速地將手舉起，有人還兩手都舉不停揮舞。

　　「這次就請牛施主來補充答案。」智勝大師先後點了第一排的陳孝維、最未一排的何鷲明，為了公平起見，這次他點了第二排身穿短打，露出雙臂的健壯少年。

　　牛姓少年先是用力一擠他胸前兩塊碩大的胸肌，接著說道：「從低到高，分別是萬姓、士卒、猛士、門徒、新秀、金鷹、掌門、宗師、天龍等九流。以及九流之外，人智無法理解的最強品級『大聖』級。」

　　這牛姓少年，何鷲明記得剛剛自我介紹時，他自稱是四川青牛派牛增儒。何鷲明多少有些惋惜，要是一開始就把題目答全，就不用給他補答了，送他一點了。

　　「牛施主答得好。確實是這九流十品，當年智勝師兄創立這九流十品之論，就是希望武林同好一聽，就能知道對方的武藝高低，避免不必要的傷亡。九流十品之論剛推行時，被認為有三大缺點，分別是哪三大缺點，請三位施主各回答一個。」智衍大師食指連點，指定了三位新秀回答問題。

　　「掌門級，容易跟各派掌門的頭銜混淆。」一名小個子迅即地答道。

　　「可惡！」陳孝維身旁的肥壯少年低聲咒罵，看來他想回答的答案，被人搶答了，當他努力思索之際，另一人也回答了。

　　「金鷹級，容易跟武林盟的金鷹頭銜相混淆。」馬臉兔齒的少年答道。

　　「真他媽的！我怎麼那麼倒楣！」看來肥壯少年的答案又給人搶答了，眾人等待了肥壯少年一盞茶的時間，他才回答道：「由於『大聖』級都是拿來追封古人，所以被許多人認為沒有增設『大聖』級的必要。應該是這個答案吧？」

　　智衍大師和藹地微笑，說道：「對。古施主是這個答案。希望古施主以後上課時，不要口出穢語。」

　　肥壯少年懦弱地點頭，道歉道：「師範。晚輩知錯了！」

　　智衍大師說道：「以往確實是這個答案，不過以後這個理由就不成立了！因為頭一個活著的『大聖』已經出現了。昨天前往華山偵查的金鷹小隊已經回來盟部，他們帶回掌門陸天航的屍體。陸掌門之強大，無庸置疑！但是根據醫廳驗屍的結果，與他敵對的『鬼眾』沒有在陸掌門身上留下傷處就把他殺死了。擁有不需要傷害對方，就殺死宗師品級武人的力量，這名『鬼眾』的強度，被我們長老們認定是『大聖』級，希望汝等不會在未來遇見牠。」

　　智衍大師雙手合十，說道：「現在我們先來追悼陸掌門吧！南無阿彌陀佛。」

　　五行門三寶不約而同想起葛丹、胡偉山、張元嘉等認識的華山弟子，誠心替他們的掌門哀悼致意。

　　智衍大師嘆道：「其實武人品級論，在老衲眼中，不管哪種理論真正的缺點，就是不經由武林盟認定，沒有人可以事先知道對方的品級。這個最大缺點，使得武林品級論最初的目的，使殺傷減少，都不能徹底達成。就像今天這個例子，若不是有陸掌門的犧牲，光是靠我們在蝕武之日的印象與經驗，又怎能得知天下間有『大聖』品級的『鬼眾』！但是不經過武林盟認定，又恐怕品級之稱淪為吹牛口舌之爭。」

　　智衍大師也是不到中午便下課，眾人垂頭喪氣地回到宿舍。

　　華山派掌門陸天航的死訊給武林盟染上一片愁雲慘霧，雖然有識之士都知曉這是孤軍對抗『鬼眾』的必然結果，但是不需要留下傷口，便能殺死宗師品級武人的手法，實在是太過驚人，嚴重地打消了武林盟的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