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太一是怎麼了?」
發問的人,是阿雙。
這幾天雪下得更大了,天氣冷,就連巡視工作以及防火看台的瞭望都讓人意興闌珊;阿雙這回是發懶,拉著薰一同窩在暖桌旁取暖,太一自告奮勇上了看台把守,阿椿與吾郎則暫時回家去關切一家老小。
阿雙剝著橘子皮,一邊提話題一邊把剝好的半邊橘子給薰;薰喝了口熱茶,回給阿雙一記眼神。
「妳不覺得他最近經常丟三落四的嗎?」雖然之前就不是很機靈啦!阿雙說出這句話時臉上完全沒任何愧疚感。
薰給阿雙的說法逗笑了,剝了一瓣橘子入口。「哪有?他不都是這樣的?」有點酸!舌尖嘗到了橘瓣裡的酸味,她皺眉含著,很快咬了咬吞進去。
「比之前嚴重啊!他這幾天常常口中念念有詞不說,我叫他去提水,結果只提了一桶回來,把另一個空桶丟在門邊;要他只收自己的衣裳,結果他連妳的都一起拿了回來。一個大男人哪穿得下姑娘的衣服啊?」
經這麼一提醒,薰頓時想起了先前自己的和服竟夾在他的衣裳之間的事兒,還好發現的早,不然她就得要自己去翻他的箱子。「之前不曾收錯?」
「有眼睛的人都不會看錯的!」阿雙比了比自己的眼睛。
他會不會又想起了什麼,只是不說?薰搓搓手,把還剩下很多的橘子揣在懷裡,「他在上頭吧?我去探探他。」
才一踏上防火看台,冷風就迎面撲來,吹亂了薰盤妥的髮髻;她攏緊髮絲,一眼就看見他站在上頭眺望遠處的身影。
「不冷嗎?」離開暖熱的暖桌旁,薰只覺得寒風刺骨,虧他還能站在這上頭這麼久!
她的聲音像是沒傳到他耳裡,因為他沒回頭。薰呼了一口氣,嘴裡的熱氣立刻蒸散成白霧。她爬上防火看台,輕輕探了探他的背。
「太一?」
與往常一樣,他反應過來已經是慢了一拍,薰接觸到他的眼神,那雙眼像是還沒搞清楚狀況般的失焦,她又等了一會兒才問:「有什麼好看的?」擱在屋頂以及巷弄間的儲雨桶都要結冰了。
京一帶木造房子密集,木屋最怕火災,因此不只自身番,很多民家、商家在門邊或是屋頂上都會打造儲雨桶來儲水以便救火。不過天氣冷,現在還飄著細雪,水桶裡的水確實都浮了一層薄冰。
「啊,沒有,沒什麼好看的。」他望了她一眼,皺起眉道:「妳穿這樣太薄了,我可不想再挨阿雙姨罵。」他立刻就想脫下身上的大衣。
「不用!你穿著,我一會兒就下去!」儘管她勸阻,他還是脫了披在她肩上。大衣蘊藏的暖熱包覆著她,雙腳也不再打顫。「哎……那你呢?」
「我還好。」他身上的衣裳是鋪了棉的。「上來這兒做什麼?」
薰從懷裡掏出半個橘子,「拿這個給你,順道問你一些事。」
太一接過橘子,立刻剝了一瓣入口。「妳也吃一點?」
就是因為酸她才丟給他,哪有再討回來的道理?她搖頭,卻發現他吃得津津有味。「有人反應你最近怪怪的?」她帶著笑意,並揉了揉耳朵;風太冷了,雖然衣服穿夠,耳朵與鬢角卻是凍得有些發疼。
「我?」
「嗯!阿雙姨說的。」薰站近看台護欄,把身子靠近四周的木柱當作是擋風之用。「哪!我問你……」
她瞅著他,而他三兩下就把橘子吃得乾淨,他仍是望著遠處,這反而讓她感到自在。「你有再想起其他的事嗎?」她補了一句,「以前的事;例如你的名字之類的……有嗎?」
「大多是一些人跟我說話的聲音或是模糊的影子,沒有想起太多。」他收回視線,「怎麼了?」
為什麼聽到他說沒想起來時,她心裡反而像是鬆了一口氣呢?薰,妳究竟盤算著什麼?一道聲音像是責備似的於耳際縈繞。她迎上他的眼,搖搖頭。「沒、沒什麼!只是最近又想起你之前提過的,就是阿椿姊的背影會讓你聯想到某個人,所以我才……太一?」
他的表情不太對!
太一像是忍著痛般,一手撫著右側的太陽穴,薰趕緊拉住他。「怎麼了?你沒事吧?」
「沒事……我沒事。」他眨著眼,活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的模樣。
「想起什麼了?」
太一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那雙眼直盯著她,眼裡卻又像是沒有她;薰著急地覆上他擱在欄杆上的手,感覺到他指尖的冰涼。「太一?」
他喘了幾聲之後恢復平時的氣息,「我不知道……我的感覺對不對。」他的一句話像是悶在嘴裡,只吐了一半。
「什麼感覺?我聽不懂。」
他提及兩天前與吾郎前往二丁目解決鬧事船工的事情。「替咱們解圍的,是一個頭上戴著斗笠的劍客。」
一個劍客?在南町,會隨身佩刀的人已經十分稀少,如果記得特徵,想必不難找到。「那個劍客長得怎麼樣?是你認識的人嗎?」
他搖頭,「我沒看見他的長相,只知道他又高又瘦,蓄著長髮,穿著紅色而且質料不錯的和服……」
「還有別的特徵嗎?」
他皺眉,努力回想著。「腰間有兩把刀……別在右側腰際。」
右側?薰立刻反應過來,「那就表示那個人左手持刀。」
「確實如此。」
「那會是你認識的人嗎?如果是,那就能夠拜託大爺、幸之助爺,或甚至是辦事處的人幫你找。」
太一的表情顯得有些猶豫,似是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薰不願放棄這個機會,只得再問:「趕快再想想!你跟他的關係呢?是朋友嗎……我們都不知道你有沒有其他兄弟。」
小薰……他喊著她,薰沒抬頭,望著他的腰間,然後「噗哧」笑了。「說來就連『太一』這個名字都是我們給你取的;你想必不是叫這個名字?當我發現你時,你的身上除了那件破舊的和服之外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們就算想找到你的家人或朋友也無從找起;原以為總會有人來指認你吧?但是三個月過去了,你就像是完全消失在世上無人聞問,你之前住在哪兒、家裡還有誰、你的過去完全沒人知道……我們還一直猜你會不會已經娶妻生子了!」
她的手悄悄收緊,渾然不覺自己手裡正握著他的指尖,她的笑容在唇角凝結,「你到底是誰?太一,我想知道你的事!不管多細微的事情都好,你一定想起來了什麼對吧?我想知道!告訴我!」
薰說了,終究還是說出口了;她不敢看他,不敢想像在她這樣的要求之下會得到他什麼回應。這個看似愚鈍的男人,背後所背負的究竟是什麼樣的過去?薰只能鼓起勇氣對他討答案,卻完全無法預期他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或許阿椿說的沒錯,大爺器重他,阿雙對他印象也好,他跟左鄰右舍、雜院裡的大夥兒也都建立起深淺不一的交情,讓他一直待在這兒也不錯——然而這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不是嗎?他是怎麼想的呢?他的家鄉是否有人等著他回去?是否因為思念著他、無法探得他的下落而以淚洗面?想到這裡,薰就無法抱持著自私的態度將他留在身邊。
他不說話,為何不說話呢?耳邊的寒風呼呼吹著,凍得她耳際紅通通的,她的眼眶微熱,視線才及他的胸口,忽地,他像是發出一聲輕嘆,他靠近她一些,擱在欄杆上的手包覆住她,她才發覺自己的手給冷風凍得發疼,他的手帶著暖意……
「小薰,抱歉,讓妳……讓妳一直為了我的事情而操心。」他伸出手,替她繫妥了頸間的繫帶。「我能想起的事沒妳問得這麼多……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誰;或許那個神祕的劍客能夠多告訴我一些?不過我沒什麼把握就是。」
「你有兄弟嗎?還是朋友之類的……」
「我不記得自己有兄弟,或許是朋友吧?也可能是……」他露出淺笑,最後用力地搖搖頭。「總之,我答應妳,如果我想起了什麼,我會立刻告訴妳。」
他的眼神澄澈無波,薰與之相對,彷彿有種要給它吸進裡頭的錯覺。她微喘著,大口吸進了滿腔冷風,終是不著痕跡的點點頭。
跑路人創作團隊/塔客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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