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輸了比賽後,鈴木哲不曾到足球部露面,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這不過是逃避心理作祟,但是他就是沒有勇氣往那個地方邁進。
強顏歡笑、心不在焉,幾日下來似乎連身體都變得沉重,他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又沒有一個契機或動力來鼓勵他走出這樣的陰霾,只能停滯不前。
這天放學回到家中,見屋內竟亮著燈,且飄散著他最愛的咖哩香氣。
父親已經到外地工作數月時間了,這段時日,他也確實極力遵守每個月回家一次的諾言,但是先前返家前日,他都會先來電告知的,不僅這次毫無音訊就突然回來,而且明明兩週前才回來的。
走至廚房,便見父親正攪動著咖哩鍋的背影,鈴木哲狐疑地開口:「我回來了……爸,你今天怎麼會回來?」
「嗯?有要事告知你,所以就親自回來一趟了,明天把事情處理好就得趕回去。」
「工作上的事嗎?」
「不是,你先去換身衣服吧,差不多可以吃飯了。」
「是。」
回到廚房,一盤令人垂涎欲滴的咖哩飯已經擺在餐桌前,鈴木哲與父親一同開動,先享用了幾口微辣咖哩帶來的濃郁香氣後,哲便主動開口:「你剛才說有重要的事要告知我,是什麼事?」
聞言,鈴木彰無奈地長吁一嘆:「唉……你記不記得以前我跟你說過,我有個青梅竹馬一個女人家獨自撫養女兒長大的事?」
「嗯,還有印象,說那個女生跟我同齡又同校對吧。」
「對,上次偶然跟你聊到這件事的隔天,我就去探望她了,去了她的住所沒有碰到人,正巧鄰居大媽撞見,才跟我說她生病入院的消息……上週,我才接到她女兒的電話,她說她的母親在兩週前過世了……沒有舉行告別式,只有請人到家裡頌經後火化,連靈堂都沒有佈置……」
哲因為同情而蹙起眉:「怎麼會連靈堂都……沒有其他親戚幫忙她打點這些事嗎?」
「因為她的母親是與父親私奔的關係,所以早就和親戚全斷絕聯繫,那個孩子說她在母親臨終前被囑咐,要是遇上困難可以找我幫忙,我感覺得出來……她真的是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才與我聯繫,在那之前,肯定也想方設法不願意麻煩我吧,那天在電話裡,她不斷、不斷地向我致歉,說對不起給我添了麻煩……」
哲深吸了口氣,這時候才明白自己有多無力──有個頓失依靠的女孩就在自己身邊不遠處,他卻無能為力給她幫助。
話語至此停頓了片刻,父親鈴木彰才接著開口:「所以……明天我會把她接過來住在這裡,最短……最短也得到她高中畢業吧,大學後就看狀況,如果她就近讀大學,我打算讓她繼續住著,可以省下租屋的開支。」
鈴木哲的腦袋空轉了兩秒,他疑惑地指了指地板問:「你說她,住在這裡?」
「嗯。」
「……所以你要放棄那個長期合作的大案子嗎?」
聞言,鈴木彰理所當然地聳肩答道:「NO!怎麼可能!先撇開這案子帶來的效益和收入不談,這個長期企劃超有趣的好嗎!我才不會拱手讓人!」
「……」
哲放下湯匙,雙臂交抱:「那……你是要我另外找地方住?」
「自己有家可歸,幹嘛要花錢住外面?這裡離學校也不遠吧。」
見鈴木彰對答如流、理所當然,鈴木哲頭疼地右手撫著太陽穴沉默須臾,下一秒,他啪地一掌拍桌向父親低吼:「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此一來,就是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問題啊?!」
不問還好,問句一拋,鈴木彰卻向他豎起拇指道:「沒有問題,爸爸我可是很開明的,只要你們兩情相悅就沒問題!」
「問題不在這裡吧!」
鈴木彰頗為不屑地擺了擺手:「哎呀,知道、我知道!你不就是要個冠冕堂皇的說法嗎?」
「……問題也不在那裡吧。」
鈴木哲垂下雙肩,已無力吐槽、也放棄抵抗,畢竟他這個父親一旦決定的事,外人說三道四他都不可能動搖,那又何必負隅頑抗?
再者……人家女孩子也確實無依無靠,要是能以這樣被動的方式幫她一個忙,又未嘗不是件好事呢?
他無力地托著腮幫子,彰便接著說:「這件事呢,我是沒打算主動通知校方啦,畢竟被人知道你們同居,問題也很大對吧?」
「你也知道問題很大嗎?」
「不,就我個人而言是沒什麼問題,只是你們會有各種不便和緋聞纏身比較困擾罷了,而且這種事只要你們雙方注意一點,基本上到高中畢業也不會被人發現吧,既是如此,幹嘛要自找麻煩?」
……糟糕,有一種被父親說服的感覺,他本來還在考慮該何時向導師報備一下的。
「……繼續。」
因為不願承認父親說的有幾分道理,所以哲只是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他便眉飛色舞地繼續說道:「所以呢,如果不慎被人發現了,就把事情原委說清楚就行了,相信大家都能體諒那孩子的狀況有多不容易,但是──這裡呢,要撒個小小的謊,就是你得立場堅定地表明,家裡是有大人在的,所以任何狀況都不會發生,可以儘管放心,如果師長問起,你讓他直接聯絡我確認就是了!」
「想得還真周到……」
「那當然!」
「……唉,我知道了,那等吃完飯我去把客房整理一下。」
「嗯,謝謝你,那孩子就拜託你了。」
鈴木彰鄭重其事地向兒子低下頭請託,哲沒好氣地微笑道:「別說那種像是嫁了女兒的爸爸該說的台詞好嗎。」
「嘿嘿。」
兩人又一次拿起湯匙進食,待鈴木哲食用完畢,他站起身準備端起盤子清洗時,被父親給喚住。
「阿哲。」
「嗯?」
他又坐了下來,彰抬起頭,揚起溫柔的微笑說:「冬季大會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你的教練聯繫過我。」
「……」
心下一沉,鈴木哲下意識地別過臉,彰又說:「我只問你一句……你小瞧對手了嗎?」
聞言,哲情緒激動地立馬震聲反駁:「我沒有!我沒有……」
彰理解地點了點頭道:「既然沒有小瞧對手,那麼,你勢必已盡了全力應戰了吧,都已經盡了全力了,你還有什麼遺憾?」
「我……」
「承認你就是技不如人,如何?」
父親一言,讓鈴木哲凝視著他的雙眸,彰在兒子的眼中也看到了一種不服氣的訊息,他只是泰然自若的微笑道:「技不如人不是丟臉的事,同樣的,輸球也不是丟人的事,正因為這次的失敗,才有機會讓你正視自己的不足之處,在下次比賽之前,將你的不足之處加以打磨得更為純熟,為的是不讓自己又犯同樣的錯誤而懊悔,不是嗎?」
……是了,他因為這次比賽理解到自己不夠沉穩,體力也不十分足夠才導致自己注意力不夠集中。
但是、但是……
「……我吃飽了。」
雖然父親言之有理,但是現在的鈴木哲思緒相當混亂,一時之間還不清楚該如何面對,所以他端起盤子,二話不說選擇逃離現場、逃避這個話題。
看著兒子落寞而受傷的背影,鈴木彰只能無奈地輕嘆,期許他的兒子能早日振作才好。
畢竟──鈴木哲在球場上英姿煥發的模樣,就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這樣的光芒若因此黯淡下來,這絕對是身為父親的他一輩子的遺憾。
今天是週末假日,一早,鈴木彰便出門接故友之女,順道帶她去採買些欠缺的日常用品,鈴木哲則是待在家中打掃整理環境,畢竟平日只有他一個男人在家裡,總是隨興了些,難免有些凌亂。
「呼……」
裡裡外外忙碌了兩個多小時,哲在巡視過環境以後才大氣一喘,總算能鬆口氣,坐上鬆軟的沙發上還不足五分鐘,他便聽見自家汽車即將駛入車庫的聲音,雖然因為疲憊想再多歇息會兒,但是他仍舊揚起微笑起身,為他們開門迎接。
打開大門,便見父親肩上揹了一只大行李袋、手上也提著賣場的購物袋,鈴木哲趕忙接過這兩只袋子,鈴木彰率先走進屋內、探出頭喚道:「外頭冷,先進來吧。」
行李箱滾輪的聲響似是隱隱透露著主人的緊張與不安,聲響伴著身著駝色大衣的少女入了屋內。
「我介紹一下,小靜,這是我兒子,二班的鈴木哲。」
鈴木哲主動向她點頭致意:「妳好,聽家父說我們在同校,以後妳在學校有遇上什麼事,也可以直接到班上找我。」
女孩靦腆地頷首,鈴木彰又接著介紹:「阿哲,她叫佐藤靜,詳細情形剛才我在路上都和她說了,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你、你好……我是佐藤靜,對不起、總之……非常抱歉,給兩位添了這麼多麻煩。」
女孩的鼻子似是被外頭溫度給凍得些許泛紅,她先將右側瀏海塞至耳後,這便誠摯地向鈴木哲鞠躬致意,由她輕柔的嗓音中帶有些微顫音,便能知悉現下的她強作鎮定、緊張得很。
聽見她的名字,鈴木哲若有所思地反芻:「佐藤靜……這名字……」
女孩清秀的臉上滿是疑惑,她眨了眨水眸等待鈴木哲的話語,還不待他思考出一個結果,鈴木彰走上前來、由他身側經過時順道拍了他腦袋一掌:「別一直讓人站在玄關,笨兒子!」
下意識地撫著腦袋,鈴木哲以手勢請佐藤靜跟隨父親的腳步入內,她點頭示意跟上,在行經哲的眼前時,哲見到她側臉眸中的絲許憂鬱,記憶立刻鮮明了起來。
「啊!我想起來了,妳是美術部的嗎?好像、好像是六班的?」
見兒子又把人給押在玄關,已進入客廳的鈴木彰喊:「阿哲──!」
「噢!抱歉,請。」
三人先忙著將佐藤靜的日常用品全打點歸位、並向她介紹家中構造,一切處理妥善後,鈴木彰抬腕見錶時間臨近中午十一點,他思忖片刻便說:「這時間……我先走了,阿哲,中午你帶小靜出去吃飯、帶她熟悉附近環境。」
「爸你不留下吃午飯嗎?」
「不了,昨天我只上半天班,現在我要趕回公司處理落下的業務才行,有事直接給我打電話。」
「好。」
鈴木彰揚起微笑面向佐藤靜說:「妳也是,有什麼事儘管向阿哲或我說就是了,別見外,還有,買東西需要人提這類的體力活也都儘管指使他,運動部成員,沒什麼優點、就是精力旺盛!」
佐藤靜淺笑躬身:「是,叔叔路上小心。」
「路上小心。」
送鈴木彰至玄關,帶上門後,興許是同齡人之故,兩人顯得有些尷尬,只是點頭示意之下一同回到客廳坐了下來。
女孩始終微微垂首、極不自在的模樣,鈴木哲認為自己身為東道主有必要先釋出善意,他則率先開口:「那個……佐藤同學,妳不用拘泥,這裡就是妳的家了。」
「是……不好意思,造成這麼大的困擾。」
「嗯……總之,我希望妳別再道歉了,這屋子空得很,多妳一個人造成不了什麼困擾的。」
「……是。」
女孩半覆眼簾,無法藉由話語說出口的道歉,此刻也肯定又在她心底話作言語不斷訴說著吧。
「對了,剛才話說到一半,其實我在今年學園祭陪朋友去參觀美術部的展覽,有看到妳的作品,本來還不是很確定,但是剛才搬行李上樓的時候看見一些美術用具,這下確定了。」
佐藤靜面帶略顯無奈的笑顏頷首:「那幅畫……那幅畫被老師給批評得一文不值,那樣的作品還在學園祭這麼大的場合展覽真的是……相當丟人呢。」
她強顏歡笑著,表情明顯是受了傷的模樣,聞言,鈴木哲認為自己雖然不懂畫作這類深奧的藝術,也許他這個門外漢說出來丟人現眼,但是見女孩的神色,他覺得自己就算丟臉一回也得說出真實的感受才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