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凝目著手中不足盈握的青絲,悵然傷懷──
他試著把玉玨繫上,那原是用來綰住這撮髮絲的飾物,他也還清楚地記著,那黛青,那翠碧,是怎麼演繹成的一種天成,但現在卻怎麼也無法將之安排至它們應有的位置,究竟是為什麼呢?原因他一目瞭然,因為青絲也好、玉玨也好,都已是離身的死物,它們的主人已經不在,自是無法再現那天成了。
回首二人初識、猶記當時相交,那倩影,俐落間不失清雅,那劍、那舞、那人、那脾性,青年在回憶的過程間,唇畔不禁浮起一道向上的弧線,宛如凡人見之燦然的元寶;本是悵然的表情,至此方始如春冰乍溶,圓滿一如佛顏。
「──你總能如這樣,令我在消沉中振作……,好友──」
回想二人首次見面的記憶,當可謂不尋常了──當時青年寄身的禪堂,一班修行師傅本各有造詣,孰料卻全被眼前的儷人所敗;同門師弟的劍法是自己每日點撥提挈的,亦有相當火侯,卻聽說不過幾個照面間便敗陣了下來;師弟在嗜武與禪功間每陷知見,這次卻不曾聽他埋怨得什麼,想來是對來人劍藝心悅誠服,如今更對自己將與來人論劍躍然不已──這倒真是難能可貴了,縱然自己也可能折在對方劍下,如此高人逸才又豈可不見,青年在心中試問自己。
問迄來歷,倒真是令青年訝然了──他實未料到,來人竟是如此不羈:明知彼此教門俱是苦境棟樑、雙方更有千年淵源,今日卻這麼明目張膽地前來討戰,雖可說是切磋交流,但一有失手錯傷,豈不是便成了二派間難以彌補的嫌隙?這可真是馬虎不得,如何先定下了個論藝的方寸,免傷和氣才是──青年猶記得當時一番苦心,想不到全然被眼前人無視,今日思來,當真令人又感啼笑、又是暖心。
「劍上論交、須直截方顯無偽;藝中詰問,該全力才算盡心──哪來個勘不透的規矩劃地自限──拔劍!」言方迄,劍尖已吐虹光,更是霓虹互映:一劍點顫,盡封住自己胸前大穴,另一劍藏在肘下,不待旋身便要劃向自己耳際──面對這樣攻勢,實已是無所退處、更令人胸臆間,豪氣頓起──
「好劍法──亦請容我盡拙──」青年一抖手中握持的麈尾,向右側一捺一抽,化作亂披風似的,破去了眼前的一招攻勢;再按匣抖腕、隨即佩劍出鞘,接過了旋身的一劍!鏗然一聲,交擊的雙劍雙雙盪開了去,二人至此這才有對視交眸的一刻。
「這還不是得拔劍了──一早如此豈非更是俐落──再來!」女子雙劍在手,也不見她含胸拔足,身形卻突然欺上了前來,她第一次出手是右手劍直進、左手劍橫削,這一次卻是雙手雙劍一併直趨賁進!──但她劍身帶弧,這就在本該是單純的刺擊間多出了許多變化,青年眼中一亮,只覺得來人劍勢一若夜中觀月,盈虛變化,縹緲無方。
勢在會處方顯真,青年亦展劍上絕詣──沉腕抖臂,颼地肩通指、指運劍,破妄除幻,頓時女子攻勢不解自消,只見她雙劍交錯,也將這一著接下。接著二人各顯精妙招式,抽、削、擊、點、按、履、拍、送,越是關頭、越是鋒芒內斂,顯見雙方俱是內家修為,不在招式犀利上圖逞,只在玄妙處顯得機深。禪堂中觀戰的旁人,漸漸覷不清二人劍勢身形,耳中原本還聽得見金鐵交鳴之聲,隨著時間過去,卻連破風聲也隱隱斂去,終於只聞得一聲啞然,二人三劍黏連在一道,青年與女子相互對視,向前遞出長劍的姿態相若、但神情卻是不同。
半晌無聲。
這時室外日光自禪堂天井處灑下、映照出樑上一陣落塵,黏連住的劍身方始解離了去,女子轉身,襟裾隨著這一動作將塵垢盪開了去,半點也沒沾上了身;青年則不如此,任由落塵隨著天光灑下、但更顯得無染超凡。
「……大師法號如何?」女子問道。
「貧僧自幼修行,未有皈依;但名,卻塵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