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煩意亂的寧海邊收東西邊惱著如何籌到錢,因而沒注意到已進了門的男子。
「怎麼了?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一道溫潤的音調帶著關切的情緒出現,把蹲在地上的她嚇了一大跳。
「沒、沒事……」響彎下身湊近,拿去她手中的幾個鍋碗,拉到一邊。其間,眼睛都死死盯住她。寧海低著頭數次想避開那目光,最後,還是只有妥協的份。
她說了討債人來的事,但是卻跳過了那件衣服被拿走的事,連明天要籌到錢的事也隻字未提。
「什麼?」響聽到此,忽然打破以往的冷靜,激動的攫住她的手腕,急切的問:「他們有沒有對你做什麼?有受傷嗎?」
看他這個樣子,寧海心中湧上滿滿的感激,但也僅止於感激了。她對響產生不出其餘情感,而幾天相處下來,響自己也已認清這一點了。
「沒事,他們是有推了我一下,但是沒受傷。」她看了看膝蓋,確實沒怎麼樣。但響還是一臉不放心的觀察著她接下來的行動,直到她去打完水回來方放下心。
「對了,這給妳。」響忽然想起什麼一般,叫住她。
她一轉過頭,見到響正攤開一件質地上等的服飾,一看,還是一套女裝。
「這……不太好吧!那麼昂貴的東西我不能收,你拿去退了吧!」
「不用擔心,是我自己織的,如果妳還不收那豈不是白費功夫了?況且妳多數衣服都又破又舊,總那麼穿也不好。別拒絕,快穿穿看合不合身。」響催促著,將美麗卻又不易引人注目的衣服遞上,她只好進屋換上。
米色為底,裙子一角繡著一枝同色系的樹枝,由腳踝位置直到大腿,上頭點上紅色花朵。還有絲質金色束帶,最後搭配上墨綠色披肩。穿在寧海身上,讓響看呆了,這不是單單「美」字能形容得了。不妖冶,而是脫俗得不食人間煙火般,空靈、優雅。
「很合身、很……好看。」他愣愣的說道。
寧海很開心的審視自己身上的袍子,聽他這麼一說,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簾,那模樣,更美。響看得更失神了。
「我出去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回過神,見寧海拿起針線和布就要往外走,趕緊攔住了她。
「還是要去嗎?今天不休息一下?」
「為什麼不去?剛剛的事情並不構成影響啊!」
爭不過,響在心中嘆了口氣,陪著她出門,送她到樹下後,再拿著昨天繡好的藝品拿去街上賣。
靠著鶴立雞群的外貌,響的生意一直都很好,尤其是今天。
因為總覺得早上寧海說的有哪裡不對勁,心裡擔憂不已,因此對生意也不留心。殊不知自己表現出的憂傷模樣博得許多女人的愛憐,不到兩個時辰已籃子空空如也。
比平時早收工的響,第一件事就是趕到寧海身旁,陪她等待。
他也知道這麼做很蠢,死了的人怎麼可能會回來?不管等多久,結果都不變。但等待著這個人,已經成為他們每日必做的事情。
就好像,某一天,真會有個人從地平線的盡頭出現,走向還綻放著黃花的欒樹。
「你是不是在回來的路途中了?我知道作戰很累,所以你慢慢走沒關係,我還能等。但是,不要忘了歸鄉的路啊……」當響慢慢走近寧海身邊時,聽見她哽咽的喃喃著,看著掌心的一朵黃色落花。
「如果是戰事耽擱了,放心,再幾個三年我都會等下去,只要你記得,還有一個人念著你……我、我好想你……」
看她哭,他的心彷彿千刀萬剮。響當下真得恨不得把寧海摟進懷裡,摸摸她的頭安慰她,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最多只能沉默代替這些。
「欸?你今天這麼快啊!辛苦了。」轉頭猛然發現似乎站了一段時間的響,她慌張的抹抹臉,幾出一個笑靨道。
當她的視線落在他苦澀的神情上,笑僵在了臉上,「你,都聽到了?」
響走近,不捨的問:「還好嗎?」她沮喪的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天冷了,我煮了些薑茶給妳,喝吧!」響拿出一壺還溫熱著的茶壺。他知道寧海體質偏寒,所以最近都會煮薑茶帶給她喝,暖暖身子。
薑茶倒入小杯中,為了怕燙舌,他還先嘗了一小口,確定溫度剛好,才遞給寧海。
「你其實不用準備這些的,我欠你的已經太多太多。」
「當然要準備,不然等妳受風寒了不更麻煩?」響微笑著答道。
「謝謝,響,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寧海能遇上你這麼好的人,真是上天的恩賜啊!你說是吧?」
他自嘲的在心裡一笑。
朋友,表面上無反應,但是他的心抽痛了數下。自己的定位也僅僅到此了啊!除了朋友之外,什麼都不是。
響看著她喝完後,坐到樹下望著天想事情,思緒直盤繞著早上寧海說的話。
很快,日輪下沉。
「天色要暗了,回家吧!」響輕聲道。
寧海不捨的回望了一片昏黃下的地平線最後一眼,什麼都沒有。於是默默跟著響的腳步離去。
第二天,天色未亮。
通常這麼早的時候,城門口只會有稀稀落落的幾個小販趕著駝獸進出,但今天卻多了一個纖細的身影。
那身影明顯是個女人,她低著頭走得極快,懷中揣著一包東西,一副生怕旁人搶走一般,摟得很緊。而臉色,是說不出的凝重。
寧海出了城門,遠遠就看到三個人站在河邊,有兩個是昨天上門的大漢,一旁則是一個面生的年輕男子,裝扮就是一副有錢公子哥的樣子。一看她走來便開始端詳起她身上的每一處,像是買家在看著商品是否完好。
寧海被看得很不自在,但還是不避開他的眼神,直直朝他走去。站定後攤開手中布包,有一些銀兩,但是遠遠不及她所欠的額數。
「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最多只有這些,請你們把衣服還給我,我保證之後絕不再拖欠。」他知道年輕男子大概是另二人的主子,於是對著他道。
「不好意思啊小姐!你以為我們是什麼大善人嗎?欠了那麼多錢,我看你是一輩子都還不出了,還跟我要東西?哼!有沒有搞錯啊?」那人用誇張的語調道。
寧海露出最懇切的眼神,不斷請求著。
「我看妳長相和身材也不差,稍微裝整一下應該夠美艷了,送到怡紅院的話──」一聽他說到此,她的背脊整片都涼了。
「不,拜託你,我一定會盡快還的,相信我!」
「真好笑!要我相信妳?當初我們錢莊就是相信你爹,現在才會討個錢討得那麼累。」他嘲諷的看著寧海,「妳別再廢話了,以後就給我待在怡紅院!努力一點接客,慢慢把錢還清,說不定在有生之年還能把自己贖出來呢!」
說完,他一個手勢令旁邊兩人強行將其帶走。寧海心中感到極為恐懼,連連後退,眼看就快要被逮住了,忽然,一隻溫暖的手猛地扣住她的手腕,並向後拽。
她本能的想掙脫,於是奮力掙扎著。但是當她看見那白如銀緞子的髮時,停止了掙扎,任對方將自己一拽拽到身後。
「你是誰?敢阻撓本大爺辦事!想要英雄救美?門都沒有!」那大爺相的人看著突然出現的響,冷笑一聲,拔劍。他其實對自己的劍術很有把握,所以輕而易舉的打得面前這人跪地求饒,是勢在必得。
對方劍都拔了,挑釁的舉動再明顯不過,響心裡覺得好笑,沉聲道:「找死。」
死字音剛落,才一眨眼的時間,對方只看見眼前漫天紅線,而響竟已離他不足一尺。
他驚訝不已,自己這麼高的武術造詣,怎麼會連這個人的動作都完全捕捉不到?這身手,不是單單驚人兩字可以形容的。
而更讓他瞠目結舌的是,兩個部下竟早已身首異處,在這麼短、一秒不到的時間內……
他太可怕了!
那人嚇得面無血色,原先的囂張樣都無影無蹤,他雙眼因瘋狂的恐懼而大睜,手腳發抖不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饒……饒了我吧,大爺。」
他的眼淚禁不住巨大壓力而落下。但是響沒理會他,手小幅度一揮,鮮血滿地。
「啊────」
響沒殺他,只是割去了雙耳。意識到自己沒死之後,他不顧鮮血直流的雙耳,像看救命恩人般的看著響。接著,他又感覺頭一陣劇疼,一看,是一大包銀兩砸在了自己臉上。
「滾,別再讓我看到你這狗娘養的。」響以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一瞪,他趕緊連滾帶爬的逃走了。
之後,響轉頭看著寧海,一語不發。
「對不起,我沒跟你說就──」剛要解釋,她的嘴被響的纖指輕按住。
「不必解釋,我都知道了,不怪妳。」他用一種難以看透的眼神望著寧海,「錢我先幫你還清了,你之後再慢慢還我便是。」說完,他拿起自己染了血的紫袍,皺了皺眉。
「抱歉害你衣服髒了,我回去幫你洗一洗。」寧海說。
響點點頭,跟在寧海身後轉身離去,接下來又是一如以往的例行公事。
「承念……你要我等三年,我等了,可是然後呢?我從欒樹第一朵花開,等到最後一朵花謝,你還是沒出現……」這一天,寧海面前的欒樹已經落得一朵花也不剩。
一旁的河邊飄著點點黃色小花,景象唯美,卻又充滿了淒涼。
寧海緊緊握拳,握得手都生痛了,還是沒法讓心裡的痛好受一些。本在彈奏二胡給她聽的響,停下來出聲安慰幾句,仍是徒勞。
他不忍,但是仍然跟以往一樣什麼都做不了,索性繼續彈著二胡,將靈氣藉由音樂散出,稍稍安撫下寧海的心。
於是他又開始安慰起來,說看花開花落並不準確、人難免會因事耽擱諸如此類的話。所幸有樂曲輔助,寧海心中也附和起他說的話。不過當然,心中的思念還是沒有絲毫減少。
一開始的樂曲激昂高亢,如萬馬奔騰、浪潮咆哮。之後曲風漸轉,變為清新悠閒的曲調,讓寧海情緒平靜下來,短暫、極短暫的忘卻痛苦。
她不自覺的想像起和承念再次相伴的情景,就好像沒分離過一樣。她強迫自己,就算只有一首曲子的時間也好,忘了對承念的思念,讓長久以來被揪得緊緊的心,能放鬆一會。
這些在思念中度過的日子,過得根本不是生活,而是折磨。
她閉上眼倚在欒樹下,傾聽響奏出的美妙音符,這一切彷彿真如此美好……
響看著寧海那剛睡著、疲憊不已的面龐,心中百感交集。接著他做了一件大膽的事,連自己也不敢置信。
他取出一條紅線,停在空中遲疑了許久,暗罵自己不該這麼做,可是強烈的渴求,讓他不住去試探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最後他顫抖著手,輕輕將一端繫上她的手指,另一端,則在自己的手上捆了一匝又一匝。
紅線在兩人白皙的手上顯得非常顯眼,宛如一條細小紅蛇緊緊攀住兩人。
即使心中早該預料,但下一秒,在看到那紅線無聲的斷為碎片時,響的腦子還是轟鳴一聲,炸了個四分五裂。
他呼吸變得極促,只能按著疼痛的胸口,向後躺了下來。他看著寧海,手越過一地紅色碎線,握住寧海的手。兩人距離極近,可她的心,他卻接近不了。
「快來啊!快來看哪!我們出征的軍隊回來了,太好了!大家快來啊!」一聲愉悅的呼叫打破了響跟寧海之間祥和之氣。
「響,你聽,是承念回來了!」寧海驚醒,臉上爆出狂喜的表情,拉著響道。
響眼中卻是難以言盡的混亂思緒。
軍隊回來了嗎?看來,該面對的時候到了。真相,不用他來說,也遲早會對上。
回過神,寧海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軍隊在還離城有數公里遠之處被團團圍住,城裡的人湧上去,紛紛與自己思念的兒子、丈夫、父親、兄長或是愛人相見。而寧海在一片欣喜的氣氛中,尋找承念的身影。
那一頭狂蕩不羈的黑髮,一身白的衣。
一個跟承念一同前往的人看到焦急的寧海,走來,「別找了。」漠然的一句:「他戰死了。」
寧海當場愣在原地,而那人也不管她,轉身跑去找自己的愛人。寧海看著他們這對愛侶,緊緊相擁、笑得燦爛無比。她理智漸失,朝兩人走去,猛然抓住男子的手,「你再說一次。我的承念,怎麼了!」
兩人好不容易相見,卻被突然打斷,心中一把火就上來了。
「他‧死‧了。聽懂沒有?自以為很強就愛強出頭,沒事裝什麼英雄啊!跑去救人結果連命也丟了,是他活該!」那人一臉戲謔的說。
「住口!他那麼強,怎麼可能會死?」寧海咬著唇,眼中已無理智的色彩。
「強?再強也不是鐵打的身子,一敵十他打得過嗎?」那人不耐煩了,怒道。
「認清事實吧!人死不能復生,姐姐我勸妳趕快找個好歸宿,瞧瞧妳這長相、這年紀,再慢點兒就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要嘍~」極盡諷刺之能事,依偎在男人身邊的女子也說話了。
「妳太過分了!」寧海的唇被咬出了鮮血。
「每天浪費青春等一個死人是最笨的了。」她說著,朝男人懷裡又擠了擠,頗有要讓寧海眼紅的意思,「不過最近聽說有人看到你身邊跟著一個男人,我想肯定是哪個又窮又醜的老頭看妳可憐,才想──」
說到一半,她的雙眼突然瞪得直直的,看著寧海身後,一句話都說不出。
「我看起來,像老頭嗎?」響走到寧海身邊,對那女子說。
「好……好帥,當然不像老頭……」她失神的說。
隨後他轉向男人:「你剛剛說的,我都聽見了。這麼臭的一張嘴,是不是沒有比較好呢?」響陰狠的眼神,讓後者嚇得差點沒尿褲子。
「原諒我們、寧海姐姐,張鐵我剛剛都是無心之言,請別往心裡去啊!」
響抓起他的衣領,一手便將其抓離了地,「還知道要道歉啊?那我是不是也能……殺了你,再到你墳前說聲抱歉?」
「響!」寧海拉住他的手,制止他:「別引起其他人注意。」
四周果真已經有些人朝這邊看過來了,他只好不情願的鬆手。這一鬆,那人重重跌在了地上。
「你們兩個我看了就噁心!寧海,我們走!」響懶得再多看他們一眼,帶著寧海離開了。
「喂!寶貝!寶貝?」那女人從頭到尾都入迷的看著響,直至他遠去,論張鐵怎麼呼喚都一樣。他看著自己的女人為其他男人如此癡迷,急得都要哭了。
穿上響做的衣服的寧海 (截自youtube)