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 石碑
腳下踩斷某種東西的脆裂聲，繼上次走入血狼蛛主巢穴如今已有兩年，憶起當初內心還猜腳下踩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時，凱勒斯下意識地望著底下的褐色枝幹，輕輕地吐了口氣，是樹枝。石壁上的光苔比兩年前密集了許多，以現在的亮度來說，即使一般人走進這巢穴中，也不會完全看不到。
旅人看著走在最前頭的紅髮女蜘蛛，仍會下意識地遠離她幾步。凱勒斯明白內心的恐懼仍未完全消去，僅僅步行在蜘蛛的巢穴裡都使他感到不自在，心跳也逐漸加快，當米蒂兒和露走進王座間時，他仍杵在外面，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再進去、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勇氣面對那個地方。
凱勒斯一度想轉身跑離這個地方，眼前又映照出在深處看見的殘酷景像，蜘蛛拿著蛛絲做成的鞭子，對手無寸鐵的人類施以酷刑，在其失去意識，覺得無趣後又將其分屍。那些景象都太過於強烈，他感覺自己在顫抖，不論是內心或者是身體都不願踏入那個地方，離開的字眼不斷從內心浮現，冷汗從額間留下，在聽見窸窣的聲音時，他甚至會驚懼地顫抖。
腳步往後挪了一步，鞋子在泥地上發出的摩擦聲格外清晰。沒錯，這該死的鬼地方不是人類應該來的，離開才是正確的選擇，這裡是蜘蛛的巢穴，掠食者的地盤！走進來不等於是羊入虎口嗎？自己為什麼會走進來這裡？為什麼會被說服？離開這裡，必須走。
離開、離開、離開、離開、離開！
白色的髮絲從眼前掠過，一雙血紅色、帶著笑意的眼眸硬是擠入自己原本模糊的視線，且顯得格外清晰。那紅色雖暗沉，但其中卻又透露出一股明亮，凱勒斯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在那剎那間，他甚至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沒錯，旅人認得這雙明亮的雙眸，以及那白中帶紅的髮──
「女王！」紅髮女蜘蛛的聲音從王座間裡傳了出來。
對，是蜘蛛女王。凱勒斯眨了眨眼，望著她微笑的樣子，這還是第一次看見蕾的笑容。
「如果說你肯與我交好，那我們會是種族間的第一道橋梁，凱勒斯。」蕾微笑道。
他覺得自己的心裡顯得舒坦許多，這是很奇妙的體驗。上一秒身體還在抗拒進入王座間，在遇見蜘蛛女王後卻顯得無關緊要，凱勒斯輕輕地嘆了口氣，沒辦法了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甚至不清楚為什麼一個蜘蛛女王會影響自己的身心到這種地步，這簡直不可理喻，想到這裡，旅人內心湧現一股惱怒。
「但種族的隔閡卻不可避免。」凱勒斯從蕾身旁走過，淡淡地說道。
回望著旅人經過剛從王座間衝出來的紅髮女蜘蛛，走入石穴的背影，蕾微笑，沒錯，這隔閡深到不是我們兩人就可填補。即使瘋狂，但也很棒不是嗎？
凱勒斯進入到王座間，除了光苔從以前一條一條規律的樣子轉變到整個石壁都是以外，石製王座依舊不變，但上頭好似多了些裂痕；站在一旁的光頭蜘蛛雙手環在胸前，對著自己勾起意義深遠的微笑，這讓他很是想在那蜘蛛臉上狠狠地揍一拳。
蕾跟露一前一後地走入王座間中。蜘蛛女王站在王座前，招呼所有人都來到王座前後，她說道：「我們藉由米蒂兒的情報中得知，反抗軍的體系基本上是由布特瑞下達指令給崔斯佛，再由她送到反抗軍，並由底下幹部與成員們執行，沒錯吧？」
米蒂兒微笑的點頭。
「所以，布特瑞應該是想要隱藏自己身分，才會透過如此繁瑣的過程來下達指令。」蕾用手輕拂自己那撮紅色髮絲，「他這種行為讓人費解，資助反抗軍崛起，卻要透過一個女性來傳達指示不肯露臉。我想這有幾種可能性，若不是布特瑞有其他陰謀，不然就是根本沒這號人物。」
露點點頭，「女王，人類非常狡詐。如果是前者，那不難想像是要藉著推翻蜘蛛部族來統一整個大陸，他們地盤意識極為嚴重。若是後者，代表崔斯佛才是整個反抗軍的領頭人物，那就省事多了，不用在費心去找一個隱藏幕後的人。」瞥向站在一旁的米蒂兒，「前提這些情報都要是真的。」
「是真的！」少女皺眉抗議。
「反抗軍怎麼知道那是布特瑞？」凱勒斯望著米蒂兒，「只靠崔斯佛說『這是布特瑞的指示』應該沒有人會信服，他曾出現在組織裡嗎？」
米蒂兒搖搖頭，「據說他在反抗軍創建最初曾與內部的幹部見過面，所以在崔斯佛出現要代為轉達命令時，也是由這些幹部來替她撐腰，可是有的成員並不信服，只是礙於幹部們所以沒有出聲，但也都是傳聞而已。」
「所以說人類根本就不懂得團結。」露聳肩說道。
反抗軍這兩年間也一直在招募人才，裂洞中有不少塊石頭都刻著他們的相關規定。其中一條便是不得違抗幹部與命令，看來內部還是有某種規則在束縛人們。凱勒斯用手撐著下巴思考著，布特瑞顯然利用這些規定殺過不少人，否則反抗軍內部早已掀起內亂。資助它建立、滲透入幹部，再由崔斯佛傳達命令……
旅人眨了眨銀眸，這軍隊不是希望，只是個人名下的私有軍隊。那紅髮蜘蛛說的對，它創立的本意不在於拯救人們，只是為了統一大陸，藉著這些手法可以想像出這人有著野心，且背後有著龐大的資產。他打算利用這些推翻蜘蛛這幾百年來的統治。
「兩年間我往來於東北與東南區域的裂洞中，聽聞過不少布特瑞的傳言。」凱勒斯望向泰吾爾，後者晀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不得不說，我認為布特瑞是真有其人，而且打著『反抗蜘蛛』的名號招兵買馬，打算推翻掉你們一統大陸。」
露哼了一聲，「區區人類？不可能，我們會徹底擊垮他。」
「不得不說，至少在創建組織上他已經做出了成績。」凱勒斯淡漠地說道：「而且在如此多人都爭相前往的情況下，我想布特瑞真的有打敗蜘蛛的計畫，如今正在實施。」
「你──」
「露。」蕾朝著紅髮女蜘蛛皺眉，在她哼一聲撇過頭後，轉而望向一直靜默的男型蜘蛛，「泰吾爾，你覺得呢？」
瞥向凱勒斯，「吾王，在我們有許多支巢穴被擊破的情況下，反抗軍的確擁有相當程度的武力，但以目前的狀況來看，我仍不覺得它可以成功推翻四大部族。」
「哦？」蕾晀眉。
「畢竟我們還不知道他們的下一步會怎麼走和其整體戰力為何。吾王，這次人類是有備而來。」泰吾爾淡淡地說。
凱勒斯望著針對布特瑞與反抗軍討論的蜘蛛，發現這談話的過程就像跟人交談一樣，但其內容卻是存活於裂洞中的人絕不會討論到的東西。當自己前往人類裂洞時，鮮少看見活潑樂觀的人，大家在裂洞中過著無所事事的生活，每天祈禱著不要有蜘蛛來侵略他們、加入盜賊團去四處闖蕩、爭搶食物等，那就是他們的社會──充滿絕望和怠惰。
難道這才是我們應該有的樣子嗎？凱勒斯不禁想著，如果說現在的人類都像眼前這些蜘蛛針對問題去討論、解決的話，也許不用等到布特瑞的反抗軍出現，人們自己便會組織成一個團體去反抗蜘蛛，失敗也無所謂，至少嘗試過推翻現今這種狀況。
迫害人類的不是蜘蛛，而是那對著絕望容易屈服的心。布特瑞也許就是看中了這片「商機」，雖然不知提供反抗軍成立的資產究竟從何而來，但以某方面來說，凱勒斯仍舊佩服這個人。他在適當的時機點給予人們他們所想要的希望，然後在這條路的終點則是滿足於自己的野心。不論成功與否，他都做了現今人類做不到的事──嘗試。
凱勒斯不自覺地勾起微笑，蜘蛛為何會化作人型？他們的智慧為何與人類如此相像？種種的疑問彷彿在旅人沉靜的水面中投入一粒小石子，泛起的漣漪愈來愈大、愈來愈廣，直到心海的盡頭。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好奇，也想要去了解，兩年前破碎的東西，旅人想要再次取回。
「露，我們先針對『深處』的反抗軍士兵去處理吧，去問看看有沒有布特瑞的情報。」蕾望向男型蜘蛛，「泰吾爾，阻止反抗軍過於接近主巢穴，盡量從他們身上搜刮一些關於布特瑞的東西。」
「是，女王。」露彎腰答道。
「是，吾王。」泰吾爾行禮，但他抬起頭道：「您呢？」
望著凱勒斯和米蒂兒，「我要帶他們去看看石碑。」
＊
兩人尾隨著白髮的女王穿梭在主巢穴中，在走動的途中他們偶爾會看見背上有絨毛、八個節枝上都有些許絨毛的蜘蛛，紅色的眼眸好似在打量他們倆般格外詭異，窸窣的腳步聲不絕於耳，也許是因為蕾或者是焦黑病的緣故，蜘蛛們遲遲不肯上前，只在特定範圍外盤旋走動。米蒂兒緊張地握緊雙拳，時不時地環顧四周，凱勒斯輕拍她的肩膀點頭，這些小型蜘蛛並不構成威脅。
他們在長廊的某處停了下來，這裡的光苔較為黯淡，可有著焦黑病的兩人僅需一點光芒便能看清，他們發現這石壁中鑲著一塊石碑，那石碑與旁邊的石壁不同，它非常的乾淨，就像剛剛才刻上，沒有砂石、也沒有龜裂的痕跡，當蜘蛛女王說這已是數百年的產物時，兩人不禁錯愕。
遺物留於四處，盼人能將其匯聚。
力量散於大地，容器需與其相合。
上頭字跡刻的深淺不一，但字跡卻顯得頗為工整。凱勒斯疑惑地望向蕾，「這是什麼意思？」
女王搖搖頭，「我不知道。老實說，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帶『黑色旅人』來這裡，這是從我有智慧以來便被賦予的使命。」
什麼？凱勒斯搔搔頭不語。
「是誰要您帶我們來這裡呢？」米蒂兒歪頭問道。
「不知道。」蕾無奈地說道：「我真的……不知道。」
「總之先記起來吧。」凱勒斯望著那石碑良久，「我們還有些事要處理。」
旅人望著那塊石碑，當他靠近時總覺得身體裡藉著焦黑病得到的力量似乎更為充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難道黑斑又擴張了？待會可得找個時間去確認一下。
聽聞遠處女王的叫喚，凱勒斯這才緩步跟上，內心顯得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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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繼前天卡文後，今天總算是送上一篇。
其實要說是卡文，倒不如是我寫06（其實今天更新這篇早就寫好了）時，發現開頭不知要如何寫，硬寫下去又怕整個歪掉，即使有設定集幫我矯正，但那裡頭的設定已經可以讓我寫好多篇章，真的不需要再多一些有的沒的，所以就索性不更，改闡述一下自己夢想與想法這樣。
也收到一些讀者給予我的想法，真的感謝各位支持LKK。
其實在我看設定集時，覺得《蛛網》的字數肯定會大於《奇能者》。因為一個是國家革命，另一個則是世界，兩個光是格局就不同，在寫的途中我非常興奮。
沉浸於自己的小說，讓想像任意奔馳，真的很開心，也讓我陶醉。
－LKK 2015 . 11 . 02
創作內容
《其他‧短篇集》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