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差點忘了。」男孩忽地煞住腳步，轉身跑了回去。
艾莉絲雖然疑惑，卻也跟上他的腳步，凝視他奔跑時的側臉。男孩焦急的左顧右盼、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什麼東西。
「欸，你叫什麼名字？」她問。
「我叫艾唯。」男孩看了她一眼，說。
「你幾歲？」艾莉絲興致勃勃地牽住他的手。
男孩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移開視線，「我快要九歲了。」
「我再六個月也要九歲了耶。」艾莉絲哈哈大笑，就在這時候，艾唯「啊」了一聲，掙脫她的手，跑向前去，蹲下身。
他前方排了一排木桌和木椅，層層疊了約一個成人的高度，在桌椅的縫隙下，一個黑帽子坐落其中，艾唯伸長了手把它拿出來。
「艾唯，那是什麼？」
「這是我的帽子。」艾唯把它珍惜的抱在胸口。
「你好像很喜歡？」
「對啊，這是我媽媽送我的。」他喜不自勝地把帽子戴在頭上，帽口有點大，好幾次滑落下來。
「喂！」
伴隨著尖利的女音，喀答一聲，艾莉絲感覺地面好像振動了一下，艾唯手一頓，帽子滑了下來，遮住他半張臉。
她抬起頭，只見一個女孩站在他身後，附近的畫像全都騷動起來，亂成一團，各種尖叫混雜在一起。
「茉莉女王！茉莉女王來了！」
「女王大人！嘎嘎嘎──我好想妳啊！」
她就是茉莉女王？艾莉絲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女孩雙手環胸，冷傲的笑著，她有著即腰的烏黑長髮，和一雙湛藍眼眸，看起來不過比她大了兩、三歲，卻穿著冷艷的黑色繫肩緊身洋裝，紅色蝴蝶結和蕾絲滾邊與黑薄紗交疊成繁複的花紋，包裹在這件富有層次感的衣物裡的嬌小身軀，有著細緻美麗的五官和白皙鮮長的手腳，像極了精緻的洋娃娃。一顆藍色寶石項鍊在她胸前閃耀著。
裙擺下的高跟長筒靴黑的發亮，艾莉絲心想，剛剛那一下說不定就是她踩出來的。
艾唯抓著帽緣，用帽子蓋住臉，像是想裝作沒發現她。
女孩扯著嗓子叫道：「艾唯，我在叫你欸！」
艾唯轉過身，腳才剛踏出去就被茉莉抓住衣領，茉莉把他拉到自己身後，捏住他臉頰。
「幹嘛躲我啊？話說回來，你的臉還是一樣這麼嫩這麼好摸耶，嘻嘻嘻……」
「哇，放開我啦。」他抓住她的手，不斷掙扎。
女孩好像常常以此為樂似的，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了，看到她的舉動，艾莉絲心裡升起一股不快的情緒。
「欸……妳是誰？」她原本想走過去把她拉開，卻又有點膽怯，只好出聲轉移她的注意力。
女孩看向她，鬆了手，換上一副冷漠的表情。
「妳呢？」
「我叫艾莉絲。」她鼓起勇氣這麼說後，周圍的畫像立刻又一陣鼓譟。
「我是這裡的女王，茉莉女王。」她抬起下頷，睥睨著她。
什麼嘛，只不過大了我幾歲，居然說自己是女王。
艾莉絲不服氣地說：「喔，茉莉姐姐。」
「誰是姐姐啊？」
「可是我們年齡差不多啊，這個時候應該叫姐姐不是嗎？」
「我又沒有妹妹！」茉莉不悅地撥了撥長髮。
「可是媽媽說看到年紀比我大的女生都要叫她們姐姐耶。」而且她甜甜的這麼叫了以後，她們都很開心。
茉莉不再說話了，她雙手插腰，鮮紅的櫻唇緊抿著。
然後，她朝她走去。艾莉絲嚇了一跳，還以為會被捏臉，結果她只是靜靜地盯著她看。
「畫得還不錯嘛。」她用打量藝術品般的高傲眼神瞧著她，艾莉絲感到一陣不自在，不自覺地縮起肩膀。
什麼叫畫的不錯啊？
「不過呢……」她拉長尾音，瞇起眼睛伸手戳向她額頭，冰冷的指甲陷進了肉裡，「和我比起來還是差了一大截。」
艾莉絲像被定住一般沒有半點反應，茉莉的手指繼續往下滑，經過小巧的鼻尖，停在她的嘴唇上，「媽媽的實力果然沒有退步，她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棒的畫家。」她沾沾自喜地開口。
「可是和我比起來，還是缺了點什麼，這就是媽媽對作品愛意程度不同的差別。我和妳站在一起，任何人都看的出來，我比妳漂亮、比妳美……我才是媽媽的女兒！」
艾莉絲在她的手指碰到她的鎖骨時，伸手揮開她。
「不要一直碰我，討厭死了。還有，我又不是畫！」
茉莉一愣，畫像們鼓譟的聲音也停了下來，詭譎的寧靜中，一個聲音穿過空氣，響亮地響起。
「艾莉絲，過來這邊！」艾唯站在轉角處，揮舞著手上的帽子，大聲喊道。
艾莉絲望向他，只瞥了一眼茉莉噘著嘴，冷冷地看著她的神情，就繞過她身邊，往艾唯的方向跑去。
※※※
「那是真的嗎？」
「什麼真的？」
「妳說妳不是畫，這是真的嗎？」說出這句話時，艾唯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腕，眼中充滿複雜的情緒。
兩人在兩側掛滿畫作的走道上奔跑著，當艾莉絲聽到他的呼喚而奔向他時，艾唯立刻抓著她的手拔腿狂奔起來，彷彿懼怕茉莉會追上來一般，那神情緊繃的模樣讓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畫裡的動物在他們經過時發出了叫聲，被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注視的感覺讓她益發焦躁起來。
「我是人啊！一直以來都是人。」
「可是……」艾唯的聲音跟著他的腳步頓了一下。
艾莉絲心想，一定是因為他看到她從畫框裡爬出來，才誤以為她是畫的，於是決定向他解釋道：「我跟你說喔，我不小心掉到畫裡面了，好不容易爬出來就出現在這個地方，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掉到畫裡面？」
「那個，說來話長啦。」艾莉絲不想說自己偷闖進禁止進入的畫室，只好尷尬的笑了笑。
艾唯沒有再問下去，只是專注的望著前方，幾秒後，他放慢腳步，環顧四周，放開抓著她的手。
他們現在身處於美術館西側廁所附近的角落，潔白的牆面沒有掛任何一副畫，一片寂靜中只聽得見兩人的喘息聲。
艾唯四處張望，確定沒有人發現他們在這裡後，靠著牆面屈膝坐了下來，艾莉絲也坐到他身旁，跟他一起仰望天花板。
「我問你喔，為什麼這裡的畫會動？」她問。
「因為我媽媽是魔術師。」他說。艾莉絲轉頭望向他，只見他低著頭，帽緣遮住了表情。
「你的媽媽，是艾爾莎小姐嗎？」
艾唯驚訝地抬起頭，艾莉絲繼續說了下去：「她是很厲害的畫家對吧？」
「……嗯。」
「這裡的畫全部都是她畫的嗎？」
「嗯。」
「你說她是魔術師，這是什麼意思？」
他把帽子拿下來，放在膝蓋上，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她畫的畫，非常不可思議，每次一到晚上，畫裡的動物就會活過來，就好像，我的媽媽賜予了牠們生命一樣。」
「這樣很厲害啊。」艾莉絲雙眼圓睜，語氣興奮地說。
「我不知道這是天分還是詛咒，因為這個關係，我媽媽不敢把畫賣出去，害怕會被別人知道這個祕密。」他雙手環住膝蓋，把臉埋進帽子裡。
「那怎麼辦才好？」
「我媽媽不敢賣畫，只好辦畫展來賺錢，每天白天的時後，都有很多人來看我媽媽的畫。」
「茉莉也是她畫出來的嗎？」
「對啊。我媽媽只畫過動物，不過茉莉女王是她第一次嘗試畫人，她花了很多心力去畫她，可是……茉莉女王和其他的畫很不一樣。」艾唯皺起眉頭，說：「一般的畫會動，可是再怎麼樣也能留在畫紙上，無法出來，只有茉莉女王她……她不受限制，可以自由穿梭在現實和畫裡。」
「唔……」艾莉絲一陣沉吟，想像那個穿著華麗的女孩從畫裡走出來的模樣，又想起自己狼狽地從畫框中爬出來的樣子，不禁覺得她們有些相似。
難怪茉莉會誤認為她是畫。
「茉莉這幅畫很受歡迎，很多人出高價跟我媽媽買，可是我媽媽一直不敢賣，後來，別人開始鼓吹我媽媽再畫人，因為他們看膩動物了，可是我媽媽不敢，因為她怕……會創作出另一個茉莉女王。」
「所以說，茉莉女王變成了獨生女？啊……還是說要叫她獨生畫？」艾莉絲偏了偏頭，既然茉莉女王是唯一一幅女性畫作，那一定特別珍貴吧？
艾唯完全開心不起來，他憂鬱地盯著地面，說：「茉莉女王掌控了所有畫，成為畫中之王，現在所有畫都聽她的。」
「也就是說她權力很大嗎？」她肩膀一顫，緊張了起來。
「其他畫是還好，他們只能待在畫框裡，不過茉莉女王會利用他們監控我們的行動。」
「這樣喔。」
「……而且，自從茉莉女王出現後，媽媽就再也不畫畫了。」
「為什麼？」
「我不知道，媽媽好像很討厭她，每次茉莉女王去找她說話她就會繃緊臉。」
艾爾莎會討厭茉莉女王？為什麼？她不是她畫出來的嗎？
艾莉絲想了想，又問：「對了，你有進去過畫裡面嗎？」
「畫裡面？」他一愣，緩緩低下頭，「沒有，那種地方我不敢進去……」
「喔，你會怕嗎？」她眨了眨眼，笑了起來。
「……」艾唯沉默半晌，低聲問道：「畫裡面是什麼模樣？」
「是一個咖啡色的迷宮，裡面有很多發光的畫框，畫中的動物都聚集在迷宮裡，有會說話的金魚和鸚鵡，有些動物很討厭會故意擋住我的路，不過都被熊布偶擋開了。其實，畫裡面也蠻有趣的。」她興致勃勃地說。
「艾莉絲！」艾唯像在為她的樂天感到不安似的，連聲音都拔尖了起來，「妳聽我說，妳千萬不能讓茉莉女王知道妳不是畫，要是她知道妳是人那就糟了。」
「這樣喔。」艾莉絲點點頭，吞了口口水，「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妳是從哪裡過來的？」
「一個小房間。」說到這裡，她倏地站起身，張大眼睛語調高昂地說：「我想起來了！在那個地方，我帶你去……」
「等一下！」艾唯在艾莉絲轉身欲衝出去時緊緊拉住她的手：「很危險，不要隨便亂跑。」
「可是……」艾莉絲欲言又止，遲疑的神色在眼中閃現，她右手在空中揮舞著，比手畫腳地說：「在廁所附近，一個走廊的底端……有一個小房間，門板是木頭做的，裡面有木桌和鐵管椅，我就是從那裡來的。」
「妳是說儲物間嗎？」艾唯聽了她的描述，想了想，說。「那裡鎖起來了，沒辦法進去啦。」
「什麼？鎖起來了？」她一聽，頓時洩氣地垮下臉，「那怎麼辦才好，我回不去了。」
「我們再慢慢想辦法嘛。」
艾莉絲沒有多說什麼，輕輕頷首，接受他的提議。
短暫的沉默中，一個聲音從遠方傳來，斷斷續續，呼喚著艾莉絲的名字。
「艾莉絲、艾莉絲……妳在這裡嗎？」
「咦？」艾莉絲豎耳傾聽，發覺這個嗓音有點熟悉，「有人在叫我，我去看一下。」
「等一下啦，艾莉絲。」艾唯見她毫無警覺心地轉身離去，嘆了口氣後，用力拉緊帽子，無奈地邁步跟向她。
艾莉絲四處張望，尋聲而行，在牆邊的一幅畫前停下腳步，畫中的身影是一個繡著紅藍鈕扣的熊布偶。
「妳是熊寶貝對吧。」艾莉絲看了一眼標示在畫框下方的畫名，墊起腳尖，湊近她，「我們之前有見過面。」
「如果可以，我希望妳能叫我熊媽媽啦。」熊布偶用手抓了抓頭，說：「所以艾莉絲，妳真的是人？」
「對、對啊。」她這次回答的語氣比較沒那麼有把握了。
藍紅鈕扣靜靜地望著她，熊布偶臉上佈滿了各種複雜的情緒。
「妳聽我說，茉莉女王正在找妳。」
「找我嗎？」艾莉絲眨了眨眼，試圖保持鎮定，「然後呢？她現在在哪裡？」
「她正在對各個畫發號施令，要他們在美術館中搜尋妳的位置。」
後來呢？找到我之後要做什麼？
艾莉絲沒有再問下去，她咬著下唇，茫然地望著她。
「艾莉絲！」艾唯按住她的肩膀，讓她把視線移到他臉上，「沒有時間在這裡發呆了，我們快點走。」
「能走去哪裡？」她依然一臉無助。
「總之，」他咬了咬牙，吐出一口氣，表情凝重地看了她幾秒後，說。「請妳，先假裝成我媽媽畫的畫好嗎？」
創作內容
【短篇奇幻】給艾莉絲的畫 第二章 茉莉女王
長篇奇幻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